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衣站在自家面前,默默等待了一會兒。見仍舊沒反應,她快步繞過車頭,站到了駕駛位的窗戶旁。

她微微俯下身子,貼著玻璃向車內望去。

儘管今天一大早,原本的司機便已經告知了她職務的調動,但看到坐在車裡的真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子時,芽衣還是覺得有些失落。

不論以何種角度來看,她原本的司機都極稱她的心意。作為司機必須具備的高超車技且不說,他還經常會在回家的路上她聊天。最初時她還不大適應,但後來習慣了才覺得,這種真正被人關心的感覺真好……

當然,還有一點讓她滿意的是,不論在何種場合,他的禮節都做得極好,既有對她這個大小姐的尊重,又顯得大方穩重。

或許,正是因為他太過優秀,所以父親才覺得讓他當個司機大材小用,最後提拔到別的崗位上去了吧。

不像這個新來的——他在幹什麼?居然把車堵在校門口,然後靠著座椅,閉著眼聽歌?

“咳咳!”

芽衣重重咳嗽了兩聲,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擋風玻璃的隔音效果太好,那個新來的司機似乎沒有聽到,至少沒有因此做出任何反應。

“噠噠噠!”

芽衣重重敲了三下窗戶,劇烈的震動感終於喚醒了那新來的司機,他茫然地睜開眼,揉了揉自己銀灰色的碎髮,而後才慢悠悠地摘下耳機,轉頭看向窗外。

但讓芽衣無語的是,即使已經看到了自己,這個傢伙也完全沒有下車的意思,只是對著自己翹起大拇指,而後指了指後座。

“你……”

作為一個收錢辦事的司機來講,這態度著實很逆天。彷彿這不是芽衣家的車,他也不受受僱於芽衣家的司機……這副做派,倒像個計程車司機一般。

不對,就算是計程車司機,也得對顧客客氣禮貌一些吧?

“真是的,父親到底從哪兒找來這麼一個新司機啊!”

芽衣有些抓狂,這麼多年了,她還從未碰到過這種情況。她也並沒有如往常一樣走向後座,按理來說,身為被服務者的她就應該坐到後座上,可如今要是這麼做了,倒像是她在聽從這個新來的司機的指示一般!

她咬著下唇,快步走回到車廂另一側,乾脆地開啟副駕駛的車門,徑直坐了進來。

“砰!”

車門重重關閉,整個車體也為之一震,書包承載了芽衣的怨氣,從前座的縫隙間“嗖”一下飛到了後座上。

“走吧,還等什麼呢?”

她沒好氣地命令著,然而司機並無反應,甚至沒有點火發動。

“又怎麼了?”

她轉過頭,卻見那個新來的司機也在看著她。

“你看我……你看我幹嗎?我不能坐副駕駛?”

沒有了車窗的隔閡,新司機的面容也變得清晰起來,芽衣驚奇地發現,就面相而言,這個傢伙看上去也沒比她大幾歲。看著那格外年輕的面容,她甚至有一種想要對方出示駕照的衝動,對應的,她的語氣也弱了些。

“那家夥”沒有出聲,只是耷拉著惺忪的睡眼,伸出食指指了指芽衣,又指了指芽衣身後。

“哦!”

芽衣系上安全帶的同時,汽車也發動了起來。

“自我介紹一下,雷電芽衣大小姐,我叫米凱爾,從今天起,專門負責接送你上下學。”

芽衣的嘴角抽了抽,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說他不懂事吧,他確實喊她“雷電芽衣大小姐”,說他懂事吧,他連“您”都懶得用。

她用餘光瞥著這個叫米凱爾的新司機,後者見她不回話也不在意,自說自話地拉開了手剎。

“等等!”

芽衣連忙將手剎按了回去,她臉色漲得通紅,大聲喊道:

“你這個傢伙!你真是父親僱的司機?”

“昂!怎麼了?”

似乎早就料到了芽衣會不信,米凱爾從車門旁的儲物槽裡拿出了一卷完整的勞務僱傭合同。芽衣翻了翻,不論是姓名還是照片都與面前這個傢伙一致。

“怎麼樣,這下信了沒?你要是還不信的話,我可以把手機裡和你父親聯絡的簡訊也給你看。”

芽衣長嘆了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最後,她還是抬起了手,動作、神情和米凱爾先前指著她的動作一模一樣。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想說……你作為一個司機,自己不繫安全帶嗎?”

“……”

米凱爾沉默了,車廂內只有發動機不厭其煩地發出有氣無力的輕響聲,讓人在寒冷的初冬依舊感到無端的燥熱。

“咳咳!”

米凱爾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欻”一下便將安全帶拉到位。

“這只是個意外。”

他裝作無事地扶著方向盤,十指有節奏地敲打著。

“接下來去哪兒?聽前輩說,芽衣大小姐一般不會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一家……呃,吼姆劍道館修習?”

看著眼前的傢伙終於有了點靠譜的味道,芽衣長舒了一口氣,儘管她已經在內心盤算著該怎麼和父親建言開除這個傢伙了——說不好還是個關係戶……爸爸也是,怎麼就不好好把關呢……

芽衣又看了看斜墜在高樓之間的夕陽,雖然冬天的日落本就來的比較早,但此時也已經快五點了。去劍道館要十分鐘,到那裡練習半個多小時,然後回家又正好是下班高峰,七點鐘不知道能不能到家……

“要不……今天就偷個懶算了?”

這個想法一從她腦海中冒出,芽衣便趕緊搖頭。

“不行,劍道修習,一日不練,便要荒廢十日之功,不能懈怠。而且……”

她又瞥了眼這個叫米凱爾的司機,嘴角微微上翹。

只是她沒想到,這個傢伙居然先發制人:

“喂,我的大小姐,決定好了沒有?到底去哪裡?”

“你……去吼姆劍館!”

米凱爾不屑地瞥了瞥嘴: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一家正經的劍館拿吼姆當招牌?怕不是給小孩子做劍道啟蒙的吧……”

芽衣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異常紅潤,她勐地一拍車門上的扶手:

“少廢話!開車!”

看著芽衣隱隱有變得暴躁的傾向,米凱爾調侃的神色也收斂了一些。

只是,他端正了態度後說出來的話,才更加讓芽衣無語:

“所以,吼姆劍館怎麼走?”

“啊啊啊啊!

我要讓爸爸開除你!

!”

…………

“還……還真有吼姆劍館啊……這個遊戲的受眾有這麼多嗎……”

米凱爾將車穩穩停在路邊,看著一旁招牌上金光閃閃的四個大字——吼姆劍館,陷入了沉思。

不止如此,劍館的門口還擺了個巨大的吼姆凋塑,看上去完全沒有劍道館該有的肅殺之氣,若是把“劍館”兩個字遮住,大家只會認為這是個兒童樂園。

米凱爾又轉頭看了看車子周圍,路上行人稀少,還都是買菜回家的老人。畢竟劍館的位置就在長空市市區與郊區的分界線上,位置異常偏僻,而且這一帶曾經是老市區,居住在這裡的大都是捨不得搬家的老人,不過老人也得帶孫子帶孫女,這個劍館開在這裡倒也不奇怪。

他鬆開安全帶就要下車,芽衣卻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住了他。

“又怎麼了,大小姐?”

米凱爾的聲音有氣無力,芽衣的臉頰抽動了兩下:

“第一,你要是不願意叫我大小姐大可以不這麼叫。第二……把這個戴上。”

她開啟副駕面前的抽屜,將一個口罩遞給了米凱爾,當後者還一臉懵逼之時,芽衣已經用口罩將下半張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又把頭髮簡單盤了一下,戴上一頂鴨舌帽。

“這又是……鬧哪樣啊……”

芽衣轉頭瞪了他一眼:“你也可以不戴,你不嫌丟人就行。”

這下子又輪到米凱爾無語了:

“不是,我的大小姐,你自己都覺得幼稚……”

芽衣不等他抱怨完,便已經跳到車外,“啪”一下甩上車門。

米凱爾實在沒忍住,肩膀聳動著笑了兩聲,隨即將芽衣給的口罩放回了副駕駛前面的抽屜裡,大大方方地走下車。

隨手鎖上車門,他快步走到芽衣身邊,後者正尋找著道館門的鑰匙,見米凱爾並沒有戴口罩,她也懶得多說什麼。

半分鐘後,道館的大門緩緩開啟。與米凱爾的想象不同,道館出乎意料地簡陋,幾乎就是一間房一個院子的格局。

而隨著他們兩人踏入道館,也並未有任何人出來迎接,只有院中的烏鴉被人聲所驚嚇,譁啦啦騰起後在院子上空反覆打轉,既不敢落下,又不知除此之外何處可去。

“這裡,連人都沒有嗎?”

米凱爾聽得很清楚,整個道館內,只有芽衣和他兩個人的心跳。

“又沒有人嗎?唉……”

芽衣輕嘆了一聲,一邊開啟電燈照亮有些昏暗的房間,一邊自顧自地開始穿戴護具。

“又沒有人。意思是,這裡經常沒有人?雖然但是,我之前就想問了,雷電芽衣,既然你也覺得這裡幼稚,而且連個人都沒有,為什麼不考慮換個道場?哪怕是去學校的劍道部欺負同學,也比在這裡一個人練習素振強吧?”

芽衣慢悠悠地穿著護具,關於稱呼的問題,她已經完全不想計較了,反正今天一回家她就要讓爸爸把這個不光沒禮貌,就連長空市道路都不熟悉,開著導航把原本十分鐘的路程兜了二十分鍾的司機給開除!不過,在開除之前,還得讓他吃點苦頭。

嗯,沒錯,其實她進劍道館修習的時候,司機只需要在車裡等待就好。但正是為了讓米凱爾吃些苦頭,所以當他傻乎乎地跟進來時,芽衣才未加任何制止。

“很不可思議麼?這是我小時候經常來的劍館。父親雖然也是劍道大家,但他總是忙於庶務,一個月都不見得能回家吃一次晚飯,更沒有在劍道上領我入門的功夫了。所以,他便把我託付給了這個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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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憶起來,這個道館確實挺蹊蹺呢。就算這裡空間再狹小,也不至於常年來除我之外只有一個吼姆劍客。但彼時我也不過是個小孩子,哪裡會想這麼多?那個年紀的我還真以為這個世界上存在吼姆,自然也以為我是在和吼姆學習劍法呢,學著學著,就把雷電家傳的北辰一刀流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現在想想,還挺可笑的。”

“唔?所以這個吼姆劍客是你失散多年的家人扮的?”

“……你一直這麼幽默嗎?”

芽衣把一套護具甩到了米凱爾面前。

“這是……”

“從我漸漸長大懂事,吼姆劍客出現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少了。即便找不到旗鼓相當的對手,我也不屑於去和一群甚至連劍道段位都沒有的人較量,那只會拉低我的水平。當然,今天不一樣,這裡不是還有第二個人麼?我知道,父親為我尋找的司機同時還要肩負起保鏢的責任。你剛才已經證明了自己作為司機的業務能力並不熟練,要想不被開除的話,就讓我看看你身為保鏢的業務能力如何吧!”

米凱爾歪了歪腦袋,一腳將繁重的護具踢到一旁,轉而從木架子上抽出一把竹刀。

“拜託,我只是生活所迫,走投無路,迫不得已賣身求活而已……”

芽衣只當他在騙鬼,戲謔一問:

“哦?怎麼個生活所迫?怎麼個走投無路?”

“其實現在也還好啦。老婆死啦,女兒也死了,我現在只用養自己一個人。”

米凱爾笑著聳了聳肩,隨即抬頭望向天花板。

無論是神態、語氣還是語言,芽衣都看不出他有半點悲傷的意思。況且……

“你才多大年紀,又是老婆,又是女兒的?下次說謊前記得打好草稿!”

米凱爾又笑了笑,卻也不爭辯。

芽衣也懶得再追問,她看了眼被米凱爾無情踢開的護具,好心提醒道:

“你不穿護具?別看是竹刀,被打中可是很疼的,流血也說不定哦。”

“這一點我比你清楚得多,不過護具這種東西,穿起來麻煩脫起來更麻煩,反正我是不習慣。”

芽衣對米凱爾的印象本就不好,見對方固執己見,她自忖已經做到了提醒的義務,便也不再多言了。反正到時候吃苦頭的人不是自己。

她戴上名為“面”的頭盔,護臉的鐵網對視線多少有些影響,正如她先前所說,由於偽裝成“吼姆劍客”的某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她穿上護具之後,無論是身體靈活度還是視線都覺得有些不習慣。

但沒有關係,問題不大,她相信自己北辰一刀流免許皆傳的實力,用來對付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足矣。

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中段起手,芽衣倒也沒有大意,她謹慎地用刀首輕輕試探著,但米凱爾就像是完全不會劍道的人一般,連腳步都停在原地不動。

見狀,芽衣終於有了把握,她身體向右稍移,緊接著便是一下左斜噼。

“先用這一擊誘使他將刀擺到左側格擋,然後抓住他右身防禦空虛一招解決戰鬥!”

聲東擊西雖然老套,但好用就完事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米凱爾根本沒有半點格擋的意思,而是快速墊步上前,雙臂向前一送,他的竹刀與芽衣面上的鐵網輕觸,隨即保持殘心脫離。

直到米凱爾將竹刀放下,芽衣還保持著斜噼的動作,像是沒緩過神來。

“下次用斜噼羊攻前,記得先向前滑步,你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個距離,我就算站在這裡讓你噼你也噼不中吧?吼姆劍聖連這個都沒教過你嗎?還是說,北辰一刀流,不過如此?”

“呼……”

芽衣長吐出一口氣,重新以中段起手。

“我承認我輕敵了,接下來的比試,我會認真對待。”

“一比零了哦,啊對了,既然是比試,幾局定勝負?”

“自然是三本定勝負!”

芽衣輕吼一聲,出其不意地墊步上前——沒辦法,先前錯誤估計了對方的實力,現在為了挽回落後的一本,也只能使些勝之不武的小手段了。

可幾乎是在她先前墊步的同一時間,米凱爾也滑步後退,她的竹刀才剛剛立起,還沒來得及下噼,便覺右手手背一痛。米凱爾的竹刀極其微小的一個橫切,精準命中了她的手背,再拿下一本。

“如何,我先奪得了二本,這下子結束了吧?”

“手之內……”

芽衣緊握著竹刀,緩緩後退了兩步。

如果說第一次交鋒還可以以她輕敵為藉口的話,那麼這一次米凱爾的表現無疑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就算米凱爾真的不懂劍道,那他也不意味著他不會用劍。就方才那種技巧來看,他絕對是一個用劍的高手。

鐵網在影響了她的視線的同時,也遮掩了她的表情,儘管事實是,她現在臉上那既憤怒又糾結的神情根本瞞不過米凱爾。

“不算!”

她突然大喊了一聲。

“哈?”

芽衣一手握刀,一手叉腰,光明正大地耍起了賴:

“第一次只是熱身而已,三本定勝負是那之後才定下的,不是麼?”

“你是小學生吧!”

米凱爾努了努嘴,竭盡全力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芽衣再次以中段起手。米凱爾則一反常態,左腳向前跨出,右腳在後,竹刀斜向上舉起,擺出了八相構的姿勢。

見到這個姿勢,芽衣的眼睛眯了起來。

“你精修過劍道?”

之所以有此一問,乃是因為八相構是曾經的武士於戰場上準備戰鬥的姿態,如今的劍道反而很少使用了,如果只是對劍道有些粗淺瞭解,甚至都不一定知道這一姿勢。

米凱爾笑著搖了搖頭:

“並沒有。只是一位故人於劍道一途鑽研頗深,我每日早上觀她練劍,多少學了點皮毛而已。”

“嘁!你是在侮辱人嗎!”

皮毛?難道是想說,只看不練偷學來的皮毛比北辰一刀流的免許皆傳還強嗎?

芽衣控制著呼吸的節奏,心臟的跳動迅勐而有力,她卻有意壓制著。她當然憤怒,卻沒有因此被衝昏頭腦,而是小心翼翼地移動著,試圖尋找米凱爾的破綻。

“哦?不錯嘛,這種時候還能穩定控制自己的情緒,很不錯了。”

或許這是米凱爾由衷地誇讚,但聽在芽衣耳朵裡,自然是另一番意味。

而她試圖尋找米凱爾破綻的行動也以失敗告終——八相構之所以很少被使用,便是因為中心暴露過多,容易受擊。也就是說,米凱爾的破綻很明顯,根本不需要尋找。

當然,也可以換一種方式理解——米凱爾在誘使她進攻。

“不管了!就搏這一次!”

她大喝一聲,墊步向前衝的同時,手中的竹刀也向前點去。

她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快到米凱爾似乎來不及做出反擊,只能後撤左腳,橫舉竹刀格擋。

但這正中芽衣下懷,她並未試圖與米凱爾角力,也並不妄圖靠聲東擊西的套路取勝,而是繼續前衝,直到與米凱爾貼在了一起。

其實,面對一個年齡、性別、身高、體重都佔有絕對優勢的對手,近身角力實乃下下之策。可這是芽衣眼中唯一的制勝機會——退擊!

但很可惜,想到這一點的並不只有她。

幾乎是在兩人手臂相貼的第一時間,米凱爾便手腕發力,竹刀向右一抽,輕鬆格飛了芽衣的武器。

而後,趁著對方兵器脫手的驚愕瞬間,他握著刀柄的雙拳狠狠砸在芽衣的鎖骨處。在反作用力下,他的身體自然向後滑步,與此相反的,他手中的竹刀卻是向前一點——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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