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論談不上。”

陳元冷笑道:“實不相瞞,我之所以來參加這次宴會,倒有一小半是為了範兄,只可惜見面不如聞名。”

左維明詫異地看看他。

你是為范陽而來的?我怎麼不知道呢。

“你倒是說說,怎麼個見面不如聞名。”

范陽黑著臉道。

“安溪範子健,年少即剛正不阿,安溪父母官看中一婦人,想逼迫其為妾,先是逼得婦人夫家家破人亡,最後連其父母也鬱鬱而終。”

“範子健聞之大怒,先是痛斥父母官不仁,後又赴雲州府,替婦人擊鼓鳴冤,最後不僅保下婦人名節,而且將卑劣的縣官繩之以法。”

“這些都是範兄的形跡沒錯吧?”

“哼,不巧,在下也做過一件事與範兄相似,因此自聽聞範兄事蹟,一直引為知己,恨不能一見,哪知今日一見,卻發現範兄也不過是個信口開河的魯莽人,倒不如不見的好。”

說完陳元轉身就走。

範陽見他這麼清楚自己的這樁舊事,心中已是大驚,後來聽說陳元也做過類似的事,更是生起的好奇心,連忙向旁邊的左維明打聽原委。

左維明把陳元為一名女子得罪縣丞,然後被投進除妖司的事講出來。

范陽聽後勐地一拍大腿,真是悔之不及,連忙叫道:“中陽且慢!”

“怎麼?”陳元道:“範兄有何指教?”

範陽道:“中陽快快請回,方才是我誤會你了。”

陳元冷笑道:“範兄何前倨而後恭也,方才那等無禮於我,現在又作此姿態,豈不成了反覆無常的小人。”

范陽羞愧得臉都紅了,忙端起酒杯道:“這杯酒就當我向你賠罪,中陽兄大人大量,饒恕則個。”

左維明忙在旁勸解,陳元這才回來落了座。

范陽嘆息道:“拙生幾次勸我不可急躁,我總不聽從,今日險些釀成大禍。”

“中陽兄為人高義,若因一時魯莽,竟不能相交,豈不後悔。”

陳元笑道:“子健不用過為自責,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改了就是,我輩看人,應該視其所為,觀其動機,並進而察其心安處,怎可輕率認定。”

范陽連連稱是。

這裡正說著,旁邊忽然湧上一群人。

“拙生,你這就不夠意思了,你們一桌人霸著中陽兄,卻把我們放在哪裡?”

陳元回頭看時,卻是劉華等人。

眾人久候他不回,紛紛找了過來。

陳元站起來張羅道:“要我說,大家乾脆把桌子拼到一起,人多熱鬧且不說,眾人各發高論,相談也更盡興,諸位意下如何?”

眾人全都稱是,於是大家合力,把各自的桌凳搬到一塊兒圍坐,組成一個有二十幾人的圈子。

人多了,果然更加熱鬧起來,一時間會場人聲鼎沸。

這邊正高談闊論,忽然門口響起一聲銅鑼聲響。

大廳中頓時安靜下來,眾書生都往門口看去。

晦氣!

陳元皺起眉頭。

從門外走進來三個人,其中一名女子,竟然是前天才見過的姚映雪。

這女人給陳元的印象不很愉快,還以為只要不再去春暉樓就不會再見,沒想到才過了一天就臉面了。

姚映雪倒也還好,另外一個來客竟然是朱能,這就真晦氣了。

姚映雪和朱能隨在一名年輕公子身後,越過眾書生,徑直走向前面的主位。

“諸位,我來遲了,還請恕罪。”

年輕公子笑道。

陳元猜測這就是府尹家的公子,林文彬。

“諸位,涉江宴是我雲州府文壇的盛會,今天我專門請了姚大家過來,等會兒姚大家撫琴,我等諸生清談,也是一件美談。”

林文彬呵呵笑道。

在坐諸生,姚映雪多半認識,因此也不怯生,視線在諸生臉上一一掃過,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忽然她視線一頓。

怎麼是他?

她沒想到陳元竟然也在,看他的作風,不像是尋常書生的風度,沒想到竟然也來參加這場宴會。

她對著陳元笑一笑,很快收回了目光。

“林公子想聽什麼曲子,我好早做準備。”

姚映雪問道。

林文彬看了看下面諸生,最後停在范陽身上。

“範公子想聽什麼曲子?”

林文彬略有些討好的問道。

陳元詫異地看看范陽,看樣子這兄弟在雲州府文人中有些地位啊。

范陽冷笑道:“方才林公子要我等諸生清談,可是我這人最不喜歡清談,我喜歡濁的,映雪姑娘何不與我等同濁,就彈一曲滿堂春吧。”

大廳中頓時鬨然。

所謂的滿堂春是一首豔曲,雖然並不露骨,可是一想到將這麼首豔曲與姚大家聯絡起來,大廳中眾書生頓時臉色曖昧起來。

陳元臉色詭異地在范陽和姚映雪之間打量半晌。

範子健和這個女人有仇嗎?

林文彬眉頭皺起。

姚映雪是他請來的,為難姚映雪差不多就是打他的臉了。

可是他又不能發作。

范陽既有德名,又有才名,在雲州府學子中極有影響,而且他還是八層階梯儒士。

連他也不能不忌憚范陽。

林文彬換上一副笑臉,說道:“姚大家,範公子是我雲州府頭等才子,在涉江宴上,他發了話,連我也不能反對,就請你擔待些,給我們彈一曲滿堂春吧。”

姚映雪無奈,只好把琴安放好。

她不悅地向范陽看去,卻不防和正看過來的陳元對視。

陳元臉上似乎有一絲諷刺的笑意。

姚映雪莫名地一慌,臉色變得通紅。

她忽然想到,前天晚上還在和這人大談什麼獨立,什麼尊嚴,什麼底氣,可今天就不得不在他面前,被迫著彈一曲豔歌。

她心底裡不可遏制地生起一種屈辱感。

范陽見狀幽幽一嘆,說道:“算了,還是彈雲門操吧,映雪姑娘恐怕也不擅滿堂春。”

姚映雪松了一口氣,連忙把琴擺好,彈起雲門操。

悠揚的琴聲在會場緩緩流淌,書生們身上的燥氣彷佛被一掃而光。

過了半晌,林文彬向跟隨他身後的朱能使個眼色。

朱能心領神會,捧著一杯酒站出來道:“諸位,位卑不敢忘國,今日我等歡聚於此,全賴此祚永福長之世,讓我們共同舉杯,祝首輔大人萬壽無疆如何?”

下面頓時一片寂靜。

過了半晌。

“說得好啊,”范陽呵呵笑道:“位卑不敢忘國,只是我大周朝何時姓嚴了?”

要糟!

陳元心裡一突。

林文彬竟然當場把宴會往黨爭上帶,他到底要幹什麼,是想試探書生們的反應,還是想潛移默化改變書生們的想法?

陳元不關心林文彬在想什麼,他只知道,他好像莫名其妙踏進這個旋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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