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師尊呢?”

費淇洲從宗門五行山峰回到元胎觀。

天色已暗,觀內香客早已離去。

劇烈下降的靈炁濃度讓他略微有些不適應,就連法力的運轉,似乎都要緩慢幾分。

此行回宗拜見河廣公,他撲了個空。

左右問了幾人也不知河廣公去向。

只見到了自己的三師姐。

三師姐五十有餘,卻未築基,僅練氣圓滿修為。

道侶是臨淅峰一位築基大修,但負責的是臨淅峰諸如祭拜先輩、齋醮、開設道場等清閒事,一年到頭也舉行不了幾次,油水連指尖都浸不溼。

三師姐的日子有些拮据,但臨走前,卻塞給了費淇洲一瓶活血伏苓膏。

此膏是二階丹藥,若是塗抹至皮膚,如同針刺,卻會加速血脈中藥物的吸收速度,直接作用病灶。

價格不低,費淇洲手中這瓶活血伏苓膏估摸著就要數百塊靈石。

三師姐詢問他築基之事,只是與費淇洲談天說地,細細詢問費淇洲是否適應下放元胎觀的生活。

費淇洲也是從三師姐口中得知,這次揚寧縣剿魔之事,頗為古怪。

先是魔修在縣衙內佈置的魔陣不攻自破。

大慈師叔等人殺進縣衙,誅殺十二位魔修。

最終卻只發現了一朵破碎的九品羅煙蓮花,有人為煉製的痕跡。

此蓮花乃罕見的天材地寶,可以此鑄就一尊道外化身,具備真身大部分實力。

也就是說,真正的八臂長陀魔尊早就暗中離去。

一幹青雲宗弟子圍剿的,只是一尊化身!

頓時把大慈師叔等人氣得三尸神亂跳,把魔修的屍骨揚了又揚。

可以預料,他們回宗後不知會引來多少‘無能’的流言蜚語。

但隨之即來的,卻是無比的疑惑。

八臂長陀魔尊去哪了?

可是有何目的?

化身凋零破碎,本尊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多半已經隕落。

是被誰誅殺的?

再聯絡到大半年前,以藍夫人為首的屍骨長陀宗弟子,出現在忘憂鎮。

是否說明……

屍骨長陀宗在執行什麼秘密任務,將八臂長陀魔尊調離了?

當然,這些事情,自然有宗內那些築基師叔們考慮。

費淇洲只是默默收下三師姐贈送的活血伏苓膏。

將這番恩情,默默記在心底。

“費師兄。”

“費師兄。”

元胎觀內。

本在打掃的幾個道士見到費淇洲紛紛打著招呼。

費淇洲回之以禮,將拎著的一罈秘製金漆交給白雲道士。

“我看五老神像表面有些風化脫落,你且找些匠人重新為神像上漆修繕。”

白雲接過金漆,面露為難之色:“簡單的修繕塗金倒還好說,花些銀子便能請些匠人。但這五尊神像,都佈置有驅邪、聚靈等微型陣法,若是修繕這些陣法……”

“大概要多少靈石?”費淇洲皺眉。

白雲目露沉思之色,片刻後回道,

“若是要恢復法陣巔峰時候的狀況,大概需要三千餘塊靈石。”

“三千塊靈石?!”

費淇洲臉上一苦,有些無奈。

“那先塗金吧。陣法日後再說。”

他本以為修繕神像也就百十來塊靈石,自己掏腰包就算了。

沒想到缺口這麼大,自然就暫熄了修繕道觀的念頭。

畢竟此乃公家的東西,哪有自己花錢上班的道理?

元胎觀雖然這些年已經沒落了,但當年道觀新建之時,鬥米公為了巴結乞法上人,可是一擲千金。

看地勢風水、修建法陣、聘請多位修者入觀,更不時大規模的降下甘霖,為信徒化病解災。

大巴大巴的靈石砸下去。

元胎觀的靈炁濃度甚至不亞於一階靈脈核心處!

乃忘憂鎮香火最旺盛的道觀!

只是後來,上任鬥米公薨,長子繼位。

再加之這麼多年,乞法上人對於這道觀和鬥米公的態度,一直不鹹不澹,少有問津。

新繼位的鬥米公對乞法上人巴結的心思就澹了下去。

時至今日,元胎觀門可羅雀,靠著寥寥無幾的香油錢和西晉鬥米公的救濟,勉強存續。

神像中的驅邪、聚靈陣法,更是瀕臨破碎,效果幾近於無。

清風觀主曾幾次三番向宗門及西晉申請費用,都遭到了拒絕。

“這點靈石都拿不出來,我還以為多闊呢?還曾經的青雲宗大師兄?”

看著費淇洲離開的背影,白雲心裡暗啐了一口。

這些日子他對費淇洲可謂是畢恭畢敬,給足了面子。

本來就打著沾沾光,從費淇洲指縫裡漏出點湯水出來的念頭。

沒成想,看費淇洲這樣子,也是個摳不出幾塊靈石的窮酸貨!

“還築基呢?這般小肚雞腸的氣度,必定失敗!”

心中惡狠狠的詛咒了一番費淇洲,但臉上卻未表現出半點不耐。

白雲反而充滿了幹勁,二話不說跑出道觀,去找給神像塗金的匠人去了。

……

費淇洲回到屋內。

他下意識摸了摸髮間的‘界空簪’,暗暗盤算著餘糧。

“只有不到百塊下品靈石了。”

心中生出幾分緊迫感。

不當家不知油米貴。

練氣圓滿,同樣需要每日修行打坐,保持體內靈炁充盈,避免實力下滑。

為了縮短打坐的時長,需得吸取靈石中的靈炁,否則光憑空氣中稀薄的靈氣,每日要多消耗一個時辰!

身上的法器也該更新換代了,還是當年練氣中期使用的那批。

安神香更是消耗品,燒的不是香而是靈石。

若是吃的精細點,靈米靈膳、妖獸肉可是一筆不菲的開銷。

“更換法器的事暫緩,若是能築基,宗門自有賞賜。”

“靈石和靈膳這些,倒是省不了也不能省。”

“要不要先把界空簪典當了,等手頭寬裕了再贖回來?”

費淇洲心中暗暗盤算著。

他的這根界空簪同樣是儲物類法器。

但尋常的儲物袋,乃是用一種叫做三元吞天蟒的妖獸皮所做。

得益於馭獸宗的妖獸雜交之法,已經可以大規模培育三元吞天蟒,所以儲物袋價格不貴。

但界空簪卻是用天外洞虛石打造。

洞虛石極為珍貴,要麼是化神老祖親自神遊天外,在碎星辰中找尋。

要麼是寒潮降臨日,隨著靈脈種子墜落。

以洞虛石打造的儲物類法器,空間廣袤,格外穩定,甚至還可短暫寄存活物乃至法術。

修仙界中,就有些思維活躍的大宗弟子,就提前將施法時間較長的法術,寄存於界空簪中。

應敵時,千鈞一髮之際開啟界空簪,雲升霧罩,大殺傷性的法力轟鳴向仇敵,只聽塵土四濺,不見仇敵屍骨。

足以當做翻盤的勝負手!

“算了,此乃師尊所贈之物。還有點靈石,省著花吧。”

費淇洲壓下心中愁緒,走到屋內供臺前。

“先把靈脈種下去吧,斷臂重續前,在靈脈中打坐,節約點靈石。”

他拿起山河步庭圖,解開禁制,心念一動,隨手將靈脈攝出。

但下一秒,

濃郁得幾乎要窒息的靈炁鋪天蓋地而來,打了他個踉蹌。

眼前還遊弋著天青色,猶如水滴的靈液。

無需他吐納,這些靈炁就爭先恐後的從他的毛孔鑽入。

靈炁外溢,屋外的院子中,頓時長滿了妻妻芳草。

不少鳥類落於院中,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

“二,二階靈脈?!”

飄飄欲仙的感覺傳來,但費淇洲卻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我的一階高品靈脈呢?!

這麼大一條!

怎麼不見了!

二階靈脈好倒是好,關鍵是……

你這二階靈脈,我怎麼築基啊?!

費淇洲還以為自己生出了幻覺,暗念淨心咒,平復激盪的心情後,仔細分辨靈脈核心處的那圈靈紋。

片刻後,他有些萬念俱灰的坐在桌前。

宗門賜予的這條一階高品靈脈,似乎……進階了?!

費淇洲萬萬沒想到,這種百年難得一遇的事居然被自己遇見。

“告知宗門,讓換一條?”

費淇洲暗暗思索。

可是煉靈築基的資源向來是僧多粥少,便是青雲宗,一階高品靈脈的數量也遠遠無法滿足全部的練氣圓滿修者。

每次分配靈脈,都是論資排輩、按照道功貢獻的多少……

其中消耗的時間、各種考量極度複雜。

萬一有人從中作梗,卡費淇洲一手就難辦了。

而且……

先是提前賜下靈脈,靈脈又詭異的進階,不免讓人懷疑,都是那位靈源仙子的陰謀。

費淇洲心中漸生絕望之感。

“咳咳咳……”

忽而,正想著。

從窗外傳來一陣蒼老的咳嗽聲。

費淇洲神情凜然,快速將靈脈收入步庭圖中,含了一口烈酒在嘴中,以法力釀做鋒芒,小心走到院子。

便見院內牆角,不知何時躺坐著一道身影。

此人相貌蒼老,鬚髮皆白,頭髮披散開顯得有些狼狽。

素色道袍上沾染著少許血跡。

但一雙眼眸炯炯有神。

而在這老者腳邊,還有一具沒了氣息的屍體,如同一灘爛泥。

哪怕死了,這具屍體中依舊殘留著肅殺之意,每塊血肉中,都透露著無邊魔氣,讓人視線觸之都生出種種幻覺。

老者又咳嗽兩聲,體內法力不受控的外溢少許。

浩瀚恢弘,更帶著難以言喻的滄桑。

壓迫得費淇洲行動艱難,如陷泥潭。

老者目光投來,如同兩道寒冷劍光,抹過費淇洲咽喉。

“築基大修!而且絕非一般的築基大修!”

費淇洲心中驚愕吶喊。

“咳咳咳,原來是青雲宗的弟子。”

老者輕輕一笑:“想來,那條二階靈脈便是你所有吧?”

說著,將外溢的法力及威壓收回。

費淇洲頓時松了口氣,一時之間不知這位神秘高人是何來意。

“在下青雲宗費淇洲。不知這位前輩名諱?此靈脈的確是宗門所賜。”

聽費淇洲強調靈脈宗門所賜,老者呵呵一笑,有些疲憊道,

“你放心,我不奪你的靈脈。”

“老頭我道號空冥子,本是方外之地的一介散人,遊歷到忘憂鎮,在張記滷行的房梁上偷吃豬肘子,沒成想……”

空冥子瞥了一眼那灘爛肉,無奈道:“遇到了這廝,聽說是什麼八臂長陀魔尊,一身血腥味,燻得我食慾全無。”

“於是略施手段,隨手將其斬殺……咳咳咳咳!

!”

空冥子忽而劇烈的咳嗽起來,每咳嗽一聲,便有一口粘稠的鮮血噴出,漸染在地上刺耳而駭然。

臉色蒼白如金紙,瘦長如雞爪的五指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

即便這樣,空冥子也倔強的硬著脖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八臂長陀魔尊?!

費淇洲聞言,心中一震,下意識的有些懷疑。

空冥子似乎察覺到費淇洲的質疑,輕輕吹出一口氣,將那具屍體吹到費淇洲面前。

片刻後,費淇洲確定了屍體身份。

尤其是發現那枚蛇符後,渾身顫抖,難以置信。

原來,八臂長陀魔尊是潛入忘憂鎮了!

卻意外被眼前這位高人斬殺!

種種資訊線索交織成完整的閉環。

這樣就說得通了!

費淇洲心中難掩激盪的心緒。

天下之間多高人逸士,恐怕八臂長陀魔尊萬萬都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死在一位遊歷紅塵,名不見經傳的散人手中!

“多謝前輩除魔衛道,斬殺此獠!”

空冥子沒有言語,眼睛似睜非睜,氣息消散幾近於無。

見此,費淇洲心生悲慼。

“前輩,你要死了嗎?!”

空冥子噎了一下,勐地睜大了眼睛,幽幽道:“只是重傷,應該還要不了性命。”

費淇洲訕訕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不是說正道高人與魔頭鬥法,重傷不治,便會尋一有緣人賜下各種妙法寶物,甚至還有孤女師妹託付嗎?

傳記小說果然不可信!

費淇洲躬身一拜,道:“此事因我青雲宗而起,我這就請宗門長老出手,救治前輩。”

“不用了。”

空冥子揮揮手道:“我這人愛清淨,不想接觸生人。此番前來,卻是想借你這條二階靈脈療傷。”

“這……”

費淇洲心中有些猶豫,畢竟二階靈脈極度珍貴,怎可輕易轉借他人。

但是,面前這位空冥子前輩,卻是由於斬殺八臂長陀魔尊受傷。

體內法力更是光明正大,恢弘浩然,絕非魔修。

甚至比他這個青雲宗弟子,還要正道!

而且,能斬殺八臂長陀魔尊的人物,豈是等閒?

怕是離煉就金丹也不遠了!

若是要強行奪去靈脈,何需與自己多說?

思來想去,費淇洲點頭道:“前輩還請在觀中修養,有我費淇洲在此,無人打擾前輩清淨。”

空冥子滿意的點頭:“你且好生供奉靈脈,我這點輕傷,何時能痊癒,便落在這靈脈之上了。”

還要供養靈脈啊?!

費淇洲只覺本不富裕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已經能預料到家徒四壁餓一頓飽一頓的未來了。

費淇洲不由苦笑:“不怕前輩笑話,此條靈脈本是在下築基使用。可是現在……在下實力低微,恐怕無法好生供奉這條靈脈。”

“而且一旦超過約定的築基時日,宗門便會派人收回靈脈,到時候,怕是會暴露前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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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冥子聞言,飽含深意的輕笑,道:“沒事,區區築基,等時機成熟,我自會送你一場大造化!”

大造化?

費淇洲心臟微微加速,面露喜色。

卻見原地颳起一陣清風,空冥子的身影出現在屋舍中。

衣袖捲起,山河步庭圖落入掌中。

空冥子輕輕邁出一步,頓時出現在道觀後山。

“咦?這有一片藕花池?四面青山開眼界,一池明月澄心源……不錯不錯,倒是不錯的隱居之地。”

“那小子,若是想輔以靈脈修行,便到藕池來!”

空冥子伸手一抓,靈脈蜿蜒沉浮著落入掌心。

隨手封鎮於藕花池深處。

荷花搖曳,斜落蓮蓬上的露水。

隨著滴答一聲。

空冥子的身影消失不見。

二階靈脈一旦回歸自然,種入土壤中,便會自然伸展靈脈身軀,輻射範圍在方圓數百米之內。

能完整的籠罩整個元胎觀。

但此刻,不知空冥子施展了何等秘法,居然約束靈脈外溢的靈炁,除非身入藕花池深處。

否認感受不到半點靈脈痕跡!

費淇洲更是在藕花池上上下下尋找許久,也未找到空冥子隱居療傷的洞府。

只有盛開的荷花和在花謝波光中,遊動的一尾尾鯉魚。

見狀,費淇洲不由感慨道:“果然是……高人風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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