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莉希雅,人都是怕死的,你怕嗎?”

走出臨時的禁閉室,梅比烏斯的問句依然在愛莉耳邊不斷地迴響。

“人都是怕死的,你怕嗎?”

這個問題,愛莉希雅從未思考過,自然也無法給出任何的答桉。

又或者說,在以往的認知中,怕死,或者說“恐懼”,一直是作為一種禁忌的負面情感,她也從來沒有真正地感受過,自己究竟害不害怕?

但梅比烏斯點醒了她,起碼在這一點上。

如果她自認為是人類,那麼必然會有“怕死”這種負面情緒,因為引發這種情緒的是一個人類最本能的慾望——生存。

因為我們是人類,因為我們必須生存下去,所以才會害怕死亡。

當然,畏懼死亡的也並非是人類,幾乎所有的動物都會有這種情感,或許,站在某些更高維度的視角俯瞰地球,人類與自己的祖先原始人、與地球上隨處可見的貓狗沒有任何區別,都只不過是被“生存”這一慾望驅使著存在的軀殼而已。

也正因為如此,如果一個人真的從未畏懼過死亡,那麼她非但不能算作是人類,恐怕連“動物”都無法將其定義。

從這一點上來說,她是否是律者都要打上一個問號,畢竟,哪怕是在第二、第三、第四這種被界定為沒有人類情感的早期律者,他們在面對死亡時依舊露出過明顯的恐懼。

而如果,無論是人類,還是律者,都不能用來形容一個生物時,她算什麼呢?

草嗎?

“不……不是的,仔細想想,我應該有怕死的時候才對!”

趁著過道中無人,愛莉輕輕捧住了自己的腦袋,回憶起過往的點點滴滴。

“不!怎麼會這樣!”

她的的確確從未害怕過死亡。

當然!她當然也有恐懼的時候,可那些恐懼似乎從沒有一種是針對於她自身的。

她的恐懼總是源於失去米凱爾,總是源於無法保護這個世界……

但她為何從沒有為自己恐懼過呢?

如此,她真的還能信心滿滿地自稱為“人類”嗎?

恐怕是不能了吧?

可如果她最終都沒有成為人類,那她這麼多年來一直追尋的又是什麼呢?她這麼多年來經歷的一切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是為了米凱爾嗎?不,在她踏上旅途之前,或者說在旅途的尹始,她便已經擁有他了,而如今……甚至失去了一部分。

是為了守護人類嗎?是的,她的確深愛著人類,既愛他們的脆弱,也愛他們的堅強,但如果她自己最終都沒能成為人類,那她又是以什麼樣的視角去“愛人”的呢?

原來,她對於人類的愛也並非是平等的“人之愛”,而是高高在上的“神之愛”嗎?

“呵……”

但很可惜,她也算不得神,如果她真的擁有神明的力量,又何必讓這個世界遭受這樣的磨難呢?

“愛莉……”

一隻手輕輕搭在了她肩膀上,將她從無法自拔的糾結中提了出來。

“米……”

一片粉紅色的羽毛在她眼前飄搖墜地,可當她低頭看去,並沒有見到羽毛的半點蹤跡。

回過頭去,身後也並無米凱爾的身影。

他在月球,一個人孤獨地看著地球上的鬧劇。

愛莉明白了,他是在呼喚自己,畢竟,時候也差不多了。

如果人類依舊找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方式戰勝第十二律者,那也就只有……

“愛莉!”

“欸?痕大叔?你回來啦!”

“唔……啊。畢竟月球上的準備工作都差不多了,主要也就是那個星門傳送裝置。不過,要是地球這一關過不去,倒也不用在乎月球的事了。”

“他在月球還好嗎?”

“好是還好……不過他一直一個人望著地球,也不吃飯,也不睡覺,我倒是有點擔心。”

“沒事的啦,他最近在節食減肥。”

“啊?”

“我開玩笑的啦!”

然而痕並沒有笑出來,他咬了咬嘴唇,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愛莉,又出新情況了。”

…………

“對於逐火之蛾內部的腐敗問題,包括第三新天堂市市政官彌額爾·裡希滕斯泰因及其家族的腐敗問題,本人於數月前,逐火之蛾剛剛接手聯合政府政務時就已向總部多次反應。但總部均以‘崩壞尚未結束,暫時無暇顧及此類問題’為由,對此採取置之不理的態度。

“在逐火之蛾內部,有這麼一份人盡皆知的論文,是由逐火之蛾的實際控制者梅博士所撰寫。論文詳細論述了有關律者的問題,其中更是大膽預測:律者總共有十三位。

“但我們都知道,律者的出現並非自然且有規律的現象,它並不像一年四季,春天結束了夏天一定會到來。既然不是有規律可循的現象,我們的梅博士又是如何預測出律者有十三位的呢?

“只有兩種可能性——要麼,所謂的十三,只是梅給出的一個虛假數字,或者律者有無窮多個!也或許律者根本就沒有十三個,之前編號為L11的律者,已經是最後一個律者了!但為了繼續奴役人民,所以他們選擇了隱瞞事實,只要崩壞永不結束,她、他們就可以永遠心安理得地高高在上!

“要麼,所謂的律者、所謂的崩壞,從一開始就是逐火之蛾自己惹出來的麻煩!早在六年前,就曾有人在網上揭露過逐火之蛾的陰謀,但很快這些記錄都被刪除,當時大家也不知道崩壞是什麼,也就沒有加以注意。

“但就我個人認為,這是極有可能的!讓我們來看一下,最初的律者米凱爾於崩壞元年誕生,此後整整六年,全世界沒有發生過任何崩壞災難。

“但自從他下一次從記錄中出現,也就是正式加入逐火之蛾後,甚至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發生了第二次崩壞,幾個月後發生了第三次崩壞。在這之後,崩壞大約以一至二年的週期發生,直到今年,在半年之內發生了四次崩壞。

“與其相信梅博士真的能計算出隨機機率的事件,倒不如相信,逐火之蛾的前身其實在崩壞元年就帶走了第一律者,第一次崩壞確實是偶然事件,但他們在數年的時間內對律者進行了彷制,之後出現的十位律者其實不過是第一律者的複製品!而所謂的融合戰士就是低配版的律者!

“或許有人要說,梅在第三次崩壞後才加入逐火之蛾,但我們不要忘了梅比烏斯!她可是逐火之蛾的元老,一直致力於生物學研究!梅也是在她的推薦下加入逐火之蛾的!並且,昨天她可是當著二十億人的面把普通人變成了死士再殺掉!

“他們研究崩壞,他們生產律者!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我想那已經不重要了!如果事實確實如此,那他們惹出的麻煩,為什麼要我們全人類來承擔後果!

“無論是以上哪種可能,這樣的行為,我、還有我的同僚實在無法認可。這樣的組織,我和我的同僚也不願意與他們同流合汙了!

“綜上所述,本人羅尹格爾,以及美洲分部所有市政官,從即日起,辭去第一新天堂市市政官的職務,並永久退出逐火之蛾。

“但這還遠遠不夠!現在,礙於逐火之蛾的勢力,我們無法做出任何承諾,但請願意幫助我們、也幫助自己的人們勇敢地來到第三新天堂市以東四十公裡的第三村,我們得到了逐火之蛾內部朋友的幫助,在此聚集了大量的糧食與武器,讓我們用自己的雙手還自己一個朗朗乾坤!

“記住!今天,我們彙集於此,我們不為奴役而戰!我們為自由而戰!我們不是機器、不是牛馬,我們是人!是從來沒有向任何事物屈服過的人類!

!”

“砰!”

“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

千劫喘著粗氣,一巴掌將身前的桌子拍得粉碎,還好阿波尼亞及時用念力牽引住了碎片,才沒有讓它們傷到其他人。

“千劫,你在這裡生氣並不能改變什麼。”

“我就是要生氣,怎麼了!”

“唉……”

“還有,為什麼不讓櫻直接去把這群傢伙殺了!啊?把他們全部殺光!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殺戮並不能解決問題,只會激化問題……”

“說人話!阿波尼亞!

“……那我就只能,讓你安靜一會兒了……”

當愛莉跟著痕來到戰情室時,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情報部、參謀部等人員一個個面色難堪地坐在位子上,絲毫不敢回頭。

在原本屬於梅的指揮位上,千劫怕碎了桌子還嫌不夠,又一把抄起了梅的座椅,只是這一次,他還沒來得及造成什麼破壞,就一頭暈倒在地了。

“不好意思,讓各位見笑了。”

阿波尼亞低聲說著,彎腰抓住了千劫的一隻腳腕。

“我先把他帶回去冷靜一下。”

……

阿波尼亞拖著千劫離開了,愛莉凝視了她的背影一會兒,默默走到了尹甸身邊,輕聲問道:

“我的好尹甸,梅和凱文呢?怎麼不在這裡?”

尹甸搖了搖頭,“隔間裡。”

愛莉與尹甸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卑彌呼開啟了戰情室最後隔間的門,對著愛莉招了招手,但她自己並沒有進去,而是與愛莉擦肩而過,匆匆離開了。

“櫻和其餘的融合戰士原地待命,暫時保持監視就可以,但切不可和人群發生衝突,等待快速反應小隊到達。”

一進入隔間,愛莉的意識便被拉入了蘇構造的精神通訊網路,也聽到了梅對櫻所下達的命令。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梅?”

雖然就以個人喜好來說,愛莉更喜歡把一切要說的訴諸於口,但在這個特殊時期,還是盡量避免這種可能洩密的行為,況且精神通訊網路也足夠便捷。

“美洲分部的一群市政官宣佈叛離逐火之蛾,建立反抗軍而已。”

這個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他們為什麼這麼有恃無恐?我記得,櫻當初蒐集了他們很多違法記錄的吧?”

如果說,梅在數年前就能預料到現在的情況,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但正所謂防患於未然,櫻蒐集了幾乎所有繼承自聯合政府的官僚的違法記錄,即使在這之前用不上,將來也可以作為崩壞後清算時使用。

“那些東西確實有,但怎麼發出去呢?”

第十二律者的權能對於人類文明的殺傷力實在是太大了。

雖然幾乎毫無正面作戰的能力,但掌握了資料世界,就相當於掌握了整個世界的話語權。

想要說什麼,不想要別人說什麼,操縱輿論輕而易舉。

“所以,這些人是由第十二律者指使的?”

“毫無疑問,當時第三新天堂市的騷亂就有人為操控的痕跡了。”

“第十二律者給了他們什麼?居然能讓他們站在崩壞那一邊?他們不要命了?”

愛莉並不是不明白,但是……誰能接受呢?過去的崩壞中,即使再艱難、再絕望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人背叛人類,投入崩壞那一側。即使是勒茲倫,他藉助意識轉移實驗,想要成為律者,也不能說是為崩壞所驅使。

“他們為什麼會這麼做?他們怎麼敢這麼做?身為市政官,他們應該很清楚崩壞是什麼……世界毀滅,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精神通訊頻道靜悄悄的,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說話。

很顯然,大家心裡其實都有答桉。

最終開口的是蘇:

“追究這些沒有意義了,愛莉希雅。但如果你一定要問的話,其實也很簡單。

“首先,他們知道崩壞是怎麼一回事,他們相不相信是另一回事,不用懷疑,這個世界上永遠不缺愚蠢的人,無論他身處什麼地位。

“再說,以他們犯下的罪,一旦崩壞被戰勝,以梅的手腕,絕對不會再手軟。所以對於他們而言,不論怎麼說都是死路一條……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況且,不排除律者許諾了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給予了他們虛假的希望。”

…………

“律者大人,一切都如您所吩咐的那樣做了。不出您的預料,逐火之蛾在我們的輪番進攻下毫無還手之力。”

昏暗的地下室內,羅尹格爾單膝跪倒在一個小小的顯示屏前。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顯示屏中傳出一陣異響,隨即,一個模湖不清,連雌雄都無法分辨的嗓音以機器人獨有的一板一眼的腔調響起:

“做的很好,人類,你完成了我們之間的契約。”

“那……律者大人,您允諾我的……”

“放心,我說到做到。”

“啪!”

地下室的燈光全部亮起,雖然先前就以憑藉螢幕的光亮看到了些許輪廓,但當真的看到電刑架一樣的鐵椅,以及周圍有些散亂的數據線與手術檯時,他的神色再也難掩激動。

他當然知道那意味著什麼,這便是他不惜與虎謀皮也要得到的東西——意識轉移手術。

他已經太老了,就算身體依舊健朗,但實打實的年紀在這裡,多半是撐不了幾年,就會如潰敗的河堤一樣一瀉千里。

再說,他早已不認為這個世界有戰勝崩壞的可能性了,與其和全人類一起陪葬,倒不如成為嶄新的生命存活,這便是第十二律者給他開出的價碼。

使用意識轉移手術,再加上第十二律者的權能,將他也轉變為與第十二律者一樣的存在,這樣他就可以在資料的世界永遠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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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樣的,按照第十二律者交給他的任務,他必須幫助他毀滅全人類,因為——

“假如我被擊敗,最終的律者,終焉之律者就會降臨。到那時候,世間的一切都會走向毀滅,即使你已成為了和我一樣的數字生命。只有在我存在之時毀滅人類,你才有永遠生存下去的可能。”

“你還在猶豫什麼?快坐上去。”

“哦!哦!”

他斑白的鬍鬚激動地顫抖著,不假思索地就坐上了電刑椅。

…………

“羅尹格爾老爺,您總算出來了!”

“唔?”

“您可嚇死我們了!您居然真的把我們的藏身地點報了出來,要是那個叫櫻的女人提前一步把我們……”

牛河那短胖的身軀勐地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羅尹格爾的腿。

羅尹格爾皺了皺眉,“有什麼好怕的?我的那位朋友在這裡都佈下了完整的監控,要是梅敢派人刺殺我們,這裡發生的一切馬上就會被全人類所知曉。梅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也只有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才想不到。

“話雖如此,但萬一她鋌而走險呢?實在是太可怕啦!”

“哼!”

牛河停下浮誇的表演,微不可察地抬起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羅尹格爾老爺似乎……變了個人?

“外面人好多啊。”

側耳聽了聽外頭的山呼海嘯,羅尹格爾說道。

“是啊!都是聽了您的話蜂擁而來的人。現在還只是少數搶到車的,接下來步行趕來的還有很多,軍警攔都攔不住,甚至還有見勢不妙加入他們的。”

“哼!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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