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鎮。

青平坊。

忘憂鎮隱隱根據青雲宗的山門為縱貫線,左右各有五十五坊。

不同坊市的職能不盡相同,商店作坊,茶樓酒肆,乃至租賃裝潢洞府、勾欄肉林之地,可謂是應有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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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鎮的居民,更是來自了三教九流,不乏其他國家的公卿勳貴之輩。

若是在本國犯了事,貪汙受賄或者得罪了什麼大人物,便舉家搬遷至忘憂鎮。

忘憂忘憂,只要出得起價格,便能忘掉一切憂慮。

而青平坊,基本乃青雲宗弟子的居所,屋舍恢弘,佔地頗大。

蕭瑟秋風吹來。

一道身影緩緩出現在青平坊寬闊的街道上。

張易,青雲宗外門弟子,風火土三靈根,三十出頭的年紀,便修至練氣圓滿。

但他還是道童時,便被青雲宗安插進了屍骨蛇陀宗,當做奸細內應。

從未啟用。

直到年來,蛇陀宗的八臂長陀魔尊截殺青雲宗執事,法力神通橫壓築基期,狷狂叫囂,大罵青雲宗後繼無人。

且戰敗了數位青雲宗的築基內門弟子。

不得已之下,青雲宗啟用張易,冒險傳回了包括八臂長陀魔尊在內,多名蛇陀宗弟子的詳細信息及功法破綻。

自此,青雲宗的弟子,在前線戰場終於站穩了腳步,與八臂長陀魔尊等魔修,針鋒相對起來。

陽光撲灑在青瓦白牆的屋簷上。

二十年未返鄉,張易看著面前有些陌生的場景,目露唏噓之色。

老實說,他在屍骨蛇陀宗過得挺好的。

憑著左右逢源的手段,再加之俊朗神逸的長相,與一群魔女妖女‘刨根問底’,好不快活。

更是不小心搞大了一位蛇陀宗堂主妻子的肚子。

堂主好幾個月未曾回府了,但他妻子的肚子,卻一天比一天大。

搞得張易差點就暴露了!

還好青雲宗及時傳來密信,讓他化暗為明,有專人接送回宗。

這才恰好躲過了一場殺身之禍。

回宗後,更是受到青雲宗的重獎,甚至賜下了一條靈脈!

張易滿臉喜色的摸著儲物袋,一路繞行,憑藉著模湖的記憶,來到了一座府邸前。

張易回宗的訊息,早已傳回了家族。

此刻府邸的儀門大開著,兩行腰胯如馬的武者站在門外迎接。

微翹的兩角飛簷下,站著張易的雙親。

“小少爺回來了!”

“易兒!我的易兒啊!”

“好!好!回來了就好!”

一番血肉重逢,父慈子孝的感人場景後。

張易走進府邸,來到大廳。

“大哥呢?”

張易目光掃視人群,奇怪的問道。

張父道:“你大哥月前,領了個任務,到祁州斬殺一隻興風作浪的蛇妖去了。”

張府一門雙修者,都是青雲宗的弟子,可謂是光宗耀祖。

張易聞言,暗暗點頭。

‘噠噠噠~’

正說著,從廳外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

張易下意識抬頭一看,先印入目中的,是一條被輕薄黑紗半遮半攔的白皙長腿。

目光向上移動,是一張精緻中卻夾雜三分媚意的臉龐。

唇上輕點硃紅胭脂,嘴邊一粒美人痣,美豔而不失莊重成熟。

張易愣了下,道:“父親,這是……”

張父這才反應了過來,趕緊介紹道,

“這是你的嫂子,昭雪!也是你一直在魔門,不方便聯絡。你大哥五年前,在渭國遊歷時,結識了昭雪,也是一等一的江湖俠女!”

昭雪看了看張易,輕笑道:“昭雪見過……小叔。”

這年輕婦人的聲音,軟軟柔柔、溫溫婉婉,像是隔著一層水發出般,直撓得張易心癢癢。

“見,見過嫂嫂!”

張易愣了下神,趕緊挪開目光。

察覺到自己這小叔子略帶火熱的目光,昭雪有些受不了,臉蛋兒頓時變得羞紅起來。

李清霖看著這一幕,有些無奈。

刑,可真是太刑了。

她可是你的嫂子啊!

他可是你的小叔啊!

你們兩人就這麼眉來眼去起來了。

雙親在前,這合適嗎?!

當夜,張府擺下家宴,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月上枝頭時,張易醉醺醺的離席,搖搖晃晃的走在被燈籠照射下,有些朦朧的走廊中。

區區酒意,對於修仙者而言,只是一個法力流轉的功夫便可解掉。

但張易藉著這股酒意,摸索著穿過一個個院子,敲響了一扇木門。

昭雪的聲音傳來:“誰?”

“嫂嫂,今日家宴匆忙,卻是沒來得及問候嫂嫂。”張易道。

門後傳來窸窸窣窣,似乎是在穿衣的聲音。

繼而門被拉開。

昭雪只披了件白色素衣,裡面的裹胸胸襟隱隱可見。

她似乎是剛洗完澡,皮膚上還有未擦拭乾淨的水珠兒,彈指可破,如剛出水的芙蓉。

將張易迎接屋,昭雪為其倒茶。

張易有些走不動道了,趕緊坐下。

寒暄間,昭雪忽然問道,

“小叔,聽說你剛從屍骨蛇陀宗回來,那八臂長陀魔尊,真的有這麼厲害嗎?”

昭雪用手撐著腦袋,眼睛上揚,用一種少女的好奇目光,看著張易。

本來聽聞八臂長陀魔尊這幾個字眼,張易頗有些談虎色變的驚恐。

但此刻被昭雪的目光注視,整個人頓時就支稜起來了。

“這是當然!”

張易眉飛色舞:“此魔就不似人形!嗔怒時八臂張開,手持冥魚、亡魂傘、血蠱瓶、屍蓮、右旋白螺、金剛結、勝幢、**,八種神通變化!”

“吞吐毒霧魔雲,一出手,不見動作,只聽得黑風呼嘯,便是同境修者,都得身死道消!”

“大慈師叔修行紫霄雷法,什麼妖魔鬼怪到他手裡,只消一道雷霆便可誅殺!厲害吧?還不是被此魔擊敗,若不是有支援及時趕到,怕就遭遇不測了!”

“呀~這魔頭好恐怖吶,還好有小叔傳回情報!”

“可不是!我給你說……”

山河步庭圖中。

李清霖目光幽幽,看著這對狗男女從相敬如賓,進展到桌下勾腳,再到久旱逢甘露。

一個是傾囊相授。

一個是湧泉相報。

“真是……不堪入目啊!”

時至今日,李清霖可謂是見識到了許多修者。

形形色色若過江鯽魚。

切身體會到,修仙者的良莠不齊。

貪嗔痴慢疑深重,修仙不修心,以力為先。

築基修者還好,畢竟經過煉靈博弈,道心還算堅定。

但這些練氣修者,修行煉靈之法,都有些忽視心性的作用。

有疑心病,總覺得他人會害自己的;

有賭到眼紅,甚至連道侶都抵押出去的;

也有面前這如同張易一般的,沉迷肉慾之中無法自拔……

“或許,在長留仙尊初創煉靈之法時,此法,便是離經叛道的魔功!修身不修性,以凡心駕仙軀!”

李清霖默默暗念。

不過……

感受著韶容體內,有絲奇怪的魔氣乍然一逝。

那雙充滿媚意的杏目深處,暗藏著深層的冷漠。

李清霖回望窗外的明月,有一片烏雲吹來,籠住明月一角。

天地頓時暗澹下來。

“似乎,要變得熱鬧起來了……”

……

三日後。

張易花了半日的功夫,驅散腦海裡那些香豔的記憶,決定開始築基。

青雲宗雖然賜予靈脈給他,但卻並未毫無監管,對於他的築基時間也是有要求的。

山河步庭圖中,更是布有獨特的複雜禁制。

過久未取用靈脈、靈脈受損、靈脈丟失,都會啟用禁制。

後院的靜室中,張易取出山河步庭圖,盤坐於地。

“築基……開始!”

而在另一邊。

張府的後門,有一道人影悄然離開。

韶容施展換容秘法,操控臉部肌肉小幅度扭曲,骨架縮小、筋骨移位。

從一條小巷出來。

多了位濃妝重抹,身穿大膽暴露衣裙的女子。

走出青平坊,韶容朝水榭坊而去。

水榭坊在這忘憂鎮中極為出名,坐落忘憂鎮右下角,卻四通八達,甚至有專門的傳送陣。

只因這裡有許多的勾欄、青樓場所。

向來有‘一彎水榭,十里勾欄’的雅稱。

而根據這些勾欄場所,又衍生出了許多丹藥鋪、奇貨店……

到了晚上,更是繁華無比。

繁花古樹,石湧清泉,既有陽春白雪,又有下里巴人。

甚至還有練氣境界的頭牌、清倌。

連築基大修都不時會選擇來此消遣,坐而論道。

此時,水榭坊。

韶容走進一間喚作‘落瑤臺’的勾欄之地。

天色漸晚。

入耳的都是些鶯鶯燕燕,你農我農的聲音。

韶容在此的身份,似乎是一名紅倌人。

她打趣的婉拒了一名名採花者,告知了老鴇一聲。

無聲無息的走進落瑤臺,一處昏暗的地下密室中。

“大人,張易回來了。不出您所料,青雲宗賜予了他一條靈脈。現在,應該正在嘗試破境了。”

韶容謙卑的跪伏在地。

而在密室中,暗澹的燭光後。

有一枯瘦老者,句僂著身軀,在一座書架前翻閱著西晉、祁州、忘憂鎮等地的地方縣誌。

“前朝古蹟,鄉野怪談,一行行黑紙白字中,不知藏著多少秘辛。鎖龍井下的黑水怪影、一夜間滿巷杏花開……呵呵,都是因為靈脈吧……”

老者長嘆一口氣,轉過身來。

搖曳的橘黃色燈光下,他的衣袍中,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不時露出一隻只森森白骨。

啪嗒!

隨著老者的動作,一根手指骨節掉落。

韶容見狀,面露狂熱,爬到老者面前,如奉至寶般捧起這只骨節。

然後放入嘴中,忘情的吮吸起來。

一縷縷黑煙,順著骨節流轉入韶容體內。

韶容的身體陡然變得虛幻起來,露出一具紅粉骷髏。

老者語氣悠悠的說道,

“傳說至上至尊屍骨蛇陀,還是凡世身時,以肉身佈施,現紅粉骷髏之相,與迷途忘性之人交·媾,大歡喜後,便是大寂滅。從肉相皮肉中甦醒,渡人渡己。”

“我傳你的《紅粉渡人經》,修至圓滿,便可助你長出靈根,踏上仙途,莫要怠慢了。”

韶容聞言,吮吸指骨越發賣力起來,面露聖潔之色。

“長陀魔尊,那個負心郎既然回來了,我要去取他的性命!”

密室的角落,不知何時出現了數道人影。

其中一位秀氣女子,臉色微有些蒼白,聽聞張易之名,滿臉怨恨。

有一隻嬰鬼,臍帶都還未剪落,趴在女子肩膀上,散發著濃郁的鬼氣。

“呵呵,藍夫人手刃負心郎,在下自然不會攔你。但此地畢竟是忘憂鎮,暴露身份也就罷了,若是被人生擒……可莫要怪我不顧同門之情!”

平靜中,帶著陰狠殺意的聲音傳來。

這老者,便是八臂長陀魔尊。

沒有人能料到。

本該在揚寧縣與青雲宗弟子交手的八臂長陀魔尊,不知何時居然潛入了忘憂鎮。

也是無巧不成書。

張易是青雲宗安插於屍骨蛇陀宗的內應。

而韶容,同樣也是屍骨蛇陀宗五年前,就埋伏於青雲宗弟子臥榻邊的暗棋。

受張易背叛,屍骨蛇陀宗勃然大怒,忍痛賜予八臂長陀魔尊一宗道外化身,負責在揚寧縣混淆視聽。

而八臂長陀魔尊本人,便受命潛入忘憂鎮,誅殺張易。

這藍夫人,被張易始亂終棄,聽聞八臂長陀魔尊此行任務,便要求把自己帶上。

按理說,忘憂鎮乃進入青雲宗的跳板,兩地界空有所聯絡。

此行本應該輕裝上陣,一人獨行。

所以面對藍夫人的要求,八臂長陀魔最初是想拒絕的。

但無奈,她給的太多了。

此刻,

藍夫人帶著幾名魔道修者匆匆離開。

韶容吮吸指骨結束,滿臉滿足的離開密室。

搖曳的燭火中,八臂長陀魔尊臉色忽明忽暗。

“師尊千年壽辰將至,從南疆回來,居然還收了一位小師弟。我才是師尊最喜愛的弟子!沒人能搶奪我的地位!”

“六靈圖!我要為師尊獻上六靈圖,金木水火土,外加一條無屬性的靈脈,繪成一卷六靈圖當做壽誕賀禮!”

八臂長陀魔尊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狠辣與陰翳。

“可我還差一條無屬性靈脈……等等!”

八臂長陀魔尊隱隱想起了什麼。

根據情報,他記得張易手中,似乎就有一條無屬性靈脈?

……

“顧潦兄,今兒怎麼有雅興到寒舍來?”

青平坊,陳客看著突然拜訪的顧潦,滿臉笑意,將其引入屋內。

這一年來,顧潦可謂是符篆院的一匹黑馬,以後進之士的姿態,透過制符技藝,擊敗了一位位師兄師姐。

尤其是他疑似後天變異的右手,簡直就是為制符而生!

制符風格怪異奇崛,卻充滿了奇思妙想,甚至能越階制符!

被譽為符中鬼!

符篆院的院主——符姥,金丹真人,更是有意向收他為弟子。

一時間,顧潦不知受到多少外門弟子的羨豔。

而他陳客,更是憑藉引薦顧潦之功,臉面有光,狠狠出了個風頭。

就連一直不怎麼待見他的靈源仙子,也數次向自己打聽顧潦的資訊。

月光如水,兩人推杯換盞後。

顧潦突然提出去街上逛逛,消消食。

陳客自無不可,親手為顧潦披上一件禦寒裘衣。

坊間,青石板路上。

哪怕天色漸晚,接近凌晨,依舊人流交織如雲。

忘憂鎮可沒有宵禁之說,但街上卻時常有巡守的修者或由武者組成的丁勇,負責維持秩序抓捕作奸犯科之輩。

當然,此地畢竟是青雲宗的界外所在,少有哪個不開眼的愣頭青,敢在此地生事。

顧潦陳客兩人走在巷子中。

忽而,顧潦看到一座燈火通明的府邸,開口問道,

“這不知這是哪位師兄的府邸?佈局倒是頗為雅緻。”

陳客眯著眼,回憶了下道:“嘶……我倒是記起了!此地乃近日,那位從屍骨蛇陀宗回宗的張易師兄宗親所在。”

“哦?!”

顧潦故作驚訝,道:“原來是張道友!張道友身處敵營,冒險傳回軍情,乃我輩楷模!”

“走走走,去拜訪一二。”

顧潦拉著陳客走向張氏府邸。

恰時,一股極為隱秘,若非靠近張府,幾乎澹若不聞的魔氣,鑽入兩人的鼻中。

陳客體內功法自動運轉,傳來示警。

魔修?!

陳客勐地停下了腳步,驚詫的向四周掃視。

目光,最終定格在張府!

“好膽,居然有魔修潛入忘憂鎮!”

陳客面露憤恨之色,就要闖進張府。

“等等!”

顧潦頓時攔下了陳客,語氣凝重道:“既然有疑似魔修潛入忘憂鎮,我等不可魯莽,傳信執法堂,讓執法堂派遣築基大修來!”

“額……”

陳客愣了下,沒想到此事居然還要驚動築基修者。

但看到顧潦那嚴肅的表情,再聯想此人在符篆院中,水漲船高的地位。

頓時咬牙,取出一枚金絲令牌,印入神識資訊,

“便依顧潦兄所言!”

……

藍夫人偽裝成丫鬟模樣,跟隨著韶容走進張府。

身後還跟著數位打扮成下人的魔修。

“殺千刀的負心郎,我定要把你剝皮抽骨,榨取人油,炮製成人彘!”

行走間,藍夫人暗暗發狠。

張易這廝,吃幹抹淨倒是一走了之。

留下她一人,獨自面對被戴了帽的築基修者的怒火。

莫不是她孃家有些背景,怕是早就被抽取命魂,點天燈了!

越走越偏僻,暗中的陣法禁制越多。

幸好有韶容帶路,手持信物,帶著藍夫人長驅直入。

看著近在遲尺的靜室,藍夫人呼吸變得稍稍急促起來。

她暗中掐動印訣,引動法力,心中充滿了對張易的殺機。

“還想突破至築基?老孃讓你做鬼!還要把靈脈搶走!”

藍夫人一把推開靜室的門。

砰!

大門勐地開啟。

唰唰的灰塵落下。

藍夫人伸出手,手中縈繞著詭異而恐怖的氣息。

一隻鬼嬰爬出,剎那間鑽入靜室之中。

“淫賊,受死——!

藍夫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靜室中,張易那冰冷的身體,側躺在地面。

面容扭曲驚恐,只餘薄薄一層皮,貼合於顱骨之上。

一條靈脈,無聲無息的漂浮於靜室中。

見此,藍夫人愣了下,無比的難以置信。

死,死了?

但還不待她回神。

數道遁光從遠方攢射而來。

近十名青雲宗的執法弟子落入靜室外,為首一人,神色肅殺,濃重的威壓讓夜幕中的蟲鳴紛紛斷絕。

赫然是一位築基大修!

“大膽魔修!還不束手就擒?!”

這位築基修者大聲怒斥,言語帶著層層疊疊的迴音。

藍夫人的目光有些迷茫,到現在腦筋都沒轉過彎來。

我這是……

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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