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快行至城外時,慈幼局到了,因事先使人打過招呼,今日這裡不但無閒雜人等,而且靜悄悄的,原來只要有善人們來,管事兒的便不許那些孩子們出聲哭鬧,免得驚擾了貴人,得不到賞賜。這還叫行善麼,倒跟打賞似的,小圓暗自搖頭,命人把她們帶來的吃食、玩意和衣物等搬進去。

南宋民間“洗兒”者甚多,特別是在饑荒之年,路邊棄嬰比比皆是,朝廷雖明令禁止,但收效甚微,只得設立慈幼局,加以收養。小圓本以為這些被收養大的孩子,會自動納為奴籍,經這裡的奶孃介紹才知,他們長大後是完全自由的,乃是良人身份;待得成人後,聖上還會令他們相互婚配,並由朝廷撥款資助新郎新娘。

那些孩子雖衣食無憂,但平日裡並無許多玩樂,稍微大些的,要幫著照顧小的,再大些,就要開始做活掙口糧了。和午哥差不多大的一群孩子,舉著糖果捨不得大口咬,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著,還有幾個更大些的,嘗過味道,便尋塊布把糖包了起來,藏到了枕頭下。

午哥睜大眼睛瞧了一時,忍不住好奇,走過去問道:“我送的糖,你們為甚麼不吃?”那群孩子怯生生的,你推我我推你,一個膽子稍大些的躲在後頭答了句:“要省著吃。”

午哥想了想,道:“我娘也不許我多吃,說怕壞了牙,你們是不是也擔心這個?”那些孩子根本不知吃糖會爛牙齒,齊齊搖了搖頭。小圓低頭看了看八哥和雨娘,見他們臉上不解的神情同自家兒子的一樣,便上前把午哥拉了過來,向他們道:“這些小朋友平日裡吃不上糖,因此捨不得吃。”

午哥還是不解,疑惑道:“他們為甚麼吃不著,我們家卻是有糖也不許我吃。”雨娘卻是能聽明白,道:“我堂哥哥們就吃不著,他們家無錢。”小圓點頭道:“講得對,這些小朋友們也是無錢,因此吃不著,所以我們要帶著糖來看他們。”

八哥的脾性隨程大姐,嚷嚷道:“上我們家吃。”程大姐忙拖過他拍了幾下,把他帶到隔壁去看那些半大的小子丫頭們剝果子。小圓見午哥不作聲,心知兒子是有了感觸,便也將他抱起到隔壁去。那裡坐了一屋子十三、四歲的孩子們,鴉雀無聲埋頭剝果子,個個滿面倦容。午哥瞧了一會兒,問道:“他們為何只剝不吃?”小圓輕聲道:“剝了要賣錢換米吃,不然要餓肚子。”午哥聽後又沉默起來,把小腦袋搭到小圓肩頭,再也不開口講話。小圓見他蔫蔫的,以為他犯困,正好雨娘在哭鬧著要回家,便將那輛裝箱子來的車借給陳姨娘坐回去,自己和程大姐上了同一輛車。

車子開動後,許久沒開口的午哥突然摟住小圓的脖子,湊到她耳邊悄聲道:“娘,我也想把他們接到家裡去吃糖,又怕把咱們家吃窮了。”小圓哭笑不得,捏了捏他的小嫩臉,道:“你是只小狐狸。”午哥曉得這不是甚麼誇他的話,扭著身子不依,小圓正同他笑鬧,突然聽得程大姐問了一聲:“這裡是不是城東?”

小圓問了外頭同車伕坐在一處的阿雲一聲,點了點頭。程大姐又問:“你們有個別院在這裡的?”小圓又點了點頭。程大姐還問:“繼母住的是這個別院?”小圓笑了:“大姐,你到底要問甚麼,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脾性。”

程大姐的語氣興奮起來,將車簾子掀起一道縫,連連招手叫她過來看:“我哪裡是吞吞吐吐,怕瞧錯了熱鬧而已,你看繼母門首,聚著好些人,看那打頭人的模樣,倒像是二嬸家的。”說完又招呼車伕把車停到旁邊去,瞧過熱鬧再走。

小圓湊到她旁邊,朝車外一看,果然是繼母住的宅子,門口圍著的人,也確是程二嬸家的。她想起吃年酒那天,程大姐煽風點火的話,嗔怪她道:“必是二嬸以為我們不管過繼的事,就鬧將開了。”程大姐奇道:“聽你這口氣,難不成要管?讓繼母吃些苦頭有甚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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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圓道:“她吃這個苦頭,到頭來害得是我們家,二嬸把她的錢搬空了,仲郎誰人來養?是把他丟到大街上去,還是送到慈幼局?”程大姐看了她一眼,笑話她道:“你極精明的一個人,怎地對大宋律令一竅不通,過繼一事,繼母不答應,族裡不鬆口,二嬸一人折騰有何用?族長的兒子程東京明擺著就是偏著你們的,必不會由著二嬸去,你且放一百個心,先讓二嬸把繼母鬧暈了頭,再請族長來主持公道。”

這招叫作……借刀……整人?小圓心生佩服,又想到程幕天聽了這訊息,必是要高興的,便催了車伕快些趕路。車行至金家門首,程大姐邀她進去吃茶,她婉言辭過,也不下車,徑直朝家趕。

程幕天聽她說了程二嬸大鬧錢夫人住處的事,果然心情大好,先到程老爺牌位前上了幾株香,又回房命人燒菜燙酒。小圓試了試酒溫,執壺與他倒了一杯,突然想起午哥在路上的稚語,笑道:“你兒子是個精怪的,想把慈幼局的孩子接到家裡來分吃他的糖,又怕把你吃窮了。”程幕天聽人誇他兒子,比誇他自己還歡喜,一杯酒還未下肚,已然醉了,待得吃過幾杯酒,趁著高興,起身取來一本冊子和一張單子,遞給小圓道:“官學和社學風氣不好,我未作考慮,這冊子裡是臨安有聲名的學塾,單子上是有名望的教書先生;咱們是把午哥送到學塾去,還是請先生來家,你說了算。”

小圓把冊子和單子都丟到一旁,道:“午哥那般狡猾,就是跟你學的,瞧你這意思,我就只能選學塾或先生,不能選遲些再給他啟蒙?”

程幕天擱了酒杯子,皺眉道:“早些識幾個字有甚麼不好?”小圓道:“只是認字麼,若是如此,我教他便是,那些先生,個個之乎者也,一出手就是論語,別把我兒子教成和你一樣的老古板了。”

程幕天聽她說自己是老古板,氣得摔了杯子:“無知,先生給小兒啟蒙,都是先教認字,待得熟記千餘字,才開始誦讀《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和‘四書’。”

原來不是一開始就學四書五經,確是自己無知了,小圓張了張口,沒有反駁,低頭轉了會子酒杯,小聲道:“我答應午哥送他去健身強體館練拳的。”程幕天愛她溫柔低聲的模樣,見她垂首扮作聽話小媳婦,就消了氣,道:“男孩子練練拳腳不是甚麼壞事,就上午認字,下午練拳罷。”小圓重新取來冊子翻了翻,道:“咱們把午哥送去學塾罷,他在家當小少爺慣了的,也叫他出去學學如何接人待物。”

程幕天對這意見很是贊同,點了點頭,同她坐到一處挑起學塾來,教她道:“學塾不止有私塾呢,有的先生就在自己家教書,那叫家塾。”兩口子頭一回肩負後代教育重責,不免興致勃勃,一氣挑出了好幾所,程幕天拿硃砂筆做了記號,隨後幾日何事都不理,帶著程福,專程考察學塾——環境可清幽?門下學子可多?先生為人可端正?……他計較的條目實在太多,連程福都覺著自家少爺太過苛刻。如此跑了好幾天,終於選定了一家勉強合格的,程幕天歡喜奉上束修,那先生卻捋了捋花白的鬍子,道:“你家兒子才三歲,入學最小須得七歲。”

程幕天失望告辭,降低標準又尋了幾家,先生們卻都是同樣的口氣,嫌他家午哥年歲太小,不予招收。他實在無法,只得回家再與小圓商量:“娘子,午哥太小,學塾不收,不如請個先生來家,教到七歲再入學?”小圓笑道:“這也沒甚麼不妥,不過少了幼兒園和學前班。”

“幼兒園”和“學前班”對於程幕天來說,雖然是新鮮名詞,但還是聽得明白,曉得了娘子是同意了,便再次動身,出門尋那德才兼備的教書先生,來家給他的寶貝兒子啟蒙。

他在外又奔波了四、五日,帶回來的卻不止是先生,而是一家三口。那先生姓周,人稱周夫子,他比程幕天還大上兩歲,懷裡抱著的閨女卻才滿一歲。小圓習慣了宋人拖家帶口地出門打工,喚來採蓮,叫她把後頭那進院子收拾出來給周夫子一家住,又問周夫子的娘子如何稱呼。

周夫子的娘子樣貌極美,水靈靈的一雙大眼睛好似會講話,她款款福身一禮,笑道:“女子生得賤,哪裡有名姓,少夫人就喚我周娘子罷。”

宋人有姓無名的甚多,但女子無論貧賤,都是不隨夫姓的,難道這位周娘子孃家也姓周?這在講究同姓為一家的時代,還真是少見,小圓不免多看了她幾眼。

待得採蓮把第四進院子收拾完畢,帶著周夫子一家去安置,小圓便問程幕天,這位先生是從哪裡請來的。

程幕天回答道:“這是生意場上的一位朋友推薦給我的,說周夫子曾在官辦的小學裡教過書,學問極好的,待孩子又耐心。”小圓聞言點頭:“瞧著確是一團和氣,不知束脩幾何?”程幕天道:“咱們供食宿,一年另付二十四貫。”小圓就著桌子上的算盤撥了撥,道:“一年二十四貫,按著現下一貫七百五十文的市值,每日只得五十文,是不是少了些?”程幕天做生意的人,看得長遠,道:“先瞧著罷,急甚麼,要是教得好,再加也不遲。”

小圓贊他想得周到,取過賬本,記下了這一筆,又記起方才周夫子身上穿的乃是舊衣,便問道:“他們的行李可多?”程幕天笑道:“方才你不都瞧見了?”小圓仔細回想了一番,驚訝道:“只那兩個包袱?”程幕天點了點頭,笑道:“曉得你慣愛憐憫人,快些支一半的束脩,與他們送去罷。”小圓拿賬本子拍了他一下兒,提筆又記了一行字,喚來阿彩,叫她到賬房支一貫錢送到周夫子處。

不多時,周夫子帶了娘子來道謝,並送來午哥要準備的書目單,程幕天接了單子自去研究,小圓看了看他們兩口子,周娘子身上的薄襖是簇新的,周夫子長袍的袖口,卻是磨出了毛邊。周娘子見她瞧自己,不好意思笑道:“我家官人就是這脾性,我要與他縫個新衣,他非不肯,卻扯了花布來與我和孩子。我橫豎在家不用出門見人的,穿新衣有何用,倒是他在外應酬,連件撐場面的衣裳也無……”周夫子打斷她的話道:“我一個教書先生,能有甚麼應酬,這衣裳又沒得破洞,何必花些冤枉錢。”

誰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小圓自己夫妻和睦,看了他們兩口子,還是心生羨慕,想了一想,開口道:“束脩按月給罷,每個月一貫,剩餘的錢,年末再付清。”周夫子兩口子忙又起身道謝,小圓擺手笑道:“我又不曾多給,謝甚麼。”

待得周夫子夫婦告辭,程幕天將書單拿過來給小圓瞧,小圓接過來一看,上頭列著:《童蒙須知》、《小學》、《千字文》、《性理字訓》、《百家姓》、《三字經》,她小小驚訝了一番:“六本?這樣多?”

程幕天道:“這還多?這六本僅為識字所用,待得千字識全,還有更多的呢。”小圓嘆了口氣,看來大宋的孩子一點也不比現代人輕鬆,程幕天笑她道:“這就心疼兒子了?下回你生個閨女,就無須這般辛苦了。”小圓還是嘆氣,道:“閨女又能輕鬆幾許?一樣要認字,還要學女工,說不準還得學織布,廚下之事……”她還沒說完,程幕天就開始打擊她,扯了扯腰間的紅心荷包,笑道:“何必苛責閨女,能比你這個手藝強些,就很好了。”

老拿這個說事兒,有完沒完,小圓跳起來把他拖進裡屋,推倒在床上,惡狠狠道:“這就生個閨女出來,請我姨娘來教她蘇繡,學一手好本事,再把她嫁給別個,氣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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