農曆十二月二十日這天,久日陰雨的天氣難得的來了一個晴日,藍天白雲,冬日暖陽,站在校場上,享受著萬里晴空,鼻孔中嗅著雨後清爽的空氣,王歡覺得自己的骨頭都酥了。

“大人,該出發了。”一個滿臉雜草般絡腮鬍子的腦袋湊了過來,不合時宜的粗聲打擾道。

王歡聞聲睜開眯縫著兩眼,向策馬立在身邊的李廷玉笑道:“李將軍剛剛涉險歸來,就又要驅軍陷陣,頗為不妥,不如還是先歇息一下,這次出征,我就帶著馬新田的營頭去吧。”

李廷玉濃眉一揚,嗔目道:“大人哪裡話?從軍徵四方,仗劍踏天下,何處不是險地?豈能貪圖安逸、籌措不前,我李老三一日不摸刀、一天不騎馬就渾身難受,征討張獻忠這等大事,更不能少了我。”

王歡張嘴就欲再勸,李廷玉直接把大手一張,佯怒道:“大人莫非看我李廷玉瞎了一隻眼,就成了殘廢,瞧我不起?”

王歡忙道:“沒有這個意思。”

李廷玉揮揮手:“那就行了。”他豪氣萬丈的揚起手中馬鞭,朝前一指,意氣風發道:“大人請看,林字營兒郎整軍前行,我李廷玉麾下就沒有孬種,跟你的風字營比起來,也毫不遜色啊。”

他馬鞭指向,一隊隊白袍兵正列成縱隊,鏗鏘有聲的踏出軍營轅門,打著一面面綠色大旗,從校場上經過,向前方的大道行去。

王歡將手下的三個營頭,按照孫子兵法四字真言:“風林火山”的順序,分別稱為風字營,林字營和火字營,各有顏色旗幟,風字營旗幟為青色,火字營旗幟為紅色,林字營旗幟為綠色,如此一來,雖然兵將都同樣身穿白袍,但旗幟不同,在戰場上能一目瞭然,不會出現傳令時親兵眼裡白茫茫一片人,找不到要找的營頭在哪裡的情況。

王歡自領風字營,李廷玉領林字營,馬新田領火字營,三人各自的姓氏繡在戰旗上,更易分辨。

王歡看著林立的槍刃、招展的旌旗從眼前經過,欣慰無比,一種自豪感從心底湧起,這是我的軍隊,從弱到強,一兵一卒都是親手打造的子弟兵,我就要依靠著他們,去打下一個大大的天下,扭轉歷史的車輪,改變漢家屈辱的將來,做下將名字刻在史書中的千秋偉業。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不知這一去,何時才能重歸寧靜。

兩人談話間,聽到耳畔馬蹄聲起,馬新田打馬來到二人身邊,沉聲向王歡拱手道:“大人,末將就此與大人分兵,趕赴順慶府了。”

王歡和李廷玉一齊看向他,王歡神色肅然點頭道:“好,你此行孤軍深入,萬萬要百般小心,如有不測,先撤回來,不要行冒險之事!”

馬新田頓首答應道:“是,末將明白。”

王歡又道:“守順慶府的,現在是張獻忠的左軍都督馬元利,雖然張逆調了他手中不少兵馬到成都府,但馬元利手中仍然還有雄兵萬人,加上各地縣城中的雜兵,比你的火字營三千人要多出不少,你切記不可貪戀一城一地的得失,遊弋周旋在順慶府,牢牢記著你的任務:順慶府是距離保寧府最近的地方,而保寧府緊鄰漢中,待清兵由漢中入川的徵兆一露,你即刻奔襲劍門關,搶在清兵之前佔領劍閣天險,不惜一切將韃子擋在關外!不過在此之前,不要暴露你的意圖,以免馬元利識破,向成都請兵堵住你北上之路。”

馬新田側耳認真細聽,然後再次抱拳沉聲應道:“末將記下了,如果大人沒有別的吩咐,末將這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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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王歡點頭,雙手抱拳一禮,勒韁揚鞭,向著一隊旌旗如火的白袍兵追了上去。

李廷玉凝視著馬新田的身影消失在官道上,側臉不解的向王歡問道:“大人,既然我們的目的是要在劍閣擋住韃子,為何要等到賀珍投降、獻出漢中之後才動手搶劍閣?直接現在就殺過去多好。”

王歡搖搖頭道:“不行,現在就出兵劍閣,等於將我們夾在韃子和張逆之間,兩面受敵,非智者所為。必須等到韃子入川,張逆頂不住的時候,我們乘虛而入,以雷霆之勢滅掉川中張逆殘餘,擋韃子於劍閣之外,才是最簡單、最省力的方略。”

“從順慶府到保寧府的劍閣,不過百里之遙,只要馬新田動作夠快,一天一夜即可奔到,到時如神兵天降,劍閣守軍措手不及,驚慌之下不費吹灰之力即可拿下,而馬新田只要能在韃子大軍的攻擊下堅持十幾天,待我大軍解決到成都附近的張逆殘餘,就可以順金牛道北上,馳援馬新田。”

李廷玉眨眨眼睛,滿臉懵逼,半響才豎起大拇指道:“王大人,你還是那麼高深莫測,想法匪夷所思,”

他摸著大鬍子迷惑的問道:“這裡面有太多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就說幾個大的吧,你怎麼知道賀珍一月份就要獻漢中投降韃子?這鳥人都在漢中賴了一年,即打韃子又打張獻忠,兩邊不靠,如廁所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為何突然就要降了?那潼川州的劉進忠,在崇禎十年就跟了張獻忠,你又怎麼知道他會背叛?還有,張逆和韃子一戰,不一定就會輸吧?你怎麼那麼有把握他一定得敗?”

“這個簡單,想一想就明白了。賀珍表面兩面為敵,其實不過待價而沽,只有顯示出自己強勢有力的一面,才能賣出個好的身價,此子孤軍懸於漢中,李自成已死,大順軍殘部遠在湖廣,他不投降,難道還有第二條出路嗎?”王歡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面帶詭異,如一個神棍一樣壓低聲音道:“還有,將軍,你忘了嗎?我的師傅乃世外高人,博古通今,陰陽占卜之術也很精通,他老人家傳給我的周易八卦能遙知人心,得知賀珍和劉進忠二人心思,不過易事耳,這等鬼神之事,你就不要多問了。”

李廷玉和圍在周圍的馬萬年、祖邊等人,多少都知道王歡的奇奇怪怪的本事,此刻都深信不疑,目露狂熱,看王歡的眼光跟信徒仰視教主的眼神幾無差別。

同時,幾人都在心裡暗暗警示自己,千萬不要對王歡有什麼隱瞞不忠的事情,否則這位年輕總兵大人不待開口就能看透,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好了,我們也走吧,潼川州的劉進忠大概已經在著手準備造反了,雖然此獠不足懼,卻能在背後捅張獻忠的刀子,等到我們入成都的時候,這傢伙還呆在張獻忠身後等著捅刀子,對我們也是個禍害,把他吊在潼川州,讓張獻忠踏踏實實的去和韃子死磕,於我們有百利而無一害。”

王歡振聲道,劍眉一揚,筆直的腰板挺立於馬上,白色的袍子襯托著累日在陽光下暴曬所形成的褐色皮膚,透著一股堅毅果敢的氣勢,腳跟一踢,胯下白馬奮蹄而起,向著白袍兵的隊伍奔去。

李廷玉等人緊緊跟了上去,匯入如一條青綠相襯的白色長綾般的夔州兵佇列之中,洶湧向前。

……

潼川州,大明四川布政使司直領的直隸州,轄四縣之地,緊鄰成都府,地勢平坦,土地肥沃,向來是人口密集、農田千里的糧食產地,在蜀中各州府中,僅次於都江堰地區,雖名為州實際上比許多府的地位都要重要,無論從軍政還是民政的角度來看,都是川中一個非常要緊的地方。

劉進忠原為保寧府鎮守都督,調來此處,與張廣才合兵鎮守,一方面是因為潼川州與重慶府一山之隔,要防著重慶方向的明軍;另一方面,張獻忠立國之後,疑心病越來越重,對明軍降將越來越不放心也是一個原因,故而不斷的將他們的防地調來調去,走馬燈似的換人。

此人雖早已有了投靠韃子的心,但此時清軍主力在佔了南京之後,已回師北方,一等梅勒章京何洛會萬餘人被陝西義軍牽制,又破不開賀珍的漢中,無力南下入川,於是一時半會間,劉進忠不敢擅動,以他自個兒的那點兵,如果想豎旗造反,大西四大王爺中隨便派出一個就能輕輕鬆鬆的將他滅了。

於是劉進忠和張廣才只得韜光養晦,暗地裡屯糧練兵,以備將來,反正重慶府的明軍已經與大西議和,暫時不會動兵戈,正好樂得保存實力。

但是王歡不是曾英,與大西的停戰協議就是一張廢紙,於是當正月初一,夔州軍過華鎣山出現在潼川州邊境上時,劉進忠慌了。

“什麼?明軍過了華鎣山,在靈泉山城紮營了?”劉進忠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滿臉不信的吼道。

一個汗水透溼了棉衣的兵單膝跪在中軍堂上,啞著嗓子嘶聲道:“是,射洪縣守備大人差小的八百裡告急,明軍有上萬之眾,皆是勁卒,還請大人速速發兵支援,晚了射洪不保啊!”

“上萬人?勁卒?”劉進忠皺眉重複道,眼珠子轉來轉去:“官軍什麼時候膽子這麼大了?咱們不去惹他,他們還敢上門來惹咱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張廣才側坐在旁,聽得仔細,想了想揮手將報信的兵打發走了,起身湊近劉進忠道:“這訊息不可信,明廷軍將你我都清楚,何時中用過?以前曾英不過是趁咱們舉兵攻漢中時佔了重慶,其實都是些雜魚而已,算不得強兵。前段時間明軍內訌,曾英被趕了下去,換上一個夔州總兵,我聽說此人是個二世祖,憑著秦良玉的義子身份借白桿兵才勝了曾英,想來更加無用,白桿兵早在前幾年與咱們爭奪成都時就滅了種,這兩年能有多少人?萬人?哼,不過是射洪守備誇張而已,想藉機討些軍餉。”

劉進忠聽了,哼了一聲,不滿道:“必是如此,無妨,這倒是個於我們有利的好機會!”

張廣才不解:“都督此話如何說?”

劉進忠陰笑著轉回長案後坐下,幽幽的道:“張魔頭不是要我們趕快剿清潼川州匪民,跟他到金川鋪匯合、北上攻再攻漢中嗎?現如今明軍侵潼川,我們與之力敵,無法分身,堂而皇之的不去,他也無話可說,我們還能趁機多要餉銀糧草,廣招兵馬。這個射洪守備,非但無罪,大大的有功啊。”

張廣才恍然大悟,喜道:“都督高見,末將拍馬不如也。”

劉進忠得意的笑了起來,夜梟般的笑聲響了一會,他沉聲道:“不過明軍那邊也不可置之不理,我們做做樣子也得過去一趟,就算明軍真有萬人之數,不過一群兵油子而已,借他們演一場戲,待到清軍入了漢中,張魔頭必北上抗擊,我們轉身就乘虛入成都,端了他的老窩,這潑天大功,就歸你我二人了,哈哈哈。”

說到得意處,劉進忠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張廣才附和著大笑:“如此說來,明軍來得正是及時,那個夔州總兵王歡,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成全了咱們的好事啊。”

二人對視一眼,又是一陣大笑。

劉進忠一邊笑,一邊招來親衛,喚來文書,開始字斟句酌的擬寫給張獻忠的報急公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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