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雨被王歡說得無法反駁,只覺好像句句在理,但又驚世駭俗,這論調與他這輩子所接受的教育背道而馳,壟斷糧食買賣,與民爭利,多少皇帝都不敢幹的事兒啊。

“大人,可是,咱們的糧庫開張,爭得過那些大糧商嗎?從我大明立朝伊始,就有了糧商,不少還是世家,從兩宋時期延續至今,有的還對朝廷有功,族中子弟多有為官功名,我們要壟斷糧食買賣,勢必和他們起衝突,俗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恐怕到時候困難重重啊。而一旦大事不成,糧庫關張事小,大人威望折損事大,況且得罪了大糧商,他們同氣連枝,團結起來抬高糧價,咱們一著錯步步錯,千萬張嘴等著吃糧,說不定會激起民變,大人的根基……”

孟知雨都不敢說下去了,想想失敗的後果,就讓他遍體生寒。

王歡肅容認真傾聽著,孟知雨畢竟當地方官多年,有實際從政經驗,對川東盤根錯節的政商關係有一定的認識,他的意見,雖然不能左右自己的思路,卻能提供一些必要的參考。

點點頭,王歡贊同道:“不錯,此事不可能一道政令一下就能暢通無阻的貫徹下去,所以必須要用點手段。”

孟知雨心中迷惘,又是擔心又是彷徨,皺著眉頭正思量著,聽到王歡要用手段,吃驚道:“手段?”

王歡頷首:“是的,此事應慢慢施行,你說的很有道理,糧商們一旦意識到利益受到威脅,必然抱團頑抗,就算我們在自己的地盤上用鐵血推行,也無法控制到外面的產量大省,到時候其他地方的糧商統一起來不賣給我們糧食,僅僅靠我們自產自銷,在兩三年之內是無法滿足需求的,所以,官庫要建,但動作不能太大,先以官倉的形勢遍地開花,落實可靠的人進行管理,囤積足夠的積糧,待時機成熟後,再進行官府壟斷。”

聽到這裡,孟知雨才長舒了一口氣,自己的一番苦勸終於收到了成效,如此一來,事情就有了緩衝,至於以後,到時候說不定王歡就沒了這個念頭。

王歡心裡同樣有些感慨,原本以為推行政令,只要手中有兵,強硬推行便是,卻沒有料到前後有這麼多顧慮,為國當政,看來不是想當然那麼輕鬆,一個時代有這個時代的具體情況,不能簡單的一個想法產生就立刻施行,說不定想法很好,做起來卻是另外一回事。

“此事就這麼辦吧,孟先生得費心施行。”王歡揉揉太陽穴道。

孟知雨恭聲應道:“是,下官遵命。”

兩人問答良久,這時候才算了結了一樁事,坐在廳上的其他人,馬萬年、陳相、祖邊等人一直大眼瞪小眼的插不上話,也聽不大懂,又不敢多嘴,很是無趣。

正百無聊賴間,王歡向三人開口了,他指著坐在最下首靠近門口的李懷恩向大家介紹道:“這位是朝廷兵仗局曾任監丞的李懷恩李大人,蒙陳大人推薦,即日起到我軍中任職,我打算用他為夔州兵仗局營造總管,你們都來認識親近一下。”

廳中的人本來就好奇這個表情木納的木頭樁子是做什麼的,此刻聽王歡說起,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位還是個內官,既然王歡看重,必然有幾把刷子,立即紛紛站起說些“久仰”“幸會”的話。

王歡又把每個人的姓名職位,向李懷恩做了個介紹,李懷恩果然不愧木頭人的本色,表情僵硬的向每個人答禮,用的都是:“見過某某某大人”的話頭,再無別語,似乎多說一個字都會要他的命一般。

這種性格,果然在內監中混不開。王歡腹誹一句,心裡卻很高興,搞技術就得要這樣的人,交際花一類的貨色用著還不放心呢。

大家互相見過,廳中就沉寂下來,李懷恩的木納簡直同化了廳中所有的人,連氣氛都變得尷尬了幾分,王歡咳嗽一聲,叫人拿來一杆鳥統,一個滅虜彈。

“李大人,你看看這杆鳥統,成色如何?”王歡看著李懷恩道。

李懷恩從親兵手中接過鳥統,那是一杆繳獲至曾英官軍的鳥統,統管烏黑發亮,統身護木上的清漆有些脫色,斑駁破舊,看樣子用了很長時間。

廳中的人都緊緊盯著李懷恩,瞧著他的動作,王歡同樣如此,心裡甚至有些許緊張,滿懷期待,這是要試試李懷恩的本事,聽聽他會說什麼話,關係到今後夔州兵火器製造的大事。

李懷恩絲毫沒有察覺廳中眾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鳥統上,雙手將鳥統平端,瞄一瞄,然後再轉過來看看統口,闆闆鳥嘴,就將鳥統還給了親兵。

“怎麼樣?”祖邊比王歡還急,追問起來。

李懷恩波瀾不驚的衝王歡拱拱手,又向發問的祖邊拱拱手,慢吞吞的答道:“回大人,這把鳥統,乃崇禎十年大明兵仗局所造,統重七斤三兩,長五尺一寸,發射三兩重鉛子,用黑火藥三錢引火,可射出兩百步。不過,此統用鐵不均,成色不好,使用時稍稍有所不慎,必定炸膛。”

廳中再次歸於一片詭異的寂靜,無人說話,所有的人都是一個表情:瞪大著眼睛,嘴巴或大或小的張開著,作膛目結舌狀。

行家功夫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啊。

這把鳥統大家之前都看過,上面沒有銘文,也沒有標記,李懷恩就這麼隨便拿起來前後看了看,掂了掂,就能準確的說出精確的尺寸,換做坐在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做到。

“那個,李大人,你怎麼知道這把鳥統是崇禎十年造的?上面沒有銘文啊。”祖邊舔舔嘴皮子,問道。

李懷恩坐著不動,全身只有嘴巴在動:“看統身用鐵的成色知道的,崇禎十年,因山東鐵礦產量不足,兵仗局用了河北的鑌鐵,鍛造火候不同,所以統身色彩有所差別,能夠分辨出來。”

祖邊仍然有些疑問:“可是既然是崇禎十年這麼早造的鳥統,用了這麼久也沒炸膛,這質量不是很差吧?”

李懷恩撇他一眼,嘴唇動了動:“大明軍兵如果不打仗,一年怕也開不了幾統,七八年下來,這支鳥統發射次數不超過五十次,只要運氣好點,用藥少些,不會炸膛的。”

徹底無語了。

什麼是專家,這就是專家。

的確如此,大明的鳥統兵,無論神機營還是地方衛所,幾乎沒有人敢按照操典要求裝足火藥,能少點就少點,打不遠總比炸膛安全些。

每個人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眼神紛紛炙熱起來,看向李懷恩如看到一位神仙一般,王歡更是狂熱,幾乎控制不住的要衝下去給他一個擁抱。

還好,他壓抑住了,忍著心中喜悅,又吩咐親兵將滅虜彈遞給了李懷恩:“李大人,你再看看這個。”

李懷恩詫異的看著親兵手中的竹筒,竹筒不大,不過一尺來長,粗不過三寸,兩頭都是被黃泥堵上,其中一頭挖了個小孔,有一根火繩從裡面引出。

“炮仗?”李懷恩搖搖頭,自語道。

他拿著竹筒,前後顛過來倒過去仔細檢視著,王歡心裡得意起來,自己的發明好像讓這位火器高手不明所以,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

李懷恩孤疑的看著細細的火繩引線,更加迷惑,湊近用鼻子聞了聞,頓時臉色一變,飛快從身上摸出一把尖尖的鐵錐,捅破了竹筒黃泥,將裡面的鐵釘火藥倒在自己的衣襬上。

黃色火藥與黑色火藥無論從顏色氣味上大有不同,稍稍懂行的人都能分辨出來,更不用說李懷恩了,他用手指頭捻起一點火藥,放到鼻尖上認真聞了聞,再放入口中嘗了嘗,臉上呈現出一種驚疑交加的神色。

得意不僅僅是王歡,坐著的人都很得意,彷彿那黃色火藥和滅虜彈是他們發明的一樣。

“這是……火藥!”李懷恩終於抬起頭來,一臉震驚,他的嘴唇上還沾著一點黃色粉末,模樣像吃了黃色火藥一樣奇怪:“怎麼會有這種火藥?是誰造出來的?”

祖邊搖晃著腦袋,炫耀道:“這是我家大人造的,你知道曾英吧?他的大軍就亡在這竹筒萬人敵下,我家大人給它取了個名字,滅虜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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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懷恩吃驚的看向王歡,神情跟剛才王歡看他的神情一樣一樣的,木納的臉上換上了豐富的面部動作,讓懷疑他面癱的人打消了疑慮:“大人,大人,這種火藥小人聞所未聞,可否讓小人將這個竹筒帶回去認真研習。”

王歡看著滿臉急切的李懷恩矜持的笑道:“不急不急,李大人,這種火藥,我有專門的地方大批量製造,它的效果,遠勝黑火藥。”

“遠勝黑火藥?”李懷恩已經站起來了,衣襬上的鐵釘噼裡啪啦的掉了一地。

王歡點點頭:“工場就在石柱萬壽城,你如果願意,明天就可以過去,不過,李大人,這種火藥霸道,卻沒有能發射它的鳥統,我任命你為兵仗局總管,就是希望你能造出能使用它的火器,畢竟只是用手投擲,距離太短,使用方法太過侷限。”

“好好好,大人,小人願意,不用等明天,小人馬上就走。”李懷恩亟不可待:“至於使用這種火藥的火器,無非是加厚統管,不過這樣一來統身太重,兵卒使用不便,小人得用大量銅鐵實驗,花點時間來研製。”

“銅鐵不成問題,要多少有多少。”王歡越來越高興,毫不遲疑的說道:“只是時間,得抓緊點,我們很急的,哈哈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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