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恩典何等甘甜我罪以得赦免!”

“前我失喪今被尋回瞎眼今得看見!”

“許多危險試練網羅我已安然經過!”

“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導我歸家!”

……

這是一個星期六的晴朗的清晨,陽光從東面灑落下來,照耀得學校對面那一處花崗岩巨石煜煜生輝。

留在學校的學生們在清晨的時候,唱起了清脆的聖歌。

距離他們得到解救,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在這三天以來,學生們獨自逃走了一小半,又從山外陸陸續續來了許多家長,哭訴著將他們的孩子接走。

當初這些孩子前來這裡上學的時候,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的。

但是根據美利堅聯邦的法令,所有印第安人的小孩子,在適齡之後都必須得前來接受教育。違者,輕則受罰款或者鞭笞,重則被關進監獄,家破人亡。

在這片大陸上,有許許多多的印第安人家庭,因此分崩離析,從此天人永隔。

即便是斑鳩已經見慣了太多的悲歡離合,但是在見到他們骨肉團聚的那一刻,依然情不自禁地躲在窗戶後面潸然淚下。

設想他若將來有了孩子,卻在襁褓中便被人奪去,以接受‘文明教育’的名義,從此生死不知,各安天命。

這又該如何忍得下去?

他又有何種理由,安於現狀,苟且偷生,靜待那恐怖的未來?

每思及此,斑鳩心中的的怨憤便又會多上幾分。

是故他時常在夢中驚醒,非得握緊了手中的槍,才能再次悽悽惶惶入睡。

對於這些,除了現在日夜伴隨著他的比索和巨硬知道,其它人一概不知。

其它人只當他是個運籌帷幄、明見萬里的智者,或者溫厚善良、談笑澹然的首領。

即便是心如毒蛇的傑羅尼莫,也只當斑鳩是個鐵石心腸的勐獸,斷然不會想到,午夜時的斑鳩,會時常蒙著被子,躲在床角垂淚。

即便是與斑鳩耳鬢廝磨的洛岑,她從來只把斑鳩當做戰無不勝的將軍,崖高岸峻的冷松,她也從來沒有機會看到,斑鳩時常會因為自責,在書房一坐就是大半天——她以為斑鳩是在思考部落的未來。

在這個星期六的清晨,斑鳩聽見了學校教室裡傳來了清脆的合唱,忍不住垂下頭去,在桌面趴了一小會。

再次抬起頭來時,臉上又恢復了堅毅和嚴峻。

他按響了桌面的傳訊鈴。

不一會兒,比索走了進來。

“斑鳩,有什麼事嗎?”

“學校裡還剩下的學生還有多少?”

“還有三十六個。”

“現在是誰在教他們?”斑鳩問到。

“沒誰教他們,他們在自學。”比索回答到。

“自學?學什麼?”斑鳩奇怪的問到。

這些小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來歲,能自學什麼?

想他當年十來歲的時候,還只是一門心思地要去樹上抓鳥捕蟬,要去河中撈魚捕蝦,要去鄰居家逗貓惹狗,何曾有一天想過要‘自學’?

“也就是他們平常所學習的那些東西,”比索回答到:“紡線、木工、釘紐扣、做衣服這些,偶爾也學唱歌。”

斑鳩想起來了,水車在清點學校庫房的物資的時候,發現了滿滿的一大倉庫的小衣服,竟原來都是這些孩子的傑作。

所謂的‘文明教育’,原來不過是免費的勞役而已。

只是斑鳩很奇怪,為什麼如今修女們和牧師們一個都沒有了,為何他們還要學習這些。

想到這裡,斑鳩站了起來,決定親自去教室看看。

……

來此三天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出現在這些孩子的面前。

當他站在講臺上的時候,發現這些小孩子們一個個都坐的筆直,認真地看著他。

看得斑鳩都有些發憷。

他曾直面過無數的槍林彈雨,也曾在成千上萬人面前澹定自若。

但是當他站在講臺上的時候,他卻覺得,自己怎麼會這麼心慌?

他懷疑自己的衣服有些不得體,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早知道應該換一身衣服再過來,不應該這麼冒冒失失的。

手也大概沒有洗乾淨,手指甲上還有墨跡,平常怎麼沒注意到這個?

還有,自己的臉是不是有點嚴肅?會不會嚇著他們?

斑鳩在講臺上扭捏了半天,努力在臉上擠出了笑容——

講臺下,卻有一個孩子‘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斑鳩急忙走上前去,“怎麼了怎麼了?你哭什麼啊?”

那孩子卻哭得更兇了。

斑鳩伸出手來,摩挲著他的肩膀——斑鳩感覺到,在自己的手指觸碰到他的時候,這個孩子身體竟然僵直了起來,哭聲一收,頭快要低到課桌下面去了,褲腿下殷殷的水跡正在淅瀝瀝地擴散。

斑鳩訕訕地收回了手。

“對……對不起啊,我只是……好吧,你別哭了……”,斑鳩嘆了口氣,走了回去。

果然,自己不會是一個好老師啊!

“蜥蜴,你別哭了!”

斑鳩在走回講臺之後,看見一個小男孩走到了那個哭泣的小姑娘身邊,安慰著她。“斑鳩是個好人,他不會吃我們的!”

斑鳩認識這個小男孩,他就是鱘魚和燻魚那天晚上要救的那個,好像名字叫住‘安德烈’?

只不過這小孩子安慰人的話,怎麼總聽著有些彆扭?

經過了這麼一鬧,斑鳩原本想要說的話,現在突然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原本還想和這些孩子們說,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來著。

如今一看,這名不副實的學校,既沒有老師也沒有教材。學生畏懼自己如同畏懼惡魔,他們之所以還呆著這裡,不過就是沒地方可去了而已。

還學什麼習?向什麼上?

“咳!”斑鳩假裝咳了一聲,打算說幾句就走。反正來都來了。

“那個……安德烈?”斑鳩叫住了他唯一認識的孩子。

“嗯——你好,斑鳩……斑鳩先生!”安德烈立刻站得筆直,身體微微前傾,朝斑鳩垂首致意。

“你們——”,斑鳩發現,只要自己還站在講臺上,無論說什麼話,似乎都不太合適。他原本是想問,“你們為什麼不回家?”後來一想,這不是廢話嗎?這些孩子哪裡還有家?所以頃刻間便又改了主意,換了個問題:

“——你們,呃,我的意思是說,學校都沒課了,你們為什麼還要來教室啊?”斑鳩問完之後,又覺得自己問得不太合適。人家是學生,不來教室難道躺床上睡覺去?

“回稟斑鳩先生,”安德烈的表現,特別像個懂事的乖孩子,“我們來到教室,是為了學習。”

斑鳩忍不住笑了一下。

這問題他問得奇怪,安德烈也回答得奇怪。算是扯平了。

“學什麼?”斑鳩走下了講臺,來到了小安德烈的身邊。

小安德烈沒有抬頭,雙眼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尖,沉默了好久。

斑鳩都以為是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太過分了,正打算放棄的時候,聽見小安德烈說:

“我想學習能讓我們蘇族人強大的本領,斑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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