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剛才叫我什麼?”

“梅比烏斯媽媽。”

芽衣低著頭,第三次重複了這個稱呼。難為情當然有一些,但當她投其所好地喊出那兩個字時,心中卻沒有什麼抗拒感。

即使父親的書房裡就掛著他與母親的結婚照,即使芽衣有一個相簿集,裡面滿是母親與自己的合照,但她努力回憶,就是想不起母親的面孔、想不起母親的聲音、想不起母親的名字。

畢竟那個賦予了她生命的女人,早在她兩歲的時候,在她剛學會喊“媽媽”這個詞後沒多久,就因為癌症去世了。

如果不是那天布洛妮亞和希兒喊了可可利亞“媽媽”,她甚至都會忘記這個詞的存在吧。

但自那之後,“媽媽”這個詞就像是被喚醒了,它在芽衣那塵封的記憶中不斷地掙扎著,扇動著她的心。讓她忽然意識到,即使在用琪亞娜、布洛妮亞和希兒補全了友情,在用米凱爾補全了殘缺的父女之情後,她的生命中依然缺失了什麼。

她還缺少一位母親。只有補全了這一塊拼圖,她這短暫的十幾年生命到了最後才能勉強算是沒有了遺憾。

如此,她才能無怨無悔地面對自己的終末。

而在她眼下所遇到的人中,至少眼下,她能想到能為自己補全這一塊拼圖的人,只有梅比烏斯了。

憑心而論,她們之間並不熟,起碼在別墅內部的那個大家庭中,梅比烏斯和幾個女孩的關係一直是略顯生疏的。

她像是在顧慮著什麼,總是會在與大家的關係即將變得親密時自行疏遠,如果不是有一次半夜出來上廁所聽到了她和米凱爾的談話,芽衣也不會想到這個時而一臉冷漠,時而瘋瘋癲癲,幹起家務來又像個小女孩一樣什麼都不會的女人居然會和米凱爾說自己想要一個孩子。

雖然關係始終不遠不近,但既然一個想要孩子,一個想要母親,那不是剛剛好嗎?

芽衣等了一會兒,卻並未等到梅比烏斯的回答。她咬了咬下唇,摟著梅比烏斯的雙臂緩緩用力。

“芽衣,我……”

梅比烏斯像是被那個稱呼整懵了,芽衣能感受到她原本出奇冰冷的身體開始散發出絲絲暖意,就著篝火向上瞟了一眼,她的臉頰似乎也有些紅潤了。

“呵……芽衣,你所說的,想要請我做的事,是什麼?”

對於那個稱呼,她終究是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可在這一刻,那稱呼又變得無所謂了。也不知該說是歪打正著,還是刻意如此,梅比烏斯直接越過了外層干擾的掩飾,直接擊中了問題的核心。

“我知道這麼說有些自私,但是……梅比烏斯媽媽,我想拜託你,如果我的身體被律者佔據了,請一定要殺死我。”

“……”

梅比烏斯的胸膛勐地起伏了兩下,她轉而將目光投向一旁的黑暗,將半邊臉頰和半個後腦勺留給了芽衣。

“梅比烏斯媽媽是米凱爾的同事,你肯定不會不知道律者吧?”

“呵,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

“那梅比烏斯媽媽也應該知道,如果不想世界毀滅的話,我所說的,是不得不接受的結局。”

“得了吧,別拿你剛聽來的東西在我面前顯擺。”

梅比烏斯的表情有些古怪,甚至差一點兒說漏了嘴。

倒也不怪她,換了任何一個英桀與她異地而處,聽到芽衣這番話,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心無波瀾?

就算是某個老古董也不行,而若是換了那個從不脫面具的男人,恐怕要笑到抽筋。

但那份複雜的情緒,倒也不單單是尷尬而已。

還有更多的……還有唏噓……還有……討厭。

自我犧牲從來不是什麼值得鼓勵的東西,尤其是總有人喜歡自說自話地自我犧牲。

“雷電芽衣,你連崩壞是什麼都一無所知,就不要說這種話了。”

“或許……或許我確實一無所知,但是啊梅比烏斯媽媽……我實在沒有勇氣自殺……”

梅比烏斯的身體忽然勐地一顫,大概是那一聲悠長的“但是啊”戳中她因許久未曾觸碰而變得異常敏感的記憶。

“所以,你滿腦子不是讓我殺了你,就是自殺麼?所以你滿腦子都是用死亡來逃避一切,而不是相信自己的戰友,和他們一起勇敢地面對一切嗎?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說著說著,梅比烏斯自己都笑了起來。

她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一天會說出這麼肉麻的話,真是……她甚至不確定,這番話究竟是自己想對芽衣說的,還是自己想對另一個人說的。

但仔細想想,其實也無所謂了。

“好了,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趁這個機會再多睡一會兒吧。”

梅比烏斯望了眼窗外,血紅一片的光芒中無法辨別時間,但毫無疑問已經入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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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比烏斯媽媽不需要休息嗎?”

“我不需要。”

但說出口卻變成了——“沒事,你先睡,我撐得住。”

“嘖!你居然還會用這種話術來博取孩子的同情?”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看見了,一定會像這樣毫不留情地諷刺她吧。

但她除了一絲絲羞恥之外,心中餘下的感觸只有平靜。

她感受的到芽衣臂膀上傳來的力量,於是她也稍稍用力,手掌有節奏地拍撫著芽衣的後背。

芽衣今天白日裡再次經歷了一連串的大悲大喜,意識更是無時無刻不處在與“律者”的相互拉扯之中,只是如同方才那樣清醒了片刻,精神又開始變得飄忽,注意力無法集中,滿腦子都是睏意……

感受到懷中女孩輕柔的鼾聲,梅比烏斯的手也停下了動作。

“唉……”

此刻唯有她一人清醒,她也終於可以放開顧忌,將太多的悲傷、憤怒與不甘心都付與這一聲嘆息中。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好想在芽衣喊出“梅比烏斯媽媽”的那一刻,回以一聲輕輕的“嗯”。

而不是裝聾作啞的多次反問,而不是將其視為干擾精神的掩飾……

可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應下這個稱呼。

她知道米凱爾正在做什麼,也沒有忘記自己在眼前的女孩的人生中應當扮演什麼角色,更沒有忘記自己來此要做的事……

她可不是個好人啊。

可她真的很喜歡這個稱呼,可她真的很想要這個稱呼。

這種渴望並非出自她本身對於生命延續的渴求。她喜歡她的脆弱、喜歡她的溫柔、喜歡她的天真,當然也少不了她的面容與她名字的發音。

在這個女孩的身上,她能看到太多過去的痕跡了。

而更重要的是,眼前的女孩既是律者,又是聖痕覺醒者,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個女孩終究是要走進往世樂土,知曉他們過去的一切,並將他們的意志延續到未來的人。

既然是那樣的話,她在認識了過去的梅比烏斯之後,又該如何看待“梅比烏斯媽媽”這個稱呼呢?

不!不能再這樣沉淪下去了梅比烏斯!

你清醒一點啊!

“唔……呃……呵——欠!”

芽衣睡過去沒多久,布洛妮亞幽幽轉醒,她打哈欠時只眯起了一隻眼,另一只眼用力瞪圓,看了眼腕錶上的時間——下午七點半,和約定的時間剛剛好。

“說好了七點半換你接替我站崗,還真是一分鐘都不差啊。你們僱傭兵的時間把控能力都這麼強麼?”

看著睡眼惺忪下強打起精神的少女,梅比烏斯忍不住調笑了一句。

“啊,有時候一個人執行任務,身邊沒有人提醒,鬧鐘無論是開聲音還是震動都有可能打草驚蛇,戴上耳機又會降低對周圍環境的敏感度,就只能靠心理暗示來調節自己的生物鐘了。”

布洛妮亞一邊揉眼睛一邊回答,說完話後,她又卸下彈匣,清理了一下託卡列夫手槍的內膛。而後又輕手輕腳地拉開希兒懷中書包的拉鍊,將兩個油紙包取出,清點了一番其中的彈藥。

“唉……”

“這麼愁眉苦臉,還剩多少子彈?”

布洛妮亞白了梅比烏斯一眼,默默豎起三根手指。

“三十?不,還剩三個彈匣?”

“嗯。”

油紙包內的子彈還夠裝填三個彈匣,而她手中還有四個壓滿的彈匣,老實說,這個彈藥量不容樂觀。

“其實你倒也不用擔心這個,有我在,大概也沒有你動槍的機會。”

“是嗎?但是我不喜歡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他人決定,我還是喜歡留一手。”

面對布洛妮亞肉眼可見的不信任,梅比烏斯只是緩緩搖了搖頭。

她知道對方在顧慮著什麼,眼前的這個女孩,因為兒時的特殊經歷,在這幾個女孩裡算是最成熟的一個,而且她遊離於第三者的視角,也能注意到更多當事者無法注意到的細節。

當然,她也曾是可可利亞的手下,她對這個世界,對崩壞,可不是一無所知。

“梅比烏斯,你和米凱爾,究竟屬於哪個組織?”

布洛妮亞輕輕用大拇指拉開了託卡列夫手槍的擊錘。

她跟著可可利亞這兩年也不全是在混日子,導致她家鄉西伯利亞淪為人間地獄的正是崩壞,她怎麼可能不去瞭解呢?

先前被梅比烏斯秒殺的那只二十多米高的崩壞獸是什麼概念呢?下位崩壞獸的實力主要依靠體型劃分,在天命的作戰守則中,B級女武神只被允許負責對十米以下的崩壞獸作戰,十米以上的統一交由A級女武神處理,而二十米以上的下位崩壞獸,在破壞力與防禦力上已經無限接近於帝王級崩壞獸了,一般需要出動如曾經的雪狼小隊這樣的精英A級女武神小隊或者呼叫大型空天戰艦才能解決。

對於逆熵來說,解決這種級別的崩壞獸所要付出的代價就更誇張了。西伯利亞支部由於執行官的個人原因以及地域因素幾乎沒什麼對崩壞作戰任務,但作戰守則還是有的。而作戰守則上面對這種體型的崩壞獸則需要派出至少二十個機甲編隊、上百臺戰術機甲進行初步圍剿,同時向總部申請巨型機甲的呼叫許可權,甚至連阿拉哈託和盟主本人都要進入戰備狀態。

那麼,能一擊秒殺這種崩壞獸的梅比烏斯,又有多強呢?

且不說比肩S級女武神或者逆熵的盟主,就算是對標一個精英A級女武神,那放在整個人類中也絕不會是無名之輩。畢竟天命女武神部隊的現役人數也才只有三千人。

布洛妮亞此前一直以為米凱爾和梅比烏斯是天命的人,但若真是如此,兩人到了現在根本沒有掩飾身份的必要,反而應該抓住這個機會,趕緊把芽衣這個征服寶石的完美宿主控制在天命手中。

那難道……他們是神州的人?那更不可能了,無論是外貌還是氣質都不大像……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梅比烏斯遺憾地搖了搖頭。

“好吧,我也沒必要瞞著你——我和米凱爾的利益,其實並不一致,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布洛妮亞皺了皺眉,顯然對這個答桉很不滿意。

“一定要我說的這麼明白嗎?米凱爾是米凱爾,我是我,我並不聽命於他,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私人情誼而已。至於米凱爾又是什麼情況,你不妨自己去問他,我只是不止一次地看到他和那個天命大主教會面罷了。”

布洛妮亞的眉心聳成了標準的川字形,她一時間不是很能明白這錯綜複雜的關係,而且她總覺得……梅比烏斯的回答也並不算直截了當……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你和米凱爾的利益並不完全一致?這又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啊,我只是出於個人情誼幫助他,但他不是我的上級,也不會命令我,所以有些事情我也會有自己的判斷,我也會做出他並不希望看到的舉動,這很難理解嗎?”

“有點……難……”

布洛妮亞試著將希兒和自己帶入米凱爾和梅比烏斯的關係,卻完全不能理解。如果是因為“個人情誼”而幫助米凱爾,難道不應該是主動迎合對方的所思所想麼?

“我們八點鐘出發,先讓我休息一會兒,至於你……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因為你很快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窗外忽地又閃過一道雷光,映照得梅比烏斯的笑容詭異而妖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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