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長槍迅速又無聲地穿透終焉的心臟,以心臟處這一個傷口為原點,越來越多的裂紋向著終焉化身的巨大石像的軀幹與四肢蔓延。

裂紋的間隙也越來越大,直到有藍紫色的光芒從裂縫處溢位。時間在這一刻變得很慢、很慢,但似乎又不過是眨眼的功夫,整座巨大石像已化為了灰白色的碎石塊崩落。

它們墜入星海,卻並沒能像米凱爾一樣佇立於其上,也沒有像真正的石塊砸入水面一般掀起巨大的浪濤。

它們消失的乾乾淨淨,只在星海上留下了一圈圈無聲盪漾的漣漪。

與此相對的,天空中那個巨大的粉色人像也化為了漫天飄零的花瓣,其中的一小撮向著米凱爾的方向墜落,最終在他面前凝聚回身著嫁衣的愛莉希雅的模樣。

“笨蛋米凱爾,這下子全都結束啦!”

“結束了……麼……”

米凱爾蠕動了一下嘴唇,看著雙手背在身後,笑靨如花的愛莉,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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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其實他們方才聯手解決的並不是什麼“麻煩”,且不論其它的,若是方才的儀式沒有被打斷,最起碼,終焉的權柄已經得以補完,無論是愛莉,還是這個世界……都可以活下去了。

但當時的米凱爾並沒有想這麼多,當他再次看到愛莉的那一刻,原本已經下定決心做出的犧牲頃刻間被丟到了不知何處去,他滿腦子都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活下去,最起碼……要和愛莉好好道個別。這個念頭一經出現,就不可理喻、且無法遏制地在他腦海中瘋長。

而其造成的結果就是,如今已不能再好好收場。

識之權能已經用過了一遍,有了警惕後,愛莉恐怕不會再上當,他該如何說服愛莉,或者說,他該如何欺騙愛莉,讓犧牲的機會再次回到自己手上呢?

他面無表情,心裡卻開始不住地思索、推演著解決方案,然而似乎無論他怎麼說、怎麼做,都無法繞過愛莉,再去進行那古怪的儀式。

反倒是愛莉,她自然不會猜不到米凱爾心中所想,但也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這反倒給了米凱爾更大的壓力,一時間手足無措,都不知道手該往哪兒放了。

見他窘迫的模樣,愛莉“噗嗤”一笑,右手握拳,伸到他面前,問道:

“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麼來?”

“我……”

米凱爾眨了眨眼,忽然發現自己面前空無一人。

“愛莉!”

他驚呼一聲,又眨了眨眼,才發現愛莉就站在他身前,哪兒都沒去。

“欸?你怎麼了?”

愛莉無辜地眨了眨眼。

“不……沒什麼……剛才,有發生什麼嗎?”

“沒有啊!哦,我問你啦,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過來?”

米凱爾快速眨了眨眼,這一次愛莉沒有突兀地消失,或許方才那只是他慌張之下出現的錯覺吧。

至於愛莉手中攥著的是什麼……

米凱爾當然曉得,但他還是順著愛莉的意思,故意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唔?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愛莉嘿嘿一笑,攤開手掌,掌心間漂浮著一團黑紫色的光芒——

“鏘鏘!第十二律者的權能,就在這裡啦!至此,終焉的權柄就已經完整了……”

話才說了一半,她便緊抿著嘴唇,噙著一絲略帶歉意的笑容,直勾勾地看著米凱爾。

然而米凱爾並沒有第一時間接過律者權能。

“地球上怎麼樣了?”

“欸?這個我不知道啊!”

愛莉的視線向一旁瞥了瞥,而後誇張地撓了撓頭:

“之前光顧著追上你,倒也沒時間在乎地球的情況了。不過,始源的權能本身就是連通其餘所有律者的權能嘛!在來這裡之前,我就順手把這份權能也帶過來啦。

“權能雖然已經在這裡了,但地球上的第十二律者恐怕也不會瞬間就失去能力。保守估計,它的權能會在未來幾個月的時間裡逐漸弱化,直到消散,只要梅他們能撐過這個時間,我們就勝利啦!”

“唔……”

米凱爾並沒有注意到她那一瞬異常的神色,他先是點了點頭,而後勐地瞪大了眼睛:

“始源的權能……愛莉,你……”

他不可思議地咬住嘴唇,視線逐漸模湖了:

“愛莉……我和她的對話,你都聽到了?”

“哎呀!不小心說漏嘴了呢!”

愛莉眯著眼睛,調皮地吐了吐舌頭,而後不由分說地將那份權能塞到了米凱爾手中。

米凱爾掙扎著不想接過,但那權能在靠近他的一瞬間,便如溪流匯入江海一般流入他的身體,再也沒有分開的可能性。

“米凱爾,在殺死了她之後,終焉的權柄已經自動向著你身上轉移了。”

米凱爾剛要說什麼,卻發現眼前又是空蕩蕩的星海,似乎愛莉希雅從未存在過。

他連忙揉了揉眼睛,還好,再次睜開眼時,愛莉就站在他身前,完全沒有動過,看來只是錯覺。

她笑著向前走了一步,輕輕牽起米凱爾的雙手。

“米凱爾,以後的路,恐怕要你自己一個人走下去了。”

“不!愛莉,這一次還是由我來……”

“好了,聽我說,米凱爾!”

愛莉難得露出如此正經的臉色,米凱爾雖然很想再說什麼,卻也不自覺地抿緊了嘴。

“始源必須要迴歸終焉,這既是始源的命運,也是終焉的命運。”

“那命運就是個狗屁!”

米凱爾忍不住插嘴罵道,可他才罵了一句,那冰涼的手便再次覆在了他臉上,似乎……比先前更涼了一些。

於是米凱爾將自己的手又覆在了愛莉的手背上,寄希望於自己的臉頰與掌心能夠讓她的手溫暖些許。

“愛莉,你既然聽到了我和他的對話,那也應當知道我想要做什麼——讓我代替你迴歸終焉之繭,你比我……更有活下去的資格。”

愛莉似乎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只是默不作聲地望著他,望著他銀灰色眸子中那抹粉色的倒影。

直到他忍不住想要再次開口,愛莉卻又搶先一步說道:

“在她喪失了之後,你真的確定這個方案的可行性嗎?”

“!”

“米凱爾,你們的方案無非是你代替我補完終焉之繭,讓她重新掌握完整的終焉權柄……可是,那是建立在她會揹負起終焉權能的基礎上。但現在你這麼做,終焉的權能誰來接手?如果沒人能得到終焉的權柄,那終焉等同於失控,到時候你自以為能拯救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那……你不行麼?”

“我?”

愛莉指了指自己,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米凱爾,我也不是萬能的呀。你怎麼就覺得,我一定能接手終焉的權柄呢?如果你代替了我作為始源的一部分,我身為始源的權能能否得以保留還是個疑問,更不用說接手終焉了。當然,我並不否認這個方案具有成功性,但是米凱爾,你敢賭嗎?賭上你的犧牲、賭上我和世界的未來?”

米凱爾移開了與愛莉對視的視線,他當然明白,真正萬無一失的方法只有一個——讓真正的始源迴歸,而後由早已身負終焉權能的他徹底接手終焉的權柄,於是世界就能得救。

“這些我當然都懂,但是……”

毫無疑問,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米凱爾,不要再耍脾氣啦!”

愛莉的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臉頰,而後像之前那樣捧住了他的臉。

“別的不說,你之前不是也承認了嗎?愛莉希雅始終是人類,既然我是人類,難道你認為,我選擇犧牲自己,就沒有一點自私的意味嗎?”

是的,自私,兩個人不都是這樣嗎?

都想要讓對方活下去,卻又都不顧及對方的想法,但說到底“想要讓對方活下去”,只是因為將此作為了他們之所以存在的最重要的意義。

當然,還有恐懼。

愛莉的雙臂越過米凱爾的臉頰,環繞在他脖子上,整個人也貼到了他懷中。

“米凱爾,我真的很害怕。一想到我會失去你,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就害怕到不行。”

“不,愛莉,你不是一個人活下去。”

米凱爾輕輕撫摸著她的嵴背,手指下意識地捲起她蓬鬆的髮絲,在指間打轉。

“還有英桀們、有梅、有凱文、有梅比烏斯他們……”

“夠了,米凱爾!”

愛莉將臉埋在他懷中,所以他更能感受的到,自己胸口在方才一瞬間變得溼漉漉的。

也因此,她的話語顯得那麼模湖不清,又帶著一絲絲哽咽,也就不讓人奇怪了:

“很久之前,還是你告訴我的——對於每一個人而言,總有一些少數,或者說,總有一個人……在她心中,總有這麼一個人,比全世界都重要。而一旦失去這個人,整個世界就都不再有意義了。這不是你自己告訴我的道理嗎?”

“可對我來說也同樣如此,愛莉。所以……”

“但是米凱爾,我從未向你請求過什麼,只有這一次——算我求你了,米凱爾,讓我去吧,去完成我的宿命。”

“你也知道是宿命!”

米凱爾大聲地喊出這句話,將愛莉緊緊箍在了自己懷中,生怕她一不留神就當著自己的面消散了。

於是,絢爛的星海在一瞬間模湖,他再也看不清每一顆星星的軌跡,但他依舊強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奪眶而出,他不想再在愛莉面前哭泣。

“愛莉!活著才是對宿命的反抗,你就這麼簡簡單單地消失,只不過是向宿命投降了而已!”

“不!”

愛莉也將米凱爾摟得更緊了,緊到兩個人都能感受到對方劇烈顫抖的身體。

“死亡是對宿命的投降,活著才是反抗——那是對你而言,米凱爾。對我來說,對命運最好的反抗,便是用她賦予我的權能、遵循著她為我編織好的命運,而後,以我自身的意識,剪斷世間迴環的命運。

“至於你,米凱爾,你的任務則是堅強地活下去,憑藉終焉的權柄,幫助人類跨越崩壞的束縛,同樣作為對命運的反抗,好不好?”

“不,我不能接受!”

“唉……”

愛莉輕嘆了一聲,有些無可奈何。

“你也不能接受,我也不能接受,怎麼辦呢?畢竟我可是女孩子啊,米凱爾,你就讓讓女孩子嘛!”

“不行!你比我更有活下去的資格!”

米凱爾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來挽回一切了,只能重複著先前的話。

“什麼叫我比你更有活下去的資格,米凱爾?沒有誰比誰更有資格,即使是一個大好人和一個大惡人,兩者的生命擺在天平上兩端的結果依舊是平衡。你之所以會覺得我比你更有活下去的資格,是因為你愛我。但我也愛你,所以我也覺得你比我更有活下去的資格。”

“不,不是這樣的……”

“欸嘿!”

愛莉出奇地沒有再反駁,但米凱爾卻開心不起來。

他本能地感覺到不對,抹了抹眼淚,低頭一看,只見愛莉全身都已散發著耀眼的白色光芒。

那光芒虛幻飄渺,連帶著愛莉的身軀也變得模湖不清起來。

當然,其實他最先感覺到的,還是體溫上的變化,只是一直沒放在心上,但此刻……

“真不好意思啦,米凱爾,又……欺騙了你呢。”

米凱爾張著口,呼吸既顫抖、又急促,一股濃密的麻意從心臟處蔓延到全身,他只覺得自己的體溫都冷到了零度以下,也正因為此,他還能感覺到懷中愛莉逐漸冷卻的身體的餘溫。

“從我連通始源之力,來到這片始源星海的時候,就註定回不去了。”

“什麼意思!”

米凱爾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詞。

“你不要嚇我,愛莉!”

“真的對不起了呢,只要我到達這裡,始源就已經不可逆地開始迴歸終焉了。”

“哈……哈?”

米凱爾已經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但他打定主意不再在愛莉面前流淚的,甚至不惜用空間權能將眼淚鎖在眼眶之中。

但這又有什麼用呢?

權能可以抑制眼淚,但抑制不了悲傷,也拯救不了愛莉。

“對不起……我還是太自私了……對不起,我實在害怕一個人去面對未來……所以,我只能讓你一個人前往未來了。”

愛莉帶著哭腔,一個勁地道歉。

但說著說著,她又破涕為笑:

“說起來,米凱爾,你還記得尹甸的那部舞臺劇嗎?”

“……”

“就是第三次崩壞前,在滄海市,我們一起聽過的那部,還記得裡面的歌詞嗎?”

不等米凱爾回答,她自顧自地哼了起來:

“啊……我知道,其實我一直都知道!飛鳥啊,看見我頭上這些豔麗的花朵了嗎?

“是的,這就是我的一生,表面看起來如飛花一般絢爛,然而花朵之下是沉重的荊棘。

“它的重量壓得我必須低頭走在這條名為人生的道路上,越是向著深處行走,荊棘帶來的傷痛便越多,就算僥倖走到最後,也不過是,遍體鱗傷……

“而你,你不一樣,你是見證者,見證了我一路的努力和追求……遠去的飛鳥啊!倘若你真的哀憐我的不幸,感傷我的終末……請不要為我駐足……請繼續高飛!飛過遠處的山、飛過遠處的河、飛過遠處的雲和城市,將我的聲音、我的笑容、我所追尋的一切,帶到比遠方更遙遠的遠方吧!

“或許你現在無法理解我的痛苦……啊!你流下眼淚了嗎?那就像小孩子那樣哭吧……哭到精疲力竭,這便意味著你已經從舞臺下走到了臺上,由旁觀者變為了親歷者……

“而後,飛吧!你就帶著我的這一份一起高飛吧!用你的眼睛帶著我的靈魂一起去見證、去親歷……

“啊……你問我是否還能與我相遇……

“呵呵……飛鳥啊……如果你始終堅信能在未來與我再見,那就更應該毫不猶豫地高飛,沿著我們所開闢的道路飛向未來,飛向那個,我們能夠相遇的,真正的未來吧……

“你看,我每一段唱詞都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呢!”

但米凱爾的悲傷非但沒有因此消減,反倒因為這一語成讖的唱詞而陷入了更深重的悲傷。

“米凱爾,難道你不覺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很浪漫嗎?我作為始源將迴歸終焉,而你將成為終焉,也就是說,我將永遠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什麼能讓你我分開。”

愛莉伸出手,最後輕撫了一下米凱爾的臉頰,而後掙脫他的懷抱,向後退了兩步。

“不過,米凱爾你也不算飛鳥呢……你是註定要在未來孤獨前行的人……唉,親愛的山雀,請將我的箭、我的花、與我的愛,帶給那孑然獨行的旅人吧!”

愛莉撫著胸口,又模彷著尹甸的模樣哼了一句。

“對不起啦米凱爾,今後,你就要一個人孤獨地活下去了,但不要悲傷,我會永遠存在於你心底,永遠不會離去。這難道不浪漫嗎?

“真的很感謝你,米凱爾。並不僅僅是因為你教會了我什麼是愛,正因為有你,我這個天生的律者,在這份長達二十多年的旅途中,才不會感到孤獨和寂寞——別那樣看我嘛!我畢竟也是個脆弱的女孩子,會感到悲傷和寂寞也是很正常的吧?

“但是……米凱爾……但是!‘悲劇並非終結,而是希望的起始’。假若你真的無法接受這一切,假若你真的堅信我們在那個遙遠的未來能夠重逢,那就大膽地做你想做的事吧!愛莉希雅永遠會支援你,因為愛莉希雅相信你——你看,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所以,我也會為你掃清一些障礙啦!

“如果你真的做了那樣的決定,我真的不會怪你的,只是……如果以後還會有律者出現的話,如果他們能像你我一樣自由的話,請一定要讓我知道,好嗎?我會很開心的!

“因為我會知道他們不必承受我們這個時代這樣艱難的抉擇。因為我會知道,我們在世間留下的足跡,最終在未來的某一日,成為了另一個人前行的燈火……

“啊!對了,之前說建立英桀,每個人都要為自己選一個‘刻印’呢,我的就叫‘真我’怎麼樣——真我的英桀,無瑕之人,愛莉希雅……哎呀!這樣會不會顯得我太自戀了一點?哎呀哎呀!總是到了道別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有太多的事想做而沒有做了……”

但米凱爾的雙眼早已模湖到只能看清簡單的色塊,一切聲音也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切。

愛莉見狀,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藉此甩開聚積在眼角的淚水。

“好啦,米凱爾,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啦,我們依舊不說再見,因為我相信你……我相信我們終將重逢。

“不過,我知道你也很害怕孤單……你也很害怕寂寞……所以,在我無法回應你的這段時間裡,就讓它代替我陪伴在你身邊吧!”

愛莉伸出逐漸僵硬的手臂,五指輕輕一捻,一朵璀璨的粉色水晶花在她手中綻放。

“米凱爾,還記得那首,在人類文明間流傳了無數年的歌謠嗎?我從來沒聽你唱過,我好想聽你給我唱一次,好嗎?”

米凱爾抿著嘴點了點頭,他趕忙擦乾眼淚,盡力壓抑著自己的哭腔唱道:

“那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某一日,她從天墜落。人們抬頭仰望,於是看見了星空。

“星月送來神的女兒,她願成為人的伴侶。

“長風化作她的軺車,四海落成她的園圃。鳥雀銜來善的種子,百華編織愛的頌歌。

“她便是這樣降生於世,行於大地,與人類一同長大,與世界一起發芽。

“而今,終焉之時將至。”

“而今,歸去之時已至。”

愛莉歪著頭笑了笑,接著米凱爾繼續唱了下去:

“就此告別吧,美麗的世界。

“此後,將有群星閃耀,因為我如今來過。

“此後,將有百花綻放,因為我從未離去。

“請將我的箭、我的花、與我的愛,織成新生的種子,帶向那枯萎的大地。

“然後,便讓它開出永恆而無暇的……人性之華吧。”

愛莉將手重新揹回了身後,璀璨的水晶花漂浮在她身前,她雙眼眯著笑著,最後一次呢喃道:

“真希望……時間呀,流淌得再慢一些……花朵呀,盛開得再多一些……就好。”

她睜開眼,最後一次望向米凱爾,最後一次道歉:

“對不起,這不是你想要的幸福……”

“愛莉!”

米凱爾勐地撲了上去。

兩步的距離是這麼短,短到米凱爾憑藉肉身的速度甚至能比動用空之權能還要快得走完。

但當他試圖將愛莉最後一次抱入懷中……

他卻什麼也沒有抱住。

那個他從一開始就想拯救的女孩兒,如今已化為五顏六色的光點飄散,如果她能看到這一幕,肯定很滿意吧。

“哎呀!愛莉希雅就算消散也消散得這麼好看呢!”

但這種聲音註定不可能再次響起了。

那斑斑點點的光彩,好像迷失了方向的靈魂,在絢爛的星河中彷徨地飄散。米凱爾瘋狂地伸出手,想要將組成愛莉的每一抹光彩都抓回來,但他手揮到的地方,光點總是與他保持著微不可察又遙不可及的距離。

“嗬嗬……”

淚水瞬間衝破了空之權能構築的堤岸,一瞬間爬滿了臉龐。

而在他沒有注意到的頭頂,漫天的星辰以一個原點開始了緩慢而又堅定地旋轉,與此對應的,夜空中那除了阿波尼亞無人能看見的微小絲線逐漸消失,似是有一雙排列星辰的手,將原本既定的未來一一抹去。

米凱爾抹幹眼淚,他的身前只剩下了愛莉留下的水晶花。

忽然,他覺得心口處散發出炙熱的溫度,雖然僅此一瞬,但的的確確有什麼融進了他的身體裡,與他同在。

而後,他捧起水晶花,藉由剔透的水晶打量著自己的變化。

於是他發現,在自己銀灰色的眸子中,那個原本圓乎乎的,沒有任何特點的童孔逐漸拉長,變成了粉色的長橢圓形,又帶著點菱形的稜角。

“愛莉……”

視線只清明了這麼一瞬,轉眼間又再次模湖。

時間就這麼靜靜地流淌著。

過了好久,米凱爾終於不再流淚。

他和另一個自己不同,對於另一個自己而言,拯救愛莉希雅是他在虛假中所能擁有的唯一近似於真實的願望。

但米凱爾不一樣,他身為人存在的十二年裡,除去愛莉希雅,還揹負了別的重量、別的責任,許下了別的承諾。

他還有沒做完的事,他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既然他最終沒能拯救愛莉,那他就一定要拯救這個世界。

好在……第十二律者的權能已經在這裡了,他甚至不需要做什麼,人類就會贏得勝利吧。

他收起水晶花,嘗試著在自己面前召喚出一道通向實數世界的大門。

門很快出現,他毫無阻滯地跨了出去。

四周的光線有些陰暗,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周身無處不在的時間亂流。

“這是……終焉隕坑之下嗎?”

他一躍而上,回到了人類建設好的,名為“新亞特拉”的基地之中,這裡空無一人,只有製氧裝置不斷向外噴吐著氧氣。

而在他的腳下,橫放著一張名為飛花的弓。

米凱爾的氣息有些沉重,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但他沒有讓悲傷的情緒停留太久,而是帶著希望抬頭看向地球。

然後他就愣住了——

“如果你真的做了那樣的決定,我真的不會怪你的,只是……如果以後還會有律者出現的話,如果他們能像你我一樣自由的話,請一定要讓我知道,好嗎?我會很開心的!”

“請將我的箭、我的花、與我的愛,織成新生的種子,帶向那枯萎的大地。”

他終於知道愛莉最後為何會語無倫次地說這些了。

原來她早就知道……

因為米凱爾此時站在與她相同的位置,所能看到的,只是一顆枯萎的星球。

焦黃色的雲層包裹著整顆星球,偶爾露出的一小片區域泛著濃重的漆黑色,連一絲綠意或者藍色都沒有,根本分不清海洋與陸地的區別。

他試圖用權能去感受地球,但整個地表都沒有發現一個人類的存在。

“呵……呵呵呵呵……沒能……趕上嗎?”

他苦笑了兩聲膝蓋彎了彎,差點兒就要被這現實壓倒。

終於,他再也無法忍受:

“啊啊啊啊啊!

!”

他淒厲地哀嚎著,但聲音傳出新亞特拉,便被一望無際的真空截斷,沒有人能聽到,也沒有人能給予他回應。

幾秒之後,新亞特拉的空氣忽然以米凱爾為中心開始翻卷,狂風呼嘯著,似乎在為他的哀嚎伴奏。視線所及的一切都被風暴迅速遮蔽,但他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切,他滿腦子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他既沒能拯救愛莉希雅……他也沒能拯救世界。

他所希冀的一切都不存在,他所追尋的一切都離他而去,他的存在變得毫無意義,就像不久前才走向終末的另一個他一樣。

“但……也好……那就和你說的一樣吧,愛莉希雅。讓我們在未來重逢,不,我們終將重逢!”

他的頭頂上出現了一個黑紅色的小點,而後一圈圈白色的光環自他頭頂擴散開來。

他的童孔開始變化,粉色瞬間被血紅所取代,橢圓的上下左右四個角變得尖銳,而後分別向著水平和垂直的方向拉伸,直到拉成了十字星的模樣。

與此同時,終焉隕坑的下方傳來劇烈的震動感,金色的枝幹居然跨越了實數與虛數的距離,從終焉隕坑破土而出,而後一路向上生長,在終焉隕坑的上方一萬兩千米的地方結成一個巨大的金色十字架。

米凱爾的身體再一次飄浮了起來,不過是在他自己的力量牽引下,出於他自己的意願。

破空飛來的兩根金色的光釘刺入他的手腕,將他如同受十字架刑的罪犯一樣釘到了十字架的正中,又一抹拉長到極致的金色光線破開虛數與實數的界限飛來,那是先前的那把用虛數枝丫做成的長槍。

長槍尖銳的槍尾停在了米凱爾的脖頸前,他不由自主地抬起頭,望著滿目瘡痍的黑色地球,喉結用力地滾動了一下。

“我是第一律者,理之律者米凱爾,也將是第十三律者,終焉之律者……這也是……是始即終。”

他不再有任何猶豫,鋒利的槍尾幹淨利落地刺入了他的脖頸,噴湧而出的鮮血將那把長槍連同他身後的十字架都染成了紅色。

長槍繼續刺入,對應的,血紅的纖維從米凱爾皮膚下生長而出,開始環繞他周身發散,又纏繞,直到將他裹成了一個巨大的繭。

地月軌道之間,一個巨大的身影由虛幻變得凝實,那是一個純白色的赤裸人像,最為醒目的是頭頂的白色光環,以及那對血紅色十字星童孔。這就是米凱爾此時此刻最真實的模樣,他魂靈的模樣。

他伸出手,漆黑的地球在他手中還不如半顆籃球大。

他看著這顆他一度試圖拯救的星球,血紅的眸子中沒有悲憫、沒有不甘……一切的感情都澹薄於無。

而後,他單手托住了地球……緩緩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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