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英很痛苦。

他坐在順慶府靈泉山土城箭樓中,一臉的疲憊,身穿的山紋鐵甲上有好幾處破損,似乎是被箭矢射中後造成的,頭頂的八瓣鐵盔上塵土斑斑,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身披的大紅披風早已不見蹤影,手中端著一個粗瓷大碗,大口的喝著水。

在他下手左右兩側,臉上還帶著鞭痕的楊展與王祥分坐在條凳上,還有一些參將、遊擊之類的軍官也在座,人人都是一副灰頭土面的樣子,個別人還綁著白布繃帶,有血漬滲出。

箭樓外面,不時響起一兩聲鳥統發射的聲音,有不少人在噪雜喧譁,高聲叫罵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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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英放下碗,有些不悅,眯起了眼睛。

王祥會意,立刻站起身來,走到門口衝外面扯起嗓子吼道:“亂喊什麼?搬個礌石滾木鬼叫什麼?都他媽的給老子安靜點,吵著大人休息砍了你們的腦袋!”

一嗓子吼出去,外面的叫喊聲立刻低了下來。

王祥罵罵咧咧的坐回原位,口中道:“這些龜兒子,殺敵沒力氣,扯蛋抱怨倒起勁得很,早晚收拾他們!”

楊展嘆口氣,淡然道:“你也不必怪底下的兒郎,這戰事拖了這麼久,鐵人也得熬成渣滓了,他們發點牢騷也不奇怪。”

曾英眯著的眼睛瞥了楊展一眼。

楊展心中一顛,連忙道:“大人,我可不是說別的,只不過說句實話,張獻忠天天攻打,日日不休,已經兩個多月了,底下的將士們辛苦得很吶。”

他似乎隨意的瞧了一眼王祥:“城上守衛的都是我奇兵營步卒,這兩個月下來,八千兵散在各處城寨,七七八八的都死了一半,剩下的也有三成帶傷,這麼打下去,耗不起呀!那些蹲在城裡吃幹飯的,也該換上來打打了。”

王祥聞聲大怒,剛坐下去的身子一下就蹦了起來,粗聲道:“楊瘸子,你他媽的說什麼?你的兵在城上打光了,老子的兵難道就沒打嗎?哪次出城反擊不是我的人去的?老子的人也死得不少,你陰陽怪氣的說誰呢?”

楊展嘴角一扯,用比哭還難看的笑堆在臉上:“誰答應就說誰。”

王祥身子一動,下一秒就撲到了楊展身上,兩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個子,扭打在一起簡直是驚天動地,杯碗亂飛,一眾參將、遊擊有拉架的,有原本投靠在兩人門下互相叫罵的,還有冷著眼旁觀的,箭樓上除了曾英,全都亂成一堆。

站在曾英身邊的旗牌官負責軍中紀律,這時候白著臉喊了兩聲,卻根本沒人聽他的,自顧自的廝打滾在一起。

“夠了!”

曾英猛的一拍身邊的矮桌,掌力所至,那張紮實的木桌竟然被拍了個粉碎,化成一堆木頭塊散在地上。

“都他娘的給我起來!這像個什麼樣子,市井混混麼?滾起來!”

他一怒,楊展和王祥才悻悻的分開,楊展身上鞭傷未痊癒,顯然吃了虧,頭盔掉了,頭髮散開,眼睛上也多了老大一個黑圈,在地上吭哧了半天才爬起來。王祥面目上也青了一塊,是被楊展用頭撞的。

曾英看著一群兵首將痞,頓覺頭痛不已,外面張獻忠大軍圍著土城狂攻,自己這內部又開始分化,該怎麼辦?

楊展吱牙咧嘴的狠狠盯著王祥看了又看,那模樣像要吃人般狠毒,他怕曾英,可不怕王祥,王祥也瞪著眼回看,兩人的目光像在空中廝打一般糾纏在一起。

“既然大家都不想打了,該怎麼辦?都說說吧。”曾英眯著眼睛,問道。

王祥搶先道:“大人,張獻忠現在後院也不穩當,這段時間到我營中投靠的川西豪族不少,聽說現在獻賊政令不出成都百里,許多州縣都已經反正,招民壯自守,殺獻賊官吏,就等著朝廷大軍攻至,不如我們稍稍退一退,讓張獻忠松一口氣。我們一退,獻賊一定回頭去收拾他境內的亂局,到那時趁他分兵,我們一鼓而進,定能獲全勝!”

曾英聽了,不置可否,卻聽楊展冷笑不已。

王祥怒道:“楊瘸子,你笑什麼?”

楊展曬道:“老子笑你就顧著自己那點地盤,你多半是聽聞秦良玉的義子王歡這時候佔了夔州,搶了你的老窩子,心中慌亂,想趕著回去奪回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算盤。”

他冷哼道:“你這麼做,可考慮過大人嗎?如果我們撤兵,獻賊趁機掩殺,他的兵多,我們離了隘口,哪裡還能擋得住他?到時候一瀉千里,說不準重慶都會丟了,你還有夔州,大人往何處去?”

王祥臉上青白相交,一雙拳頭捏得噼啪作響,兩眼幾乎冒火:“楊瘸子你少他娘的挑撥離間,我們丟了夔州,等於斷了和湖廣的通道,我正是為大人考慮,長遠出發,才想出這個辦法,否則那王歡得隴望蜀,又想著重慶府怎麼辦?”

楊展哼聲道:“鄉野土民,他又有多少兵?敢打重慶府的主意。”

王祥一窒,說不出話來了,他心中的確如楊展所說,是一門心思的想著趕快回軍奪回夔州,那裡是他的鎮地,丟了他就如野人般無處落腳,賦稅也收不上來,沒錢的日子可苦的很。但楊展說的沒錯,石柱兵如果真的多,早就出兵和曾英幹上了,哪裡會等到滅了譚文後夔州空虛才殺出山來,要說他們會攻打重慶重鎮,沒人會相信。

曾英一邊聽著二人吵嘴,一邊心頭雪亮,王祥想回夔州當然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楊展想守住順慶當然也是為了自己,重慶以西的地方,都是楊展的鎮地,如果就這麼退了,他的地盤當然就落入張獻忠之手,所以當初讓他的人負責守衛隘口他才沒有二話。

兩人吵來吵去,都是為了地盤,不過這地盤都是曾英給他們的,往大了說都是曾英的地方,曾英可不能像兩人那樣只考慮一點眼前,而是通盤計算。

曾英閉上眼,皺起眉頭細思起來,究竟該硬撐下去,等張獻忠堅持不住回去救火,還是緩一緩退一退,休整一番殺回去,可真是兩難的選擇啊。

議和呢?

曾英腦子裡突然蹦出這麼個想法,張獻忠之所以打過來,不就是因為官軍佔了他的幾個府嗎,現在雙方後院都不安穩,估計獻賊那邊也是焦頭爛額,如果送上點金銀財物、糧草美女,大家談談,然後各自退兵將來再說,說不定能成功呢?反正以前官軍和流賊談談打打也這麼多年了,從萬曆年間就開始有先例,彼此都有經驗,議和對雙方都有好處。

曾英越想越靠譜,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雙眼中精光四射,在一眾手下身上打著圈圈,思索著派誰去議和比較合適,恰在此時,箭樓外面又有一陣大聲的喧譁聲起,好像有許多人在吵嚷。

這聲音一下擾亂的曾英的思考,他面色一寒,正欲發作,卻看到門外一個渾身帶血的兵滿頭大汗的衝了進來,一頭跪在地上,口中拉風箱般的喘了幾口氣,然後聲嘶力竭的大喊起來:“大人,重慶城丟了!”

在場的軍將全都怔住了,膛目結舌的呆頭鵝般說不出話來。

曾英眯著的兩眼陡然睜開,瞪得溜圓,跳起來劈手抓住那兵丁的領口,也不顧衣服上滿是血汙,顫抖著聲音問道:“你,你說什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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