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羅尼莫!”

看見斑鳩在信中直呼自己的名字,傑羅尼莫嚇了一跳。他知道自己在不久之前,沒有遵照斑鳩的命令去接應山林部落對德克薩斯的行動,一定是讓斑鳩生氣了。

他大著膽子看了下去:

“我將率軍南下,預計將於5月初到達埃爾帕索,6月平定德克薩斯,7月與扎卡裡-泰勒展開決戰。”

“此戰,我將打敗扎卡裡-泰勒,並斬盡墨西哥土地上的所有美軍,取得自馬德雷山林起兵以來,第一場決定性的勝利!”

……

傑羅尼莫提在嗓子眼裡的一顆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

“你的主要任務有兩個:”

“一是為我輸送至少10萬名奴隸,越多越好!”

“二是率軍在墨西哥境內襲擊所有的村莊,能掠奪人口的就掠奪,不能掠奪的也務必燒燬,越乾淨越好!”

“在你的東部,有一支內維爾-克羅基特軍團,你們可以互相配合。”

……

10萬名奴隸?

新墨西哥的土地上統共都沒有10萬人,將自己的軍隊全數充作奴隸送過去都不夠!

傑羅尼莫眼瞼一跳,心中發出一聲慘叫。

但是在看見斑鳩還要求他在墨西哥境內展開掠奪和清掃之後,這一聲慘叫旋即又換成了一聲哀嘆——

斑鳩,你還不如讓我去死算了!

……

“於此,任命你為墨西哥戰區西部軍團軍團長,晉銜上校!”

“請繼續統領特斯卡特利波卡軍團,附任命書於後!”

***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

傑羅尼莫朝著門外大喊了一聲:“巴勃羅!”

不一會兒,胡亞雷斯走了進來。

“信都看完了?”胡亞雷斯問到。

“看完了!”

“說吧,做什麼決定?”胡亞雷斯問到。

傑羅尼莫搖了搖頭,並沒有第一時間說出自己的選擇,而是說到:“中立是不現實的!”

“為什麼?”

“若是美國人勝了,最好的結局,便是給我們在俄勒岡或者俄亥俄地區畫一塊保留地,所謂的‘新墨西哥州長’,聽聽就好,當不得真!”

胡亞雷斯笑了一下。

美國老的信用早就破產了,且不說最後有沒有保留地這回事,即便是有,還不知道會被畫在北邊的冰天雪地裡還是太平洋的某個島上呢!傑羅尼莫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若是美國人敗了,斑鳩將一統印第安人所有部落——”,傑羅尼莫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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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殺了你嗎?”胡亞雷斯問到。

傑羅尼莫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在恐懼什麼?”

傑羅尼莫沉吟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說到:“唉,你可以說我是在恐懼,可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在恐懼什麼!”

“巴勃羅,我的兄弟!”傑羅尼莫說到:“這一種恐懼的感覺很奇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

“——不是你在白人的槍口下苦苦哀求的那種恐懼,也不是你在面對著狼群的時候害怕得兩腿顫顫那種恐懼,也不是像現在眼看著扎卡裡-泰勒的大軍就要來打我們的那種恐懼……所有的這些恐懼,無非是奪走我們的生命而已!”

“——它就像是,你一個人在無邊無際的荒原上迷了路,四面八方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耳邊聽不見風聲,腳下踩著不知道是什麼的土地,昆蟲野獸全都不見了蹤影……你放聲大喊,可是黑漆漆的荒原上沒有半點迴音……”

“——你不知道該往哪裡走,也不知道該不該停下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你發現了前方有一點點若隱若現的星光……”

“——就是這一點星光,令人毛骨悚然地恐懼……”

胡亞雷斯聽著傑羅尼莫語無倫次地說著這些話,心中卻覺得有些荒謬:“傑羅尼莫,那一點星光,難道不是你絕望中看見的希望嗎?”

“可是它本不該出現在那裡!”

傑羅尼莫大聲說到:“——巴勃羅,荒原就是荒原,深淵就是深淵!荒原上就應該荒蕪死寂,深淵中就應該陰森低沉!你不應該在荒涼蕭條的荒原上發現一顆翠綠繁茂的大樹,也不應該在深淵裡看見一隻堅固穩定的小船——巴勃羅,就跟你現在突然發現我長出了兩顆腦袋一樣,難道你不覺得恐懼嗎?”

胡亞雷斯張口結舌,遲疑了一會,才問到:“你的意思是說,斑鳩……就是那一點星光?”

傑羅尼莫大汗淋漓,痛苦萬分地說到:“所以,我害怕它——猶勝於害怕死寂的荒原和無底的深淵!”

在胡亞雷斯的心裡,斑鳩是一個人。

可是在傑羅尼莫的心裡,斑鳩已經成為了一個符號。

……

“我也曾嘗試過掐滅那一點星光!”

“那時候它還很弱小,當然,我也並不強大。但是當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不該出現在那裡——他太奇怪了!奇怪得就像你畫的壁畫一樣,魔鬼的身體上長著天使的翅膀,毒蛇的嘴巴裡吐出的是金幣和蜜糖,誰能想到那些嬌豔的鬱金香竟然是世界上最兇狠的毒藥——我第一次看見他,他便如荒原上的萬木蕭疏從中的一顆翠綠的嫩芽,便如無盡深淵中的一葉小舟!”

“我本該在仇恨的火焰中死去,就像大平原上所有的印第安人一樣,被剝了皮之後扔在路邊,讓野狼啃掉我的屁股和四肢,讓兀鷲啄食我的眼睛,讓毒蛇和老鼠在我的胸膛裡穿行,最後成為一堆蒼蠅和蛆蟲的佳餚!”

“可是,當我在馬德雷山林裡一個名叫火雞嶺的地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了那一點星光——你以為我是在絕望中看見了希望嗎?”

“不!不是的!”

傑羅尼莫痛苦地搖了搖頭,說到:“那是比痛苦更深重的痛苦,是比絕望更悲哀的絕望!”

“我知道他遲早會統一印第安人——但那時的印第安人,還是印第安人嗎?”

“當印第安人不再敬奉山林和祖先,部落中的祭司開始用蠟燭來假裝神靈,原本象徵榮耀和驕傲的冠羽成為了1個比索一枚的商品,古老的文字被伊伊呀呀的英語所替代——他究竟是在拯救印第安人還是在毀滅印第安人?”

“可是,巴勃羅啊——”

傑羅尼莫痛苦得蹲在了地上,雙手抱著頭,像是大病了一場,用脆弱得像是秋天樹枝上的最後一片黃葉一樣的聲音,說到:“我們還有其它選擇嗎?”

“我們都沒有選擇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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