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過去了。信使飛馬而去,如果晝夜不息,跑得再快也得七天才能到帝都。而在帝都調兵,保障輜重,一個月後能到,那也是個奇蹟。武侯把這訊息封鎖得很緊,口糧雖然還是每人每天三張幹餅,但這個數字,我想也已支援不了幾天。

吃著輜重營來發來的乾糧時,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幹餅竟也如此美味。我拼命咀嚼著餅,把每一口渣都吞進去。還好,城中水源充足,讓我不至於噎死。

吞嚥的時候,我的頭痛得像是要裂開。從那天開始我就總是覺得有些頭暈,今天更嚴重了,今天咀嚼幹餅也幾乎像是種刑罰,根本沒有那種飽食的快意。這場雨也連著下了五天,我們每天都在擔心受怕,生怕蛇人不知什麼時候會來攻擊。可恨的是,那些蛇人幾乎每天都會來攻一次,每次都是一攻即走,擺明著是來騷擾的。可是每一次我們都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天知道哪一次蛇人發動的是真的總攻。

那一天也馬上會來了,只是,每個人都不敢說出口。

雨還在下著,營帳上不時發出雨聲,很是嘈雜。我吃完了一張餅,揉了揉頭,準備把另兩張放進口袋,金千石帶了幾個士兵進了我的營帳。一進帳來,他們一下跪倒,道:“統領,我等向統領請令。”

我喝了口水,把嘴裡的一點餅渣吞下去,道:“怎麼了?”

訓練早就暫停了。當吃都吃不飽時,哪裡還能有什麼勁訓練?蛇人一般隔一天來攻擊一次,我們的傷亡也漸漸少了,但那並不是我們強到哪裡去,而是蛇人的攻擊都是一攻即走。

金千石道:“統領,我們要把那俘獲的蛇人殺了。”

“什麼?”

那個捉來的蛇人一直綁著關在一座空營帳中。蛇人的耐飢實在驚人,那蛇人我們從不給它吃的,它也沒什麼變化。開始也去拷問幾次,但問了也是白問,那蛇人一直都只是結結巴巴地說幾句話,語無倫次的,我也有兩天沒去管它了。

“統領,”金千石挺起胸道,“弟兄們餓得不行了,那個蛇人反正已無用處,我們想殺了它吃肉。”

好些天前金千石就有這個提議,但我一想起蛇人肚子裡的那個人頭就覺得噁心。我道:“可它們是吃人的??

“可那身上還有一百多斤鮮肉呢。”

我跟前又有些暈,道:“隨便吧。”

他面露喜色,道:“多謝統領。”

他站起身,回頭道:“統領已經答應,我們去動手吧。”

看著他們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當初我們圍城的共和軍。那時的共和軍在圍城兩月後,便開始殺城民而食。開始有一段時間,城中的守備更嚴了,但只過了幾天士氣便更加低落。

人畢竟不是野獸。當你吃著與你同樣的人身上的肉時,那種恐懼只怕還在對死的恐懼之上。在城下看到城頭的共和軍就在城頭殺人割肉烤食,只覺那與野獸無異,在噁心中更多的是厭惡。可那些正在吃人的共和軍心裡,只怕比我們更害怕吧。

而我們,今天開始吃蛇人的肉,那麼再過一些時候,說不定也會要淪落到當初共和軍的地步。

風水輪流轉。想到這句話,我也只有苦笑。

等金千石他們走出後不久,我聽得院中發出了一陣慘叫,但那並不是人的叫聲。我抓起邊上的一把傘,走了出去。

在那個關著蛇人的空帳篷裡,一個龍鱗軍士兵笑嘻嘻地拿著一截蛇人的尾巴出來,手上也都是血。看見我,他笑了笑道:“統領,您也來一塊肉吧?”

我搖了搖頭,道:“我不要。”

走到那帳篷門口,才向裡一張望,我不禁有些駭然。金千石把袖子捋起了,正拿著一把刀,往那蛇人身上割肉。那蛇人的頭下,約略相當於人的脖子處,已被割斷了,血積在一個缽中,微微地有些熱氣,看上去和人的血也沒什麼不同。

蛇人的血雖然沒有人的血那麼熱,總還是血吧。我的頭一陣眩暈,更是茫然,腳下一浮,一腳踏了個空,傘仍到了一邊,人也摔倒在雨水裡了。

金千石回過頭,驚叫道:“統領,你怎麼了?”

他手上還是血淋淋的,在外面的積水中洗了洗,伸手來摸摸我的頭,叫道:“統領,你額上燒得很。”

有人扶著我起來,我道:“不要緊,送我回去。”

眼前,像是許多彩色的燈火亮起,而我也像置身於火焰之中。四周烈火熊熊,而我找不到一條路。在一陣呻吟中,一隻柔軟的手撫上我的臉,在一片清涼中又帶著些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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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麼?我想睜開眼,可是眼皮像有千斤重,睜也睜不開,躺著也像在空中飛行,忽起忽落的根本沒一刻休止。昏沉沉地,我又睡過去了,也不知自己是在什麼地方,依稀彷彿是在一片茫茫的曠野上,時而有野火燒來,而我無望地奔跑著,也只看著身後的火勢越來越大。在渾身的灼熱裡,一些人的影子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等我醒過來時,依然是在那種迷茫裡,一時也忘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睜開眼,待看見上面的帳篷頂,才知道自己仍是在龍鱗軍營帳中。我側過頭,床邊,放了個小案,案上一盞油燈亮著,一個女子正背對著我坐在那裡。在她身邊,一隻小炭爐上正燉著一鍋什麼,一股米香散出來,好聞之極,她正用一隻小勺在鍋裡攪著。

我呻吟了一聲,她轉過頭,一臉驚喜,道:“將軍,你醒了?”

我道:“我躺了幾天了?你是誰?”

她臉上帶著些惶恐,道:“將軍,你已經睡了兩夜一天了。”

我掙扎著想要坐起,她忙不迭扶著我。我坐起來,道:“你到底是誰?”

這個女子並不像她,和白薇倒有些相似。不過她的下巴更是尖尖的,容色也更是憔悴,也許一直吃不飽。她道:“我是金將軍的侍妾,現在金將軍將我送給將軍,讓我來服侍您的。”

是金千石的俘虜的女子吧?我記得他送我白薇紫蓼姐妹倆時,跟我說他還有五個侍妾。雖然攻破高鷲城,大多中高級軍官都俘虜了一兩個女子,連祈烈也俘來一個,但像他那麼多的倒也少有。我不禁有些苦笑,金千石這人倒也不算什麼壞人,只是太喜歡送侍妾了。大概他也養得太多,現在哪裡還養得活?送出去倒還做個人情。

也許,他也對生還的信心不大了吧。

我道:“你叫什麼?”

她道:“我叫蘇紋月。”

蘇紋月?我這時才想起,白薇紫蓼告訴我名字時也沒跟我說過她們姓什麼。那時,她們就想瞞著她們是段海若女兒的事實吧。不過蒼月公的七天將裡沒有姓蘇的,蘇紋月多半不會又是什麼名將的女兒。

我道:“你父親可是共和軍中的什麼軍官?”

她眼裡閃過一絲淚光,道:“稟將軍,家父是民生學堂的教習,不是軍中的。”

民生學堂是共和國的最高學府,原先在南疆叫南都書院,蒼月公叛亂後才改的這名。以前帝國全境,北方軍校多,南方文校多,蘇紋月的父親在南都書院當教習,地位也不會太低了。只是那和軍中毫無關系,高鷲城被圍,連帶著他們也是玉石俱焚。

我淡淡道:“是南都書院吧。戰事一起,還有人麼?”

蘇紋月臉一變,道:“下女該死,是南都書院。戰事起時,書院中教習到學生,有一半都從軍了。”

我仍是淡淡地道:“南都書院也罷,民生學堂也罷,還是一個地方,你也不必在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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