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的職業本是不分高低貴賤的,人心卻將他們劃出了三六九等。有人身處淤泥卻蓬勃向上,有人藏於陰溝窺伺陰霾。

學校操場的牆根底下坐著一群灰撲撲的男人。他們之中最年輕的不過十五歲,最老的卻已經有五十八。灰白的水泥無孔不入,大咧咧扒在他們的身上,頭髮、皮膚、外套,褲子。甚至一聲咳嗽都能震起無數塵埃。

他們是這個社會最底層的人。

他們大多沒讀過書,連字都認不全,年紀輕輕就輟學出來當工匠。從年輕的幫工混成老師傅,然後再帶新徒弟,如此往復。

操場的翻修工程終於已經收尾,只需要等塑膠乾透,檢驗成果就夠了。他們難得偷懶,溜在牆根底下曬太陽,吞雲吐霧,嗆人的煙霧後是一雙雙麻木無光的眼睛。

這群男人聊天時說著有別於普通話的鄉音,夾雜著粗俗下流的顏色玩笑,間或對學校裡穿著裙子,青春靚麗的女學生指指點點,然後爆發出一陣此起彼伏的笑聲。

“娘的,女學生就是漂亮!”

“睡上一次死也值了!”

“做夢去吧,你還不如出去花錢找兩個。”

就在眾人聊得熱火朝天時,一名嘴角有大黑痣的男人忽然冷不丁出聲道:“女學生也就那樣,嘗過了也就沒什麼稀奇了。”

工友詫異看向他,卻見是平常最喜歡吹牛的黑柱:“切,說得你好像睡過似的。”

黑柱笑了笑,露出一口黃牙,不說話了。他閉眼猛吸了一口手中夾著的劣質香菸,彷彿在回味什麼帶著血腥的記憶,偏偏不能和人分享,於是只好一個人兀自惆悵。

正值下課時間,除了高三備考的學生,大多數學生都跑出來放風透氣了。江未眠等人穿過擁擠的操場,不期然發現牆角底下蹲著十來個泥瓦匠,下意識頓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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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曼傻眼了:“這麼多人,哪一個才是啊。”

身上很臭,煙味嗆人,鬍子很扎,用扳手打死了趙夕。這是廖倩給出的兇手條件。

江未眠緩緩掃過那群男人,目光鷹一般銳利,聲音沉沉道:“第一個、第四個、第六個排除,他們沒有鬍子。”

沈醉星:“第二個也可以排除,他沒有煙癮,工友抽菸的時候他捂著鼻子往旁邊躲了躲。”

江未眠:“第三個排除,他身上只有木屑,是木工,不是泥瓦匠。”

錢多多連忙道:“第十個也可以排除,他年紀很大,山羊鬍子特別長特別軟,跟我爺爺一樣,這種鬍子不扎人的。”

還剩五,七,八,九四個人。

江未眠目光落在他們身上,眯眼打量片刻,片刻後竟是直接走上前。他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腳步停在那群泥瓦工面前,一邊假裝拿錢,一邊道:“師傅,我是學校的體育老師,器材室的東西壞了。你們誰有扳手,能不能借我用用,我給你們一百塊錢,兩個小時之後就還回來。”

這些泥瓦匠負責的區域不同,手裡的工具也各不相同。一聽江未眠要花一百塊錢借扳手,有個人一骨碌起身,立刻開始翻找自己的工具包。

“我有我有,我這就給你拿扳手!”

對方沒鬍子。

江未眠看著遞到自己眼前的扳手,假裝拿錢的動作微微一頓,不著痕跡皺眉,一時竟是沒了主意。就在這時,他肩膀忽然被人一拍,耳畔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江老師,我車輪子壞了兩個,你幫忙再多借一把扳手吧。”

江未眠回頭一看,卻見是沈醉星,心下頓時瞭然,故意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可是我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多的。”

語罷看向那名沒鬍子的泥瓦匠:“師傅,你們還有多的扳手嗎,我再多出一百塊錢。”

那名泥瓦匠聞言抓耳撓腮,不知想起什麼,立刻看向角落裡蹲著的男人:“哎,黑柱,我記得你負責裝鐵門,你那兒是不是有扳手啊?!”

正在角落裡抽菸的黑柱聞言微微一頓,隨即搖頭:“我沒有,你記錯了。”

泥瓦匠道:“怎麼可能,你是鐵匠,怎麼會沒有扳手,一百塊錢吶,幹啥不要!”

江未眠發現黑柱腳邊有一個破破爛爛的布包,笑了笑,故意上前道:“師傅,你要不仔細想想,你包裡工具這麼多,怎麼會沒有扳手呢。”

一邊說,一邊開始翻黑柱的工具包。黑柱見狀面色微變,一把將包扯了過來:“你幹啥翻俺的包!撒開手!”

江未眠眼疾手快按住包,飛快在裡面翻動著:“師傅,我看見裡面有扳手了,你借我用用吧,我出兩百塊錢怎麼樣?”

沈醉星也連忙上前搶包,跟著幫腔:“是啊師傅,我車輪子壞了,急等著用車呢,你借我使使。”

他們在一堆榔頭錘子裡面飛快翻找著,最後終於找到一把沉甸甸的扳手,雖然外面經過沖洗,但江未眠眼尖發現縫隙裡面藏著些許暗色的血痕,還有一根長長的女人頭髮——

兇手是黑柱!

江未眠瞳孔驟縮,正準備把人按住。然而黑柱好似察覺到什麼,一把甩開揹包,扭頭就跑,兔子似的躥向了校外。江未眠和沈醉星見狀連忙撥開操場上的學生,對一旁的錢多多何曼厲聲喊道:“快追!他就是兇手!”

何曼跟錢多多聞言立刻捨命狂追,一路追著兇手跑出了校外。江未眠看了眼黑柱離開的方向,直接和沈醉星抄近路翻牆跑了出去,操場上的學生不明白這幾個人為什麼又追又喊,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他們離去的背影,面面相覷。

江未眠翻出校園牆的時候,剛好看見黑柱灰色的工裝外套從對面街道一閃而過,連忙追了上去。雲海高中未拆遷之前,附近街道密集而又複雜,江未眠追著追著,不知不覺就跑進了狹窄曲折的暗巷。沈醉星緊隨其後,聲音沉凝道:“江未眠,趕緊出去,這裡巷子太多了,容易受襲擊,我們換個辦法捉人。”

巷道狹窄擁擠,僅能容納一人通行,且拐角又多,最容易設伏。沈醉星只能和江未眠背靠背保持警惕,免得被人從後面偷襲。

江未眠卻噓了一聲,示意他看向地面。

沈醉星垂眸看去,只見地上有一些不易察覺的灰色水泥腳印。黑柱是個雜工,什麼活兒都做,身上常年帶著水泥灰跡。尤其他昨天才把趙夕的屍體埋進操場,鞋底滿是硬化的水泥,跑起來直掉渣。

江未眠順著地面的水泥碎渣一路尋找,最後走到了一條死衚衕前。他見前面是堵死牆,下意識皺眉抬頭看向上方,卻見黑柱不知何時順著空調外機一路爬上了二樓,正扒著別人家的防盜網顫顫巍巍穩住身形。

沈醉星見狀訝異挑眉,後退兩步在底下啪啪鼓掌,高聲笑道:“你可別掉下來摔死。”

江未眠看了眼時間,發現離中午十二點還剩一個半小時,沒忍住打了個哈欠:“怎麼辦,把他弄下來嗎?”

馬上就到睡午覺的時間了,他眼皮子越來越沉。

沈醉星後退兩步,雙手插兜靠著牆,一副看好戲的姿態:“不用,他腿已經開始軟了,我們等他掉下來就行,摔不死他。”

“你與其擔心他,倒不如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小巷另外一頭忽然響起一道冷冰冰的聲音,聽起來相當耳熟。沈醉星下意識看去,卻見是白智昂,對方身後還站著高智隊的那群人。

真是冤家路窄。

沈醉星不著痕跡看了眼身後的死衚衕,又看了眼江未眠,見對方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瞳孔微縮,暗中狠掐了他一把,壓低聲音道:“江未眠,你睡覺能不能分場合!”

江未眠被他掐醒了一大半,倒吸一口涼氣,勉強打起精神抬頭。卻見高智隊的人殺氣騰騰站在不遠處,似乎猜到了什麼,皺眉道:“你們一直在跟蹤我們?”

這件事被戳破,白智昂面子上難免有些掛不住。他們自詡身經百戰,從來不把別的隊伍放在眼裡,但沒想到有一天居然也要靠跟蹤一群傻蛋來撿漏。

白智昂:“江未眠,你聰明的話就自己滾,我放你一馬,不過上面那個兇手和沈醉星我們要定了!”

沈醉星勾唇笑得意味不明。他從口袋裡抽出一把摺疊刀,靈活轉了一個圈,快得只能看見殘影,挑釁之意甚濃,慢悠悠道:“白智昂,一段時間不見你口氣還是這麼大,忘記上次被我捅成篩子的事兒了?”

他擺明了故意拉仇恨,白智昂臉都氣黑了。

江未眠睨了沈醉星一眼,有些頭疼:“都這個關頭了,你就不能少說兩句?”

“不能,”沈醉星挑了挑眉,“你還不走,再待下去等會兒被搶走身份牌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江未眠當然做不成丟下隊友這種事:“我不走。”

沈醉星聞言轉刀的動作微微一頓:“我說真的,你趕緊走,困成這副死雞樣子,等會兒留下來也是捱打的份。”

江未眠沒說話,只是在口袋裡摸索著翻到一塊藏了許久的玻璃碎片,然後用力攥緊,尖銳的疼痛終於讓他恢復了幾分清明,皺眉道:“反正不止我一個人捱打就行。”

而另外一邊,白智昂見江未眠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終於不再留手,對身後的同伴怒聲道:“去,把他們的身份牌給我搜出來!”

兩撥人在巷子裡瞬間激戰起來,打得如火如荼。沈醉星手上有刀,打起來招招見血,但因為摺疊刀不長,留下的都只是小傷口,不足致命。

江未眠正在和一名黑衣男人纏鬥,他發現對方似乎練過,招招狠厲,拳拳到肉。二人在狹小的巷子裡過了幾十招,誰也佔不到上風。

高智隊的另外三名隊員因為小巷狹窄,擠不進戰場,只能守在外間焦急等待。卻沒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三抹人影,緊接著後腦一痛,被人用搬磚齊齊拍暈了。

“咚——!”

伴隨著高智隊三人倒地的動靜,下黑手的人也露出了身形,赫然是趕來的何曼、錢多多、王大彪等人。他們一人拿著一塊板磚,哆哆嗦嗦站在巷口,眼見巷子裡面打鬥激烈,不由得暗自焦急。

何曼丟掉手裡的半塊板磚道:“王大彪,你快上去幫忙啊,沒看江未眠他們快打不過了嗎!”

王大彪雙手搓了搓胳膊:“我倒是想幫忙,也得擠得進去啊,你看沈醉星那把刀,我湊近一點肉都得削沒二兩。”

錢多多這個時候膽子倒是大了起來,聞言把自己的書包解下來,咬咬牙箭步衝上前,直接用書包把那名和江未眠對打的黑衣男人頭給矇住了,緊接著從地上撿起一塊搬磚,照著對方後腦就是一砸。

“砰!”

磚頭應聲碎成了兩塊,那名黑衣男子也倒地暈了過去。

白智昂眼見隊友全部遇襲,瞳孔驟縮,打鬥的時候難免露了破綻。一個不留神腹部就被人重重捅了一刀,他驚恐抬眼,卻猝不及防對上了沈醉星暗沉帶笑的眼,難掩興奮與興味。

沈醉星就是報仇往死裡報的那種。他用刀把白智昂抵在牆上,直接從對方袖子內側拽下了一塊身份牌,低笑出聲問道:“白智昂,你說我是一刀一刀把你捅死呢,還是把你打回新手關去呢?”

都是成年人了,沈醉星兩個都想要。不過白智昂的電量足足有四十多格,捅一刀掉半格,他想把面前這個人捅死得刺八十多刀才行。

白智昂聞言面露驚恐,說話都結巴了起來,語氣暗藏焦急:“沈……沈醉星,你別衝動,千萬別動我的身份牌!”

他好不容易刷了那麼多介面,攢了那麼多積分,萬一被打回新手關,可就什麼都沒了。

沈醉星貓捉耗子般低頭看了眼自己沾血的刀,然後輕飄飄吹了口氣,淡淡挑眉:“不碰你的身份牌?憑什麼?”

白智昂咬咬牙:“我用一張跳題卡和你換!”

假設初級關有n個不同的介面,高智隊至少刷了n/2個介面。他們一路積攢了數額不菲的積分,關鍵時刻這些積分可以用來兌換卡牌道具。

沈醉星聞言陷入思索,似乎還沒想好要不要答應,然而還沒來得及做決定,耳畔就陡然響起了江未眠低沉平靜的聲音:“白隊長,你的命只值一張跳題卡嗎?”

白智昂心頭一慌,勉強定了定心神:“我的道具已經用的差不多了,最後一張復活牌也給隊員用了,現在只剩下一張跳題卡……”

江未眠直接打斷了他:“既然是最後一張復活卡,你更應該留著自己保命才是,怎麼會無緣無故給隊友使用呢。”

他語罷淡淡挑眉:“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實話,否則沈醉星要捅死你的時候我可攔不住。”

沈醉星在旁邊幫腔:“對,攔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還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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