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念慈兩手支頤坐在窗臺前,正望著波光粼粼的秦淮河發怔,甚至就連對岸夫子廟廣場上傳來的巨大喧譁聲也沒能引起她的注意,直到一雙素手從她身後探出來矇住她的眼睛,姚念慈才終於從迷離中驚醒過來。

"紅杏別鬧。"姚念慈一看那素手就猜到了是誰。

一顆烏雲螓首從旁邊探了過來,上面是一張宜喜宜嗔的嬌靨,化著濃妝,尤其是那兩張烈焰紅唇,讓人見了情不自禁就生起品嚐之心,紅杏也是翠禧樓的紅牌姑娘,姿色、才藝均與姚念慈不相上下,也就出身差了些,不比姚念慈是從金陵女校畢業的,所以名氣上就差了不少,不過兩女的關係還是相當不錯。

紅杏打趣道:"怎麼,汪文興才走了半天,你就想他想成這樣了?"

姚念慈卻只是尷尬地笑了笑,一絲應和的意思也沒有,紅杏美目一轉,又道:"喲,敢情沒想汪大少呀,這麼說你是在想你那位青梅竹馬了?他叫什麼來著,對,高初,好像還是陸軍大學的學員,對吧?呀,現在怕是已經畢業了吧?"

姚念慈沒有否認,嘆道:"沒畢業,他被陸大開除了。"

"開除了?"紅杏愕然,問道,"為啥,就因為他在翠禧樓將汪大少揍了一頓?這些公子哥為了爭風吃醋,哪天不在釣魚巷打個十回八回的,為這就斷送一個國軍少校的前程,汪家這也太過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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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念慈黯然道:"是我害了他。"

見姚念慈意興闌散的樣子,紅杏這才想起正事來,姚念慈自從前些天跟汪大少出去一回再回來之後,就茶不思、飯不香的,人都已經瘦了一圈,再這樣下去翠禧樓的頭牌只怕就要香消玉殞了,老鴇急了,便央求紅杏拉姚念慈出去散心。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就不要再自責了。"紅杏轉移話題道,"念慈你瞧,對面夫子廟好像挺熱鬧,要不咱們過去看看?"

姚念慈道:"你去吧,我沒心情。"

"唉呀,一起走吧,難得今天沒小日本的飛機過來。"紅杏說著將姚念慈拉了起來,嬌嗔著道,"你再這樣整天躲繡樓裡不下去,真就成林黛玉了。"姚念慈只來得及哎了一聲,人早已經被紅杏拉了起來,當下只好苦笑著跟著她出了翠禧樓。

夫子廟前廣場,此刻已經聚集了不少南京市民。

今天天氣不好,天空中烏雲密佈,而且雲層壓得很低,所以不用擔心日軍轟炸機會來轟炸,其實,這段時間日軍轟炸機雖然常常來南京狂轟濫炸,不過轟炸的大多都是政府大樓或軍事目標,鮮少將炸彈扔到夫子廟這樣的非軍事目標上來。

說到底小日本的財政也不寬裕,沒太多航彈可供揮霍。

舒同文已經換回學生裝,正站在用幾個大木箱搭起的簡易臺子上,在他身後,站著二瓜等四個傷員,傷勢最重的那個重傷員需要兩個人攙扶著才能夠站得穩,簡易臺下,則站著高慎行和警衛排四十多名戰士。

在警衛排的左右兩側以及秦淮河畔,各站著一隊荷槍實彈的憲兵,顯而易見,這幾隊憲兵是南京憲兵總隊派來監視舒同文、高慎行他們的,有馮聖法和俞濟時出面說項,南京市長蕭山令並未峻拒58師派兵進城,但派出憲兵監視其行動卻是必須的。

稍稍醞釀了一下情緒,舒同文拿起擴音喇叭大聲疾呼起來:"同胞們,南京的父老鄉親們,你們知道嗎?日寇的鐵蹄已經踏過上海,戰火馬上就要燒到我們中華民國的首都,南京了,南京,煌煌六朝古都,眼看著就要毀於戰火了!

同胞們,南京的父老鄉親們,我們已經失去了東三省,我們已經失去了華北四省,就在半個多月前,我們又失去了上海,現在,日寇又將他們的魔爪伸向了我們的首都南京,南京若是失守了,我們就真要當亡國奴了!

郝夢齡將軍在犧牲前曾大聲疾呼:寧做戰死鬼,不當亡國奴!

我們是炎黃子孫,我們是龍的傳人,我們就是死也絕不當亡國奴!"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了舒同文跟前,有老人、有孩子,有衣衫襤褸的難民、有西裝革履的體面人,甚至還有從釣魚巷那邊過來的名**際花,上海淪陷後,有條件離開南京的大多已經離開,留下來的都是些走不了或者不願意走的人。

但是,不管是走不了的還是不願意走的,他們都在關心著時局。

看到臺下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舒同文的演講便逐漸進入正題:"同胞們,南京的父老鄉親們,你們看到我身後的國軍了嗎?"

說著,舒同文將其中一個柱著柺杖的小戰士牽了過來,大聲道:"他叫小七,他上面有三個哥哥,大哥死於五年前的一二八上海抗戰,二哥死於一個多月前的忻口會戰,三哥跟他一起上的淞滬戰場,半個月前在蘇州,在他懷裡嚥下的最後一口氣。"

"他叫小毛囡,別看他個小,他在戰場上跟小日本拼過六回刺刀。"

隨著舒同文的介紹,那個叫做小毛囡的國軍戰士猛然袒開軍裝,露出了上身,臺下頓時間響起來一片吸氣之聲,只見那小毛囡的胸膛上赫然遍佈著縱橫交錯的猙獰傷口,其中最長的一道傷口從他的左肩直至右肋,幾乎將整個胸膛切成兩半。

"他叫二傻子。"介紹到需要攙扶才能夠站立的重傷員時,舒同文的表情黯淡下來,語氣也低沉下來,道,"他的傷勢很重,醫生說他已經撐不了幾天了,像他這樣的重傷員還有很多,醫院裡,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戰士在悄然死去..."

舒同文再次轉向臺下人群,眼睛裡已經飽含淚水:"同胞們,父老鄉親們,淞滬會戰中國軍光陣亡就超過了十五萬人,這可是十五萬條生命,十五萬條鮮血的生命哪,他們就這樣悄然地離開了這個人世,沒有一絲的抱怨。

小七三哥在嚥氣前說了一句話,他說,他死了,卻活了千千萬萬的老百姓,值了!

小毛囡剛跟我說,他雖然瘸了,可只要中國人能夠站住了,沒有倒下,他也值了!

二傻子也跟我說過,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上戰場,因為他是軍人!

鄉親們,你們聽聽,你們都來看看,這就是國軍,這就是中國軍人,他們用自己的瘸腿撐起了中華民族的脊樑,他們把死亡留給自己,卻把生的機會給了我們,他們縱然瘸了,他們縱然死了,卻沒有一絲的抱怨..."

聚集在臺下的人們紛紛動容,因為華北淪陷,因為上海失守,他們有過抱怨,但此時此刻,他們卻為國軍的犧牲而感動,不少年長的婦人更是淚水漣漣,在她們的眼裡,這些國軍將士可都還是孩子啊,他們是那樣的年輕,年輕得讓人心疼。

舒同文的演講仍在繼續,他指了指臺下的高慎行以及警衛排的戰士們,吼道:"看到他們了嗎?也許明天,或者後天,他們也會戰死沙場,也會為國捐軀,也終將變成銘刻在英烈碑上的一個個名字,但是我知道,他們不後悔!"

說罷,舒同文又將擴音喇叭指向警衛排,厲聲喝問:"告訴我,你們後悔嗎?"

"不後悔!"高慎行和警衛排四十幾名戰士齊聲回應,聲音並不大,卻氣吞河嶽。

"鄉親們,你們聽到了嗎?他們不後悔,他們更不會抱怨!"舒同文說此一頓,高亢的語氣陡然轉為低沉,動情地說道,"但是我知道,他們心裡有遺憾,不僅僅是他們,所有已經為國捐軀的將士,其實都是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的。"

人群中,姚念慈痴痴地望著高慎行,已經淚如雨下,舒同文剛剛說的這句話深深地刺疼了她,如果,如果明天高初也戰死了,他會遺憾嗎?他會在臨死前想起她嗎?一想到高初會帶著無限遺憾離開這個世界,姚念慈頓時心如刀割。

"二傻子還能開口時跟我說過,如果能在臨死之前吃一頓豬肉燉粉條,他死而無憾,昨天,炊事班真的做了頓豬肉燉粉條,可他卻已經張不開嘴了。"舒同文的語氣越發低沉,還有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悄然滑落下來。

臺下,不少百姓也跟著潸然落淚。

舒同文不及拭去淚水,又把手中的擴音喇叭遞到了小毛囡面前,問道:"小毛囡,如果明天你就要戰死沙場了,今天你最想做什麼?"

"我..."小毛囡有著片刻的遲疑,不過在舒同文鼓勵的眼神下他終於還是說道,"我想聽戲,要是能在上戰場之前聽一場戲,可就太好了。"

舒同文又將擴音喇叭遞到小七面前,問:"小七你呢?"

小七扁了扁嘴,帶著哭腔說道:"俺想給俺娘寄兩百塊大洋回去,俺要是也戰死了,俺娘可就沒有人養了,兩百塊大洋差不多也夠她養老了。"

臺下人群唏噓不已,想到一個白花蒼蒼的老母親卻接連送走了四個兒子,不少人都已經黯然落淚。

舒同文又將擴音喇叭遞到二瓜面前,問:"二瓜,你呢?"

"我?"二瓜茫然望著臺下的人群,茫然說道,"不知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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