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時,另一個謠言也在發酵中。

太原城東,榆次縣第十都營地。

“你莫不是胡說?”

一群青壯圍著一個年輕人。

“我騙你們做甚,那河神在黃河做河神兩百多年,一直安生的很,咱們又不是沒去過陝州,過去可曾聽說過河神?那為何此時現身?不就是大宋龍氣重現,把河神驚動了,知道大宋皇帝血脈尚存,這才現身要恢復大宋社稷?

那這大宋皇帝血脈是誰?

楊大使!

這是盡人皆知的。

白蓮教都說他是明王再世,江南也早有傳言,說他是韓林兒重生,已經到會寧得了徽宗傳功,這才刀槍不入,一身的法術。

什麼六百年後來的,那都是掩人耳目的。

他就是要復宋的。

說不定河神就是他召喚出來,要不然怎麼就一下子出現河神?

他們在演戲。”

那年輕人說道。

“有道理,細思極恐啊!”

一個中年人深有同感地說道。

大家也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那咱們肯定要選大宋啊,河神是神仙,到時候肯定要擁立楊大使做大宋皇帝,楊大使多好的人,咱們上次跟著楊大使,天天吃幹的,隔三差五還有肉,每天還開工錢,哪家皇帝有這麼好?

胡元時候橫徵暴斂,朱家皇帝規矩森嚴,做買賣都難。

更何況做官的還都是南人。

要是楊大使做了皇帝,咱們豈不是快活。”

另一人說道。

“對!”

“楊大使是好人!”

……

然後一片附和。

榆次離太原最近,上次包圍晉王府過程中,最先被楊豐僱傭的,就是陽曲,榆次,太原三縣,不過陽曲縣的因為在城內,所以稍晚,倒是榆次可以說是最早大批受僱的。可以說上次跟著楊豐享福最久的,就是他們這些人,那天天吃飽飯,吃肉喝酒還能領高薪的日子至今讓他們懷念,當然把楊大使當活菩薩了。

“不只如此,我聽楊大使身邊的老王說,楊大使好像在和河神商議,要是山西歸宋的話,就在這山西搞均田免糧。”

那年輕人說道。

“什麼?”

……

周圍一片驚叫。

“你們想想,河神是神仙,神仙當然不求人間錢財,說不定恢復大宋社稷之後就回他的神府了,楊大使有本事,在京城開工廠,辦銀行,一年賺的比山西全省賦稅還多。還精通各種手段,都能把會寧變糧倉,老胡你是去過會寧,那是什麼地方你清楚,能把那裡變糧倉,這得是何等本事,說點石成金都不為過。甚至他就是會點石成金,他去遼東,遼東就有了銀山可以採,他去扶桑,扶桑就有了據說取之不盡的銀子,他有這本事還用從咱們老百姓身上搜刮?

咱們那點錢,楊大使估計都不稀的看一眼。

那他收什麼賦稅?

至於均田,好像是河神提的,河神說要是百姓都選大宋,他終究得給百姓些恩賜,既然如此,就讓老百姓耕者有其田。

讓所有人都有地。”

年輕人很激動地說道。

那些青壯們一片興奮,不得不說均田免糧,在任何封建時代都是絕對的無解大殺器,哪怕這時候土地兼併問題,並不是很嚴重,而且山西自耕農比例本來就很高,但均田免糧仍然足以讓他們激動。

更何況這的確很有可能。

楊大使可是走到哪裡,都能像點石成金一樣。

晉商又不是不去遼東,現在遼王那裡已經很繁榮,遼東的銀礦也已經在開採,會寧的墾荒雖然說變成糧倉有些誇張,但那些墾荒隊也的的確確在會寧種出糧食。

而且收成還不錯。

種的大豆畝產比山西還高。

更別說倭國的金山銀山都已經被吹的彷彿過去挖塊石頭,都能轉眼變成黃金白銀。

他有這本事,哪還需要山西那一年兩百萬石賦稅?

“可就算咱們選大宋,那朱家皇帝就能答應?最後他若不答應,還不是得打仗?這才過了二十幾年的安生日子,可不能再打仗了。”

另一人憂心忡忡地說道。

實際上大家都不傻,也能猜到憑老百姓選擇就確定山西歸屬,這個也未免有些天真。

但是……

“這你怕什麼,咱們有河神,還有楊大使,他們一個神仙,一個天下無敵,只要他們出手還不是穩贏,皇帝已經老了,那些老將剩下的也沒幾個了,就魏國公這樣的,難道能敵的過楊大使?

更何況那些軍戶也是人,他們不想均田免糧?”

旁邊人說道。

“對,咱們有神仙,有楊大使帶著又怎會輸,咱們就選大宋,若是魏國公敢食言,咱們就把他趕出山西,咱們擁立楊大使做皇帝!”

另一人說道。

關鍵並不是老百姓的選擇,關鍵是河神和楊大使,他們支援老百姓的選擇,單純老百姓的選擇,當然不能決定山西歸屬,但河神和楊大使聯手卻足以決定山西歸屬。他們一個是法力無邊的神仙,一個是所向無敵的勐將,他們聯手,這大明哪還有能戰勝他們的。只要老百姓做出選擇,只要他們支援老百姓的選擇,那麼大明皇帝除了接受現實外,也同樣沒有別的的選擇。

這才是關鍵所在。

“對,就選大宋!”

“咱們也不能光自己選,分頭去告訴別的都,別的縣,咱們一起選大宋!”

……

青壯們一片振奮。

彷彿他們已經看到了,自己跟著楊大使過好日子的情景。

當然,他們並不知道,這些都是楊大使故意散播的。

但是……

復宋?

復個毛的宋啊!

楊大使難道跟五國城地窖主人很有感情?

他對這個稱呼,可是忍著噁心才容忍的。

但可以用這個口號來搞事情啊!

他的根本目的,是培養一批能夠獨立思考的逆民,但要想讓皇權世代馴服下的百姓學會獨立思考,那麼首先就得讓他們在思想上掙脫皇權,他們得重新定義自己和皇權的關係,而現在的皇權是朱元章的皇權,是大明的皇權,那麼首先就得讓他們脫離大明。

先脫離,再談別的。

第二天。

“得先做反賊啊!”

楊大使感慨著。

王平有些不安地湊過來……

“大使,昨晚有謠言,說朝廷要五路屠晉,如今百姓都有些不安。”

他小心翼翼地說道。

當然,更準確說耆老們都很不安。

這些老家夥可是很怕死,雖然有楊大使撐腰,但還是需要楊大使給他們吃個定心丸。

“你們放心,別說我根本就沒聽到這種說法,就是真有這種事,我也會保你們安然無恙,再說你們皇帝已經垂暮之年,他哪有精力搞這個,光頭疼兒孫們就夠他忙的,更何況南邊還在征討安南呢!

五路屠晉?

他上哪兒找五路屠晉的大軍?”

楊豐說道。

對安南的進攻已經開始。

不過他這裡距離太遠,目前能得到的訊息只有楚王的大軍已經越過鎮南關,安南的守軍投降,畢竟明軍的旗號是問罪胡季犛,又不是要滅了安南。這時候因為明軍征服倭國,可以說讓那些小國都哆哆嗦嗦,基本上看到明軍南下,大多數安南的地方豪強都在準備好了喜迎王師。不過原本也沒準備會在北部遭遇真正抵抗,設想中的主要戰場,依然是志靈那片水運節點。

至於戰局不會有意外。

和安南的戰爭,從來都不是打的問題。

只要補給能送到,只要避開雨季的瘟疫,打他們只是小事,關鍵是打完後的控制,這個才是關鍵,好在有倭國模式,安南那些豪強應該不會介意賣了胡季犛。

“小的就說嘛,有大使給小的們做主,根本用不著怕什麼。”

王平趕緊拍馬屁。

這時候謠言已經以極快速度氾濫開。

那些耆老也很不安。

現在有楊大使的話,大家就可以放心了。

至於謠言……

那個沒什麼奇怪的。

三十多萬人擠在太原周圍,什麼謠言沒有?本來都閒的無事,這種情況下沒有個謠言反而奇怪,至於五路屠晉這些,想想也知道都是些無稽之談。還有像什麼河神要均田免糧之類的就更離譜了,河神也罷,楊大使也罷都在這裡,什麼時候聽他們有過類似意思?

再說這些耆老們,其實都知道些內幕消息,雖然可能不全,但也不是一無所知。

河神什麼的,其實就是大明高層的內鬥。

還是儲君之爭。

皇太孫和楊大使利用他們,他們利用這個機會,大家互相利用而已。

但要說楊大使造反,這個就笑笑好了。

同樣什麼楊大使是宋徽宗後代就更是笑話了,楊大使對這個說法早就嗤之以鼻,甚至提及宋徽宗時候,明顯還是充滿鄙視。

“人選都有了嗎?”

楊豐問道。

“回大使,還得一兩天,您也知道人太多了,各個宗族都互相不服,想要一下子選出也難,昨日有些都因為推選之事,還都有過爭鬥。不過大使請放心,後天一準完成,諸位耆老還想問問大使,大使覺著,百姓最後到底會選哪方?”

王平問道。

實際上他們擔心百姓會選大宋。

那樣可就尷尬了。

畢竟耆老們從沒想過要造反,可如果百姓選大宋,魏國公又不肯遵守承諾,他們就成了夾在中間,可以說兩頭都不是人的。對於魏國公來說當然知道他們才是組織者,魏國公會認為他們蓄意謀反,對於自己家鄉宗族的青壯來說,他們是帶頭人,他們在這種時候需要帶頭逼著魏國公遵守承諾。

可憐他們一下子就成了造反的逆黨首領。

所以他們真擔心啊!

“大明橫徵暴斂嗎?”

楊豐問道。

“這倒不至於,陛下愛民如子,該收多少賦稅就收多少,地方上一斗也不敢多收,敢橫徵暴斂的,都該被陛下剝皮實草了。”

王平趕緊說道。

“那大宋比大明更好嗎?”

楊豐問道。

“呃,小的哪知道大宋如何,說起來都快三百年前了,別說小的,就是小的祖輩都不記得,不過就看那大宋徽欽二帝連自己妻女都保不住,被人像豬狗一樣擄去,與如今這位天子比起來,那真是提鞋都不配,要說小的來選,當然是選大明。

大明縱有一些不好,如規矩多,如商人不自在,如封藩王這些,但至少有骨氣,能打,能保護老百姓安居樂業。藩王雖然難免欺壓百姓,但和蒙古,色目這些比起來,那點欺壓根本不值一提。

藩王算什麼欺壓,大使是沒見過小的們過去。

藩王至少不敢打死百姓,晉王暴虐,的確打死過人,但他打死的是他的護衛軍戶,太原府的民籍他根本無權管。

可過去胡元時候,咱們百姓的命就值一頭驢。

小的們是真心擁戴大明。

胡元時候小的們活的像狗,在大明至少是個人。”

王平說道。

“那你們為何跟著我鬧事?”

楊豐說道。

他沒想到這傢伙對朱元章的評價還很高。

“呃,大使,人總想多要點,藩王欺壓百姓的確不如蒙古色目這些當年欺壓的狠,可要是能沒有不是更好嗎?咱們雖說擁戴大明皇帝,可不是也想著他的規矩能少點嗎?

這過去沒機會的時候,小的們也就不敢了,最多心裡想想,可如今有機會,那為何不試一試?左右有大使給小的們撐腰,皇帝陛下又不敢把我們怎樣,這要是成了,小的們過的不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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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平說道。

“人苦不知足,既得隴復望蜀啊!”

楊豐感慨著。

王平只是陪著笑臉。

所以大明後期那些士紳就是這樣一步步試出來的。

利益面前,他們總是不知足。

總是得隴望蜀。

他們並非不忠於大明,事實上哪怕是明末的晉商,也知道一個漢人皇帝終究比異族征服者強,他們不會沒看到過建奴殺無糧人,他們很清楚自己和那些無糧人才是同胞。建奴能因為缺糧,就殺無糧人如殺狗,那麼需要時候,殺他們一樣如殺狗,而大明皇帝卻終究把他們當人。但在利益面前,他們總是不知足,利益面前他們會忽略其他一切,只要能給自己撈到利益做什麼都行。

哪怕出賣大明皇帝。

就像現在,他們知道朱元章是一個好皇帝,但利益面前,他們依然會跟著楊豐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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