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用千年紫金木雕成的匣子最後又被重新擱回了原處。

而百里渡月體內的那個人格好像也因為出來的太久,迫不得已要回去了。他閉眼晃了晃頭,眉頭緊皺,似乎有些頭疼,忽然看了桑非晚一眼:“本城主下次再來找你,可不許跑遠了……”

桑非晚沒聽清:“什麼?”

他話音剛落,只見百里渡月忽然身形一晃,軟軟倒了下來,連忙箭步上前把人接到懷裡,卻見對方已經暈了過去。

按照時間推算,估計另外一個人格很快就要甦醒過來了。

桑非晚眼見書房一地狼藉,只能暫時將百里渡月打橫抱起,安置在了內室的臥榻上。然後趁對方還沒甦醒,趕緊把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收拾乾淨,恢復成了原樣。

等做完這一切後,桑非晚這才靜悄悄退出了大殿。不然等會兒百里渡月甦醒過來,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桑非晚可解釋不清。

寢殿香爐未燃,但空氣中依舊漂浮著淡淡的淺香。帳幔被風輕輕吹動,露出了床榻上躺著的一名緋衣男子,只見他袖中的指尖忽然輕微顫動一瞬,似乎有甦醒的徵兆。

百里渡月沒有另外一個人格的記憶,於是當他從臥榻上漸漸甦醒時,忽然發現自己正身處寢殿,嚇得譁一聲從床上坐起了身。他目光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四周,不知想起什麼,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猜到了……

另外一個人格一定出來過……

百里渡月立刻掀開被子下床,大步走向門口,他袖袍一揮,厚重的殿門直接砰一聲開啟,重重彈在了牆上。

桑非晚剛才去了花草房。他捧著一盆綠松走進院內,誰知剛好看見百里渡月從屋裡出來,臉色難看得緊,心中當即猜到了原因,卻還是故作不解,略有些疑惑地上前問道:“城主,你不是在前殿嗎,怎麼又回了寢殿?”

百里渡月面容陰沉,竟有一瞬與那惡人格像了個十成十。他眼見桑非晚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心中的火氣詭異般弱了三分,頓了頓,勉強控制著脾氣問道:“你剛才去哪兒了?”

桑非晚給他看了看手裡的青松:“非晚剛才一直待在花草房,見寢殿空蕩,便搬了一盆青松過來。”

百里渡月神情驚疑不定:“你……你沒看見我做什麼奇怪的事嗎?”

桑非晚聞言忽然笑了笑,似有不解的反問道:“城主不是一直待在前殿批閱奏摺嗎,能做什麼……奇怪的事?”

“奇怪”這兩個字他故意放緩了聲調,慢吞吞的,好似品出了幾分別樣的滋味。

百里渡月不知為什麼,總感覺桑非晚的目光過於直白勾情,令人招架不住。他尷尬轉身入殿,無意識摸了摸自己發熱的耳垂,耳朵上卻忽然傳來一陣刺痛,腳步下意識頓住。

“……”

怎麼會這樣?

百里渡月一度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皺眉又仔細摸了摸,然而刺痛感愈發分明。他轉頭看向寢殿內的水晶鏡,只見人影纖毫畢現,耳垂上赫然有一道紅痕,像是被人咬上去的。

桑非晚一直注意著百里渡月的動作,眼見對方似乎發現了自己剛才咬出的傷痕,心中暗叫不好,連忙把那盆青松扔到一旁,上前問道:“城主在看什麼?”

百里渡月沒有回答,而是盯著那面水晶鏡,仔仔細記細確認著自己耳垂上的傷,待發現確實是牙印後,眼中陰鬱翻湧,右手重重錘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震響,周身氣壓極低,聲音冷厲陰沉:“今日有何人來過寢殿?!”

桑非晚語意模糊:“寢殿除了城主能進,再就是非晚了,城主為何有此一問?”

百里渡月只要一想起那個人格很可能用自己的身體做了些什麼,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廝混,留下這道牙印,臉色就難看的厲害。他聽聞桑非晚詢問,噎了一瞬,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桑非晚見狀走到他身旁,這才像是忽然發現什麼似的,抬手輕輕摸了摸百里渡月的耳垂,蹙眉道:“這傷怎麼還沒好,早知下次非晚便咬輕一些了,若是讓旁人瞧去,豈不是有損城主清譽。”

百里渡月聞言微微一怔:“你說什麼?這傷是你咬的?”

桑非晚輕輕一帶,便將百里渡月拉入了自己懷中。他上前一步,直接將人抵在桌邊,低聲笑問道:“城主記性怎的如此差,不是非晚咬的,還能是誰咬的?”

他語罷指尖在百里渡月臉側來回流連摩挲,引起一陣細微的輕癢,睨著那微紅的耳垂,語意不明道:“若有旁人咬了城主,非晚可是會生氣的。”

百里渡月根本不記得桑非晚什麼時候咬過自己:“你什麼時候咬的?”

桑非晚勾唇:“今早,前殿,座椅間,城主忘了?”

他語罷似乎是為了證明什麼,悄無聲息偏頭含住了百里渡月另外一側耳垂,齒間輕咬,不緊不慢地用舌尖逗弄著。然後在百里渡月身軟下滑的時候,及時把人接住了。

白淨的耳垂已經被咬紅了,又刺又癢。

桑非晚將百里渡月抵在鏡子前,讓他看向裡面,一邊在他耳畔細細啄吻,一邊低聲哄騙道:“城主瞧,兩邊的牙印是不是一樣的?”

百里渡月眼尾泛紅,目光渙散茫然,他只看見自己被桑非晚抵在水晶鏡前,霜白的發,緋紅的衣。身後那名男子一直不緊不慢輕吻著自己的脖頸,癢意如此分明,視線難以聚焦,只能看見一片虛虛的影。

百里渡月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吐不出來,好半晌才艱難出聲:“桑非晚……”

這句話是如此無力,如此頹然。

“你放肆……”

桑非晚聞言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愈發得寸進尺的將人摟緊,淡淡挑眉問道:“那城主許我放肆嗎?”

同樣的話,他今早問過一遍,現在又問了一遍。

百里渡月遲疑著,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若說不許,桑非晚只怕又會鬧性子,他若說許,豈不是任由桑非晚踩到自己頭上來,猶豫許久,一言不發。

桑非晚見他低著頭,笑了笑,直接將人轉過來面對自己,勾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直接吻了上去。

從生疏到熟練。

從不適應到習以為常。

百里渡月不知是不是被親多了,此刻竟沒有任何驚訝。淺色的眼眸呆呆看著桑非晚,不知該如何是好。

桑非晚語氣蠱惑:“抱住我。”

百里渡月沒動。

桑非晚只好扣住他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腰間,繼續循循善誘:“抱緊我……”

百里渡月也不知怎麼了,聞言指尖輕動,記竟真的緩緩抱住了桑非晚的腰身,生疏至極。然而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下一秒就被對方壓在桌子上,吻得一塌糊塗。

他們二人最後雙雙滾落在地,視線一陣天旋地轉,幸而地毯柔軟,不至於摔疼,空氣也有了片刻靜謐。

“……”

桑非晚抱著百里渡月側躺在地上,胸膛起伏不定,慢慢平復著呼吸。掌心落在百里渡月後背,有一下沒一下輕撫著,看起來慵懶而又閒適。

百里渡月也有了片刻失神,他怔怔盯著頭頂雕花的樑柱,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否則怎麼會和一個凡人如此親密。

一個普通的、毫無背景的凡人……

一個壽命短暫的,凡人……

百里渡月思及此處,忽然一個翻身將桑非晚壓在了下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神情複雜,帶著讓人看不懂的糾結遲疑。

而桑非晚也被百里渡月反常的舉動弄愣了一瞬,他睨著對方肩上滑落的髮絲,伸出指尖懶懶撥弄了一番,笑問道:“城主?”

百里渡月盯著他,一言不發,許久後才終於出聲:“你可知本城主修的是無情道?”

桑非晚頓了頓:“知道。”

百里渡月:“那你可知違背本城主是什麼下場?”

桑非晚微微勾唇:“剝皮。”

“不,”

百里渡月聞言竟是緩緩搖頭,容貌落在陰影中,莫名顯出了幾分怪誕陰鬱,有那麼一瞬間,桑非晚甚至覺得另外一個人格出來了。

百里渡月意味不明的開口,聲音像是從地獄裡傳出來的,腐朽而又陰暗,帶著潮溼的冷氣和血腥味:“樹無皮難活,人無皮即死。桑非晚,你知道嗎,剝皮其實算不得什麼酷刑。”

他靜靜注視著桑非晚,想看看對方會有什麼反應。

然而桑非晚什麼反應也沒有,他只是在思考百里渡月為什麼會忽然和自己說這個。

百里渡月忽然沒頭沒腦的開口:“不日便是中州帝君壽辰之喜,你說本城主送什麼賀禮為好?”

桑非晚思索一瞬:“畫?”

百里渡月搖頭,睨著他:“兩張狼皮如何?”

桑非晚還以為要送人皮呢,笑了笑:“城主送的,自然都是好的。”

百里渡月聞言袖袍一拂,直接從地上起身,然後慢慢對他伸出了手。後者見狀頓了頓,握住他的手借力從地上起身,卻聽百里渡月道:“隨本城主去地牢走一趟。”

牢者,囚也。

自古都不是什麼好地方。

蒼都王城下面修建著一座用千年玄鐵澆築而成的地牢,平日用來關押奇珍異獸,妖魔鬼怪,故而陰氣沖天,寒意襲人。

當桑非晚和百里渡月一起步入地牢時,入目就是一條幽暗的甬道,遠處盡頭傳來一陣幽咽哭泣的聲音,夾雜著狼嚎以及各種妖獸的嘶吼,好似人間煉獄。

百里渡月的側臉被兩旁用來照明的篝火覆上了一層橘色,他偏頭看向桑非晚,琥珀色的眼眸便憑空多了兩簇幽暗的火焰:“如何,你可敢進去?”

桑非晚敢。

因為這個地牢就是他寫出來的。

但他覺得正常人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都會怕,自己太平靜了好像也不好?

於是桑非晚只好裝出一副害怕&3記0340;模樣,悄無聲息抱住了百里渡月的肩膀,把臉貼在對方耳畔,微微蹙眉,狀似憂心的道:“城主,這是什麼地方,怎麼陰森森的?”

百里渡月微不可察掙扎了一瞬,但又安靜了下來:“地牢。”

哦。

桑非晚嘆了口氣:“非晚心善,膽子小,生平最見不得血的。”

百里渡月感受著周遭蝕骨的寒意,以及身後傳來的溫熱,忽然感覺自己正身處懸崖,一念人間,一念地獄,閉了閉眼:“……你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桑非晚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笑了笑,淡淡挑眉:“那怎麼行,城主去哪兒,非晚就去哪兒。一個人怕,兩個人自然就不怕了。”

他語罷偏頭親了一下百里渡月紅腫未消的耳畔,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逝。

百里渡月耳尖沒忍住動了動,像貓一樣:“不要放肆。”

卻沒什麼威懾力。

桑非晚語氣低落:“非晚只是心中害怕罷了。”

百里渡月聞言從一旁的牆壁暗格裡取出了一顆夜明珠,柔和皎潔的光芒終於讓這座地宮亮堂了幾分。他任由桑非晚躲在自己身後,一步步朝著甬道盡頭走去,腳步聲迴響愈發清晰:“你要仔細看著這裡,然後記住這個地方。”

桑非晚:“記住這裡的路?”

百里渡月意有所指:“不,記住這裡的牢籠。”

夜明珠太久不曾啟用,蒙上了一層塵灰。百里渡月輕吹一口氣,卻什麼也沒解釋,而是自顧自講起了另外一件事:“本城主從前收養了一隻受傷的異獸,待其痊癒之後,本欲放歸山野,它卻眷戀不肯離去,日日跟在身後,百般驅趕亦是無用。”

桑非晚靜靜聽他講故事,心想百里渡月會有那麼好心收養異獸嗎,實在太不符合對方的行事作風了。

百里渡月語罷看向桑非晚,出聲問道:“你知道那只異獸最後怎麼樣了嗎?”

桑非晚:“死了?”

百里渡月笑了:“不,它沒死,它就關在這裡。”

他一步一步,在地牢的長廊間穿梭:“本城主見它不肯離去,便悉心照料,百般愛護。可誰知畜生無靈,有一日城中過路之人喂了他一塊骨頭,它便屁顛屁顛跟著那人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百里渡月語罷忽然蹙了蹙眉,疑惑不解地看向桑非晚,目光隱隱透著病態:“你說,它當初既然要離去,又為何要待在本城主身邊,騙盡關懷愛護呢?於是本城主只好將它捉了回來,關押在這座地牢之中,屈指一算,也有數年光陰了。”

他們漸漸停在了其中一間牢房前,牢門並非欄杆,而是一扇用玄鐵澆鑄的鐵門,僅留了一塊巴掌大的氣窗,用以觀察裡面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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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渡月手腕一翻,忽然用寬闊的袖袍掩住了那顆夜明珠,地牢的光線陡然昏暗下來。他在一片暗沉中低低出聲,聽不出情緒的問桑非晚:“你想看看那只異獸嗎?”

他不知為何,又補了一句話:“你若不願看,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桑非晚沒動,因為地牢裡面是空的,根本沒有任何活物喘息的動靜。

百里渡月也不是什麼收養小動物的善心人,自然就更不可能去養什麼異獸。

故事是假的……

他只是在告訴桑非晚,倘若近了他記的身,日後若想離去,下場只會比那只異獸更慘。

桑非晚忽然想起了原著中的一段文字:

【平生所愛不多,真心甚少,後來小心翼翼,盡付一人,才恍然驚覺不過是騙局一場。至此杯弓蛇影,十年驚懼井繩,餘生再不敢愛……

如今孑然一身,愛意盡去,只剩恨苦。

囚籠早就備好,毒藥不會致死,

我愛你,我願你生不如死……】

我愛你,

我願你……

生不如死……

這就是百里渡月的愛,這種人是不能被辜負的。他的愛太少,倘若被人掏空騙去,餘下的便只有滔天恨意。

“為何不敢?”

桑非晚忽然出聲,打破了地牢內的沉靜。他悄無聲息走到百里渡月身後,一手擁住對方,一手接過了那顆夜明珠,光芒具綻的一刻,唇角微勾,臉上笑意清晰分明:

“辜負旁人真心者,十惡不赦……”

“辜負城主的人,就更罪該萬死。”

他握住那顆夜明珠,卻沒有立刻開啟氣窗去檢視牢房裡的情景,而是緩緩收緊懷抱,力道甚至勒得百里渡月有些發痛,在對方耳畔低聲道:“非晚日後定不辜負城主,也斷不會離開城主半步。”

百里渡月身形微微一頓。

桑非晚語罷直接開啟牢門氣窗,藉著夜明珠的光亮看向裡面,發現除了幽暗冰冷的四面牆壁,再就是一地乾枯腐朽的稻草。沒有異獸,更沒有活物,連螞蟻在這種地方都是生存不下去的。

桑非晚見狀並不意外,輕笑了一聲,語氣低沉道:“原來城主在騙我。”

他將百里渡月轉過來面對著自己,卻見對方神色怔愣,霜白的睫毛微微顫動,在眼下打落一片陰影,似乎有些詫異桑非晚的反應。

黑化度又下降了5。

桑非晚靜靜睨著百里渡月,心想這人果然是很容易感動的。忽然不受控制俯身,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日後非晚如果辜負城主,城主就把我關在這裡,一年十年,千年萬年,都可。”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種話,又藏著幾分真,幾分假。但就是那麼鬼使神差的說出來了。

百里渡月抬眼看向他:“你不怕?”

桑非晚笑了:“非晚不做虧心事,又為何要怕?”

他語罷緩緩撫摸著百里渡月光潔的側臉,撩撥起陣陣癢意,唇角微勾,語氣蠱惑:“只盼城主能真如自己所說的那般,對那只‘異獸’悉心照料,百般愛護。”

百里渡月因為癢意,無意識偏過了頭,臉上忽然有些燒的慌。

桑非晚笑了笑:“城主抱過那只異獸嗎?”

百里渡月聞言睫毛顫動一瞬,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卻遲遲未動。

桑非晚發出詢問的目光:“?”

百里渡月見狀猶豫片刻,只好緩緩伸手,主動抱住了他。

桑非晚又問百里渡月:“城主親過那只異獸嗎?”

百里渡月聞言詫異看向桑非晚,霜白的髮絲從肩頭滑落下來,像是一捧落雪。然而對方一動不動,似乎在靜等著什麼。百里渡月只好小心翼翼抬頭,覆住桑非晚的唇瓣,輕抿了一下,然後試探性伸出一截殷紅的舌尖,蛇尾般遊曳而過。

記桑非晚不知是不是故意,咬了他一下。

百里渡月皺眉吃痛縮了回去,抬眼卻見桑非晚正目光戲謔地盯著自己,唇邊笑意深深。深邃的容貌在昏暗的地牢中竟有些動人心魄。

桑非晚心想,百里渡月大抵要生氣了。不過自己倒也不是故意咬他的,就是一下沒忍住。

然而百里渡月盯著桑非晚看了半晌,卻沒有任何反應。片刻後,他竟是又主動靠近桑非晚,猶豫一瞬,抿唇問道:“你還想咬嗎……?”

百里渡月親了桑非晚一下,然後小心翼翼探出了自己尚且刺痛的舌尖。

他不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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