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夜裡,雪下得越發的大了,北風呼嘯著吹著,將門窗都吹得咣咣作響。

手裡的燈籠,幾乎只能夠照亮一人之地,前不清楚前路。

喜嬤嬤緊了緊身上的衣袍,她祖祖輩輩都是地地道道的北地人,往前數十年,那是壓根兒沒有想到,自己會來一個這麼溼冷的地方。

便是用香薰過了的袍子,也都帶著一股子潮黴味兒,讓人怎麼都不得勁。

“嬤嬤,這般大雪,怎地還出去?瞧著這雪,夜裡還不會停呢。”說話的女婢,縮著脖子,將手蜷縮在袖子裡,她是吳氏身邊的大丫鬟,名叫虎歌。

喜嬤嬤將左手上拿著的紙包收了收,“大娘子喝了藥,睡下了,聽說三哥兒就快回來了,精氣神好了不少。雪再大,藥渣子總是要倒的。”

“這事兒,讓旁人去做,我是不放心的。這城中啊,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這裡,就想看大娘子的笑話呢!照我說,有國公爺在,有三哥兒在,咱們大娘子,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虎歌笑了笑,“嬤嬤待大娘子,可真是好。那嬤嬤您仔細些腳下,這地又溼又滑的,可別摔了。”

喜嬤嬤點了點頭,提著手中的燈籠晃了晃,朝著門外行去。

待她一走,虎歌輕哼了一聲,跺了跺腳上的雪,往裡屋行去了。

扈國公夫人病重,這半邊府上的事,幾乎都是喜嬤嬤說了算,她最近夜夜都要出來倒藥渣子,一路上的,也沒有人趕攔。

一出角門,她便被灌了一脖子的雪,冷得又縮了縮。

夜已經深了,打更人剛剛走,路上留下了一串長長的腳印。喜嬤嬤頭也沒有抬,頂著風雪一腳深一腳淺的朝著巷子口行去。

她轉了個幾個彎兒,看見路的盡頭,停放著一輛馬車,加快了腳步,走了過去。

“咳咳咳……”馬車裡頭傳來了一陣咳嗽聲。

“娘子今夜怎麼親自來了?天寒地凍的,又開始咳了”,喜嬤嬤皺了皺眉頭,對著馬車門行了行禮,輕聲問道。

馬車裡的人,又咳嗽了幾聲。

“不礙事的,你忘記了,我小時候最喜歡雪了。阿孃領著我同阿弟堆雪人,我拿了兩顆桂圓核,做了雪人的眼珠子,又黑又亮,格外的好看。”

“最近啊,我總是想起小時候的事。唉……”馬車裡的人,輕嘆了口氣。

喜嬤嬤身子一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老奴沒有用,辜負了娘子的信任。這頭一回打照面,便叫那邊的人,給打趴下了。”

“那邊的前些日子,一戰成名,在軍中威望暴漲。雖然沒有掌軍權,但……不過恩科您不用擔心,雖然他日日夜夜的挑燈夜讀,但這科舉之事,難於登天,他考不中的。”

馬車裡的人,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她方才嘆了一口氣,“在他抓老三之前,也沒有人覺得,他能夠辦得到。喜嬤嬤,咱們都叫一個孩子,給騙了。”

喜嬤嬤的脊背冒出了一層薄汗。

馬車裡的人,又咳嗽了起來,她每咳嗽一下,喜嬤嬤的眉頭便皺緊了幾分,“姑娘……老奴該死,娘子……天寒地凍的,不若早些回去罷。”

“如今,局勢混沌,並不一定沒有轉機。老奴一定能夠替娘子實現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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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裡沒有接話,過了許久方才說,“若是沒有什麼大事,日後我便不會再來了。”

喜嬤嬤神色一凜,“娘子放心。”

馬車裡再也沒有聲音傳來,一隻白嫩的手伸了出來,喜嬤嬤恭敬的將揣在袖中的紙包遞了過去。那手收了紙包,轉頭又遞出來了一個小瓷瓶。

喜嬤嬤面不改色的將瓷瓶收了,揣進懷中,目送著馬車離去。

風雪當真是很大,喜嬤嬤抹了一把臉,連她的眉毛上,都全是冰碴子了,但她依舊沒有背過身去,任由風雪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直到那馬車完全消失不見了,她方才轉過身來,縮著脖子一腳深一腳淺的朝著扈國公府行去。

“今兒個怎麼是你在角門呢?錢婆子呢?”喜嬤嬤甩了甩燈籠,跺了跺腳。

“那個懶婆娘,怕凍得很。給我買了酒,自己個去睡了。左右我那屋子裡跟個冰窖似的,也沒有個暖心人,這不就來這裡了,炭火還燒不完呢!”

“嬤嬤,大娘子屋裡那麼多漂亮姐姐,您替我說合說合唄!”

喜嬤嬤橫了守門的人一眼,“就你這天天灌黃湯的,哪個姑娘能瞧上你。”

守門的人頓時不服氣了,“嬤嬤說得,那屋子裡頭的都是什麼正經人似的。她們瞧不上我,我還瞧不上她們呢,誰不知道,但凡好看點的,都叫二公子……”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喜嬤嬤喝止了,“幾兩黃湯下了肚,連北都找不著了,狗嘴裡嚼的什麼蛆。你若是不清醒,去雪地裡打個滾兒,就曉得厲害輕重了。”

守門人一個激靈,抓了一把雪,往自己的臉上糊了糊。

“是我嘴欠,嬤嬤饒了我這次吧,可不能往外說。對了,你去倒藥渣子,你家中那位來尋你了,瞧著急吼吼的,像是有什麼事。”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不敢留她,可她不肯走。我便叫她去月亮門那頭的長廊躲雪了。”

喜嬤嬤一聽,四下裡看了看,啪的打了那守門人腦殼一下,“你這個猴孫,若不是你車駕得好,早把你趕出去了。那地方……”

守門人揉了揉頭,滿不在乎的說道,“府裡誰不知道,那地方鬼都不會去。嬤嬤您趕緊的吧,不然一個好好的小姑娘,就要凍成冰坨子了。”

喜嬤嬤說歸說,從袖袋裡掏出一個小銀塊,塞給了守門人,三步並作兩步的,朝著月亮門行去。

他說得倒是沒有錯,這個府裡頭,鬼都不會去的地方,便是那個月亮門了。因為二公子這一陣子,總是在那裡唱曲兒。他如今脾氣暴躁得很,誰敢去那裡觸他的眉頭?

因為走得急,到了月亮門的時候,喜嬤嬤已經覺得腳底發熱了起來,“芝蘭?”

她眯了眯眼睛,透過密密的雪,對著長廊裡站著的人影喚了起來。

陳望書一把回過頭來,對著喜嬤嬤笑了笑,“天寒地凍的,嬤嬤要不要和芝蘭一道兒,去我那喝一杯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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