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宗面前,左邊這戶院內的老人微眯著眼睛,躺在一張躺椅上,側對著譚宗,一副悠哉悠然的樣子。

右邊那戶老人,背對著譚宗而坐,拿著一根煙管啪嗒啪嗒地抽著煙。

譚宗偷偷觀察了半天,看不清兩位老人的正臉,無法和馬寶的畫像比對。

他不動聲色繼續觀察,半晌後他放棄了,從兩位老者身上他看不出一點特殊,無論怎麼看這兩個人都很普通。

他自嘲一笑,也是,哪有那麼好的運氣,就正好能碰見呢。

但出於責任,他還是決定上前跟兩位老者搭話,藉此看看二人的相貌。

他默默起身。

就在起身的一瞬間,譚宗的餘光敏銳地捕捉到了不尋常的一幕。

右邊那戶背對著他的老人身軀突然繃直,儘管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但譚宗確信他沒有看錯。

站起身來的譚宗十分驚詫,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右側那個句僂的背影,靜靜地杵在原地沒有動作。

在譚宗的目光中,右邊的老人句僂的身軀緩緩挺直,扭頭看了一眼譚宗。

老者眼角遍佈著細密的皺紋,臉型圓潤看著和藹可親的樣子,嘴角掛著一抹微笑,輕聲開口道:“還是沒瞞過去嗎?往事如煙,老夫已盡數放下了,何必非要趕盡殺絕呢?”

一邊說著老者一邊站了起來,之前坐著的時候沒有發現,等他起身後,譚宗才驚覺老者的身軀十分魁梧。

老人魁梧的身軀和帶有西北口音的語調無不揭示了他的身份,最關鍵的是雖然重新剃了頭,但老者的面貌和馬寶的畫像足有七八分相似。

譚宗心中一陣狂喜,連忙擺手隱晦道:“呃…老人家不要誤會,我不是從北京來的。”

“哦?”,這下輪到馬寶驚訝了,他挑了挑眉毛,沒說話扭身進了房間裡,譚宗連忙跟上。

進到屋後的譚宗直接開門見山地道清了來意,“我是受延平王之令,來貴州尋找馬老將軍您的。”

“鄭氏?”,馬寶聞言眉毛挑的更高了。

見譚宗點頭確認,他乾笑一聲,“你們的訊息倒是靈通,老夫替身潛逃一事就連清廷也不知曉,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譚宗訕笑道:“馬老將軍開玩笑了,在下不過一介小卒,哪裡知道這等事情。”

馬寶聞言也沒在意,搖了搖頭道:“你的來意我已知曉,是延平王想要招攬老夫吧,但說句難聽的,鄭氏也不過竊取兩島苟延殘喘罷了,遲早會落得跟吳家一個下場。”

譚宗聞言臉上露出不滿反駁道:“老將軍此言有失偏頗,打贏澎湖海戰後,偽清再無片板入海,延平王也不是偽周皇帝能比的,遲早有一天要奪回漢家江山的!”

譚宗偽周的稱呼並未讓馬寶生氣,他面露好奇道:“澎湖海戰?何解。”

“馬老將軍不知?”

馬寶呵呵一笑,“我這幾年身處西南荒山,早不關注外間之事了,小娃娃若有時間不如跟老夫講講。”

譚宗聞言來了勁頭,心道沒準知道了澎湖海戰後,這位老將軍能改變拒絕的態度呢。

他立馬眉飛色舞地將澎湖海戰給馬老將軍講了一遍。

馬寶嘴角始終掛著一抹微笑,“小娃娃講的故事倒是不錯,只怕多是道聽途說和誇大其詞吧。”

譚宗聞言面色一紅道:“老將軍明鑑,小子未曾親身經歷,自然都是道聽途說,但結果絕對沒錯,福建水師慘敗。”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海霹靂”也敗在了延平王手下。”

正在此時,馬寶的小兒子馬自奇從地裡幹完活回到了家中,看見譚宗他面色一變,立馬攥緊手中的鋤頭道:“你是何人?”

馬寶揮手示意他不用緊張,“不是韃子的人,這是鄭氏派來的。”

馬自奇也跟他爹一個反應,驚訝的眉毛上挑,但眼中的敵意絲毫不減,沉聲道:“為何就不能讓我父子在此安靜地隱居呢。”

他看了一眼心情不錯的父親,心中微沉,衝著譚宗厲聲道:“速速離去,此處不歡迎你!”

馬寶一眼看穿了馬自奇的心思,抬手制止他,“自奇,遠來是客,怎可如此無禮?”

說完後他對譚宗歉然一笑,轉身翻箱倒櫃地找起了東西,留著譚宗和馬自奇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等馬寶再扭過身來時,手中多了一把長刀。

質樸的刀鞘看著平平無奇,等馬寶抽出刀後,刀身上也已經長出了鏽跡。

“太久沒保養這把刀了啊。”,馬寶看著手中的長刀語氣有些悵然。

譚宗不解地問道:“老將軍您這是?”

馬寶笑了笑把刀遞給譚宗道:“延平王不是讓你尋找老夫嗎?人你是找到了,但老夫是不可能跟你走的,這把刀送你,也好當個憑證,麻煩幫老夫把此刀轉交給延平王。”

馬自奇見狀著急道:“父親不可啊,這刀乃是當初永昌皇帝欽賜的,跟著您戎馬半生,怎可隨意送人,若需憑證隨便送件東西便是了。”

譚宗聞言默默收回了準備接刀的手,尷尬地笑道:“這…老將軍實在讓小子為難了,為何不願意效力延平王呢,難道老將軍就眼睜睜任由韃虜坐了天下不成?”

馬寶聞言後嘴角的微笑消失,看著手中的刀輕聲道:“我年輕時跟隨闖王入京,當時闖王為表我勇勐,提拔我為老營副營總還當著眾將的面親賜我這把長刀。”

說完後,他勐地扭過頭來看著譚宗,眼神中充滿了冷漠,“小娃娃,老夫十五歲時就跟了闖王,當初在山海關跟韃虜奮戰,身上受創十餘處仍堅持在前線搏殺!”

說到此處,馬寶渾身散發出凌厲的氣勢逼視著譚宗,在他犀利的目光下,譚宗不自覺地扭頭閃躲。

馬寶見狀嘆了口氣,身上的鋒芒褪去,繼續道:

“但可惜,最後闖王還是敗了,老夫又率部南下保著永曆皇帝一路轉戰,最後兵敗無奈才降了平西王,本來那時候老夫已經心死了,想著這是天意,註定漢人是守不住這江山了。”

他的語氣逐漸低沉起來,“直到平西王反了之後,老夫那會感覺又有了希望,心中想著沒準再多嘗試一次,結果可能就會不一樣,但可惜啊,終是鏡花水月。”

“小娃娃,你回去告訴延平王,自從崇禎皇帝自縊後,這幾十年間論反抗韃子,老夫一次都沒落下,試問這天下還有何人如老夫一般?現在老了,他鄭氏這最後一次嘗試老夫不想再摻和了,請延平王給老夫個安寧吧。”

說到此處,熟悉的微笑再次爬上他的嘴角,“若延平王真想用老夫,老夫在這等著,看什麼時候延平王的軍隊能打到貴州,若那時老夫還沒死,就是抬也會讓兒子把老夫抬到軍前,為延平王驅使,言盡於此,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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