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的夏天,玉蓮和玉環分別考上了寧洲醫科大學和寧洲師範大學。

而楊小武終於如願考上了燕京大學中文系。

……

就在1980年寒假前三天,梁海濤突然接到邱明仁從寧洲打來的長途電話。

”你們今年寒假回來嗎?“邱明仁的語氣非常低沉。

”我們前幾天正在商量這件事情,連續三個假期沒回去了,這今年寒假準備回去。“

”你們回來吧!範麗她,她已經犧牲了。”

“啊!怎麼會?不!”突如其來的噩耗,使得梁海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出現第一次在寧洲長途汽車站見到她時表情猶豫的樣子,想起她和大夥兒在一起時活潑可愛小精靈似的模樣,還有她穿上軍裝時偷偷朝大家做鬼臉的調皮樣兒……

“海濤,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回寧洲再說吧!我想跟你們一起送她最後一程……“

……

接到邱明仁電話的第二天傍晚,梁海濤一行六人登上了從燕京開往寧洲的火車。

知道這個訊息的時候,所有人都沒心情了,劉娜和袁姍姍眼睛都哭紅了,已經一天沒進食了。

當他們走出寧洲火車站出口的時候,正看見邱明仁、洪建、玉蓮姐妹倆站在出口處。

邱明仁右邊的胳膊上帶著黑紗,帶著一副墨鏡,他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

一路上,誰都沒說一句話,空氣就像凝固似的。

……

沒想到,1978年的春節,竟然是範麗和她在寧洲的三位知青戰友的最後一面……

從下了火車一直到當天晚上,幾個人一直在邱明仁家裡。

只見客廳的一張廚子上,擺放著一個纏著黑紗的鏡框,裡邊是一張放大後的範麗遺像。

那是從1978年春節四個知青戰友在寧洲照相館的一張合影中裁剪下來的。

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所有人都忍不住哭了。

尤其是劉娜,她緊緊抱著鏡框:“不!不!範麗,範麗,你,你不能撇下我!”

梁海濤不停地安慰她,潘毅、張巖和袁姍姍也在一旁勸她。

在場的除了譚小紅不認識範麗,所有人都知道,74屆坪鄉知青農場插隊的女知青中,範麗和劉娜是最好的朋友……

吃完晚飯後,邱明仁把這一年多來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大家:

開學之後,無論學業多麼緊張,我和範麗一直保持著通信聯系。

當年暑假,我專門去了雲南跟她見面,我們在一起愉快相處了一個月時間。

從雲南回來後,我們每個月依然保持著給對方寫信。

可是到了1978年11月份,聯絡突然中斷了,所有寄出去的信件都沒有迴音。

1979年春節期間,範麗沒有回家。

春節期間我上她家去,她媽媽告訴我:“家裡幾個月沒收到她的來信了,聽說部隊有任務……”

我繼續堅持著給她寫信。可是到了1979年的暑假開學之前,我和她家依然沒有她的一絲訊息。

去年國慶節後的一天早晨,我突然收到一封蓋著部隊印戳的信件。

直到開啟信封的時候,我才知道範麗出事了,因為信封裡有一枚我在雲南送給她的山茶花圖樣的胸針。

我用顫抖的手開啟那封信,信裡是這樣寫的:

明仁你好!

我是範麗的戰友,就讓我這麼稱呼你吧!

1978年11月底,我們所在部隊進入了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戰前行動準備,在此之前,中斷了與外部的所有聯絡。

12月份,我們所在的部隊隨華夏軍隊九個軍、二十二萬多人雲集進入了廣西、雲南中越邊境。1979年2月17日晨,集結在中越邊境上的華夏軍隊,以十二個師的兵力,在國境線全線上對越南六個省十一個縣開始進攻,拉開了對越自衛反擊戰的帷幕。

我們所在的醫療隊隨西路的三個步兵師,於二十日佔領越南黃連山省省會老街市。

3月5日,我們所在部隊奉命撤回國內。

但是,野戰醫療隊在隨某部的行動中,由於路途中遇到無法預測的原因,晚了近三個小時才到達預定集結地點。

而正是這短短的三個小時的差錯,該部及野戰醫療隊被惱羞成怒尾追不捨的越軍某主力師包圍在黃連山北麓一個被當地人稱為“黑霧谷”的山谷裡。

那天清晨,霧很大很大,如同厚厚的帷帳罩住了黃連山麓。

醫療隊的所有同志都從車上下來,在路邊竹林裡休息。

雖然從昨天夜裡兩點開始撤退,走了半宿還沒有走出黃連山。

不過,令我們欣慰的是,再有半天時間就可走出黃連山了。

只要走出黃連山就到了邊境,就可以回到離別了三個多月的祖國了!

這個時候,我們都異常興奮。

黃連山區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終日雲霧繚繞,有時一個多月都是霧遮天。

突然,霧中傳來了一陣激烈而沉悶的槍聲。

“越軍追上來了!”一位參謀跑過來,通知醫療所立即按原定路線撤退。

可沒等醫療隊的車子發動起來,前方和兩旁已經響起了激烈的槍聲和越南兵的狂叫,我們被包圍了。

浴血抵抗了兩天後,傷亡慘重。

最後,我們醫療隊的所有女兵成了越軍的俘虜,被押往河內北郊的一個監獄。

5月19日至6月22日,中越雙方商定釋放雙方的全部被俘人員,中方依約交返越南俘虜人員一千六百三十人,背信棄義的越方卻只釋放中國被俘官兵二百三十八人,而把其他中方被俘官兵偷偷轉移,這其中就包括我們醫療隊的全體女兵。

6月23日,被俘女兵全部被轉移到越老邊境地區的奠邊府監獄。這座監獄雖然設施老舊,但是越南最大的戰俘營。

醫療隊的女兵則是這座監獄首批女戰俘,我們被關在監獄中一座獨立小樓內。

女兵們感到危機正一天天向每個人撲來。

護士長一邊安慰大家,一邊商量說:“咱們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系,只能自己想辦法逃出去。”

也許是上天有眼,第三天,一位女兵無意中發現房間的地面有一條小裂縫。

她趕緊喊來護士長,扒開一看,原來下面是一塊一米見方的水泥板,四周留著縫隙。

大夥兒一起翻起水泥板,下方出現一個黑黝黝的洞。

這洞是幹什麼用的?是否通向外面?我們不得而知!

但求生的慾望迫使我們無論如何必須挺而走險!

我們決定當天晚上一起進洞。“無論它通向哪兒,就是通向死亡,我們也要走這條路!”大家的決心已定!

護士長告訴大家:“今晚如果能逃出去,為了縮小目標,大家分散跑,但一定要記住,一直向北跑,就一定能回到祖國。”

深夜,一行七個人開始了生命史上最為驚心動魄的大逃亡……

幸運的是,這個鬼不知神不覺的地洞,竟然通向奠邊府監獄西北部的洪沽附近原來一座法國人修的後備機場。

逃出地洞,我們鑽進了一片竹林。

戰前突擊學了一點軍事地形學的範麗根據北斗星和山坡走向的情況,向戰友們指出了向北的方位,護士長帶了四個女兵一組,範麗帶著我和另外一個女兵為一組,分頭向北方跑去。

可是,就在我們在黑暗中剛涉過一條小河的時候,便聽到後面傳來了槍聲,看守的越軍發現地洞的秘密,派兵追上來了。

我們一行三人趕緊鑽進茂密的叢林,躲進了一個非常隱秘的山洞。

不知躲了多長時間,當我們爬出山洞時,天已亮了,但外面什麼也看不見,只有無邊無際的大霧。

為了避開越軍的追捕,我們不能走大路,甚至連小路也不敢走,只能揀樹林茂密、荒蕪人跡的地方行進。

我們一路風餐露宿,終於來到了越南北部的黃連山脈,也就是我們曾經被俘前的那一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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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連山,叢林密佈,地勢險要,最高峰三千一百四十二米,為越境內最高峰.這裡杳無人煙,野獸出沒,但卻是我們逃亡的最佳路程。只要翻越黃連山,到達華夏邊境就只有五十公裡了。

然而,就是這五十公裡的求生之路,我們走了整整一個月,經歷惡夢般的殘酷和險峻……

七月份的黃連山,正處於令人恐怖而無奈的雨季。每天細雨不斷,有時還有瓢潑大雨造成的山洪暴發,這裡漫山遍野都是熱帶叢林。

經歷了幾天的雨林之行,似乎一直沒有走出這片雨林,因為我們又看到了曾經在這裡搭的芭蕉葉棚子。

原始雨林已經把我們撕扯得衣不蔽體。

跟我們在一起的姓王的女兵染上了一種叫“迴歸熱”的病,這是由迴歸熱螺旋體經蟲媒傳播引起的急性傳染病,高熱伴隨著全身疼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已經一步也走不動了。

範麗和我流著淚水鼓勵她,架著她,繼續前進。

黃連山沒有路,林又深又密,山又高又陡。山高路滑,下起雨來,更是難走。

小王和我們一起滑倒了,從山坡上滾了下來,等到我和範麗跑到跟前時,小王已經死去了。

也許是曾經接受過上山下鄉的勞動鍛煉,範麗在這些女兵中算是體格比較健壯的,雖一路飢寒交迫遭受折磨,但仍顯得比其他人有勁,一直走在前面帶路。

但是,不幸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那天我們剛走進另一片叢林,突然聽見走在前面的範麗一聲尖叫,撲鼕一聲坐在了地上,我趕緊跑上前一看,範麗雙手捂著右小腿,一條帶花斑的蛇正鑽入草叢,露了個尾巴,一閃就不見了。

原來範麗被毒蛇咬了!

我立即撲上去,使勁把她的腿捏住,撕下衣服扎在腿部,順手抓了一把野草,使勁將蛇和血水往傷口外推擠,蛇毒擠了出來,我又往範麗的傷口上撒了自己的尿,範麗暫時脫離了危險。

但是,才走了幾百米,範麗感到胸口發悶、發高燒、腹中絞痛,最後拉黑水。

呼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我孤身一人,身邊沒有任何搶救藥品和工具,只能用芭蕉葉搭起一個小棚子,讓範麗躺著休息。

就在疲憊不堪的我剛迷迷湖湖的時候,突然看到範麗站起來,向前方的山崖跑去,邊跑邊喊:“明仁,明仁……”,此時此刻的範麗,已燒得神志錯亂了!

我頓時醒悟過來,趕緊跳起來去追她,可是,就在要抓住的一剎那,只聽見範麗喊了最後一聲“明仁……”,墜下了山崖!

當我繞到山崖下找到範麗的時候,她已經渾身血肉模湖。

我揹著範麗遺體,又走了一個多月,終於翻過了黃連山回到了祖國。

回來之後,好幾次想給你寫信,但是每次拿起筆就想起範麗,想起我們一起參軍從寧洲來到部隊的情景,想起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就淚流不止。

原諒我!直到今天才有勇氣給你寫信這封。

範麗的戰友莊妍

當讀完這封信的時候,我的兩眼已經十分模湖了,不知是自己的眼淚,還是範麗戰友留在信紙上的淚水,字跡幾乎無法辨認。

從那天起,我再一次開啟了我和範麗的記憶閘門,所有痕跡情不止境並不加任何掩飾地隨之流淌而出……

我一點一點回憶著和她在一起的時光,每一次回憶都會潸然淚下。

一直到我給你們打電話的一週前,我收到範麗生前所在部隊的通知,我和範麗的爸爸媽媽去參加了範麗的葬禮並領取了她的骨灰。

將一部份骨灰帶回範麗家中,另一部分骨灰,根據她爸爸媽媽的意願,希望安葬在坪鄉知青農場。

說完,邱明仁指了指遺像邊上一個黑木骨灰盒。

聽到這兒,劉娜已經泣不成聲了。

她對著範麗的遺像大聲哭喊著:“範麗,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當初應該去參軍的是我,在戰場上犧牲的應該是我呀!”

梁海濤走上前,緊緊抱著劉娜:“娜娜,當初誰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場戰爭。”

此時此刻,在場的除了梁海濤和劉娜,只有邱明仁和潘毅心裡明白,1975年冬季的女兵徵兵,本來應該是劉娜和範麗一起去的。

就在她倆為即將穿上軍裝而高興的時候,劉娜從縣武裝部得到訊息,因為省軍區的一個內定名額,縣武裝部決定只能放棄範麗。

而劉娜為了保住範麗的名額,毅然在縣醫院為自己開了一張病情證明……

大家知道情況後,不停地安慰劉娜。

就在這個的時候,聽到邱明仁媽媽的聲音:“姑娘,請問你找誰?”

只見門外站著一個眉目清秀滿臉淚痕的女兵。

“阿姨,我找,我找邱明仁。”

邱明仁轉過身子,看著眼前眼前的女兵:“我就是邱明仁,請問你是。”

“我是範麗的戰友,就是給你寫那封信的人。”

沒等邱明仁反應過來,她走到劉娜身邊,對劉娜說:“你好!我叫莊妍,是範麗的戰友。”

接著,她又轉過身對潘毅說:“你剛才對大家說的話我都聽到了,1975年冬季女兵徵兵的時候,頂替唐寧縣的一個女兵名額的那個人,就是我。

我不僅是範麗的戰友,我也是她在部隊裡最好的朋友。

當年從寧洲去雲南部隊就我們兩個女兵,從一起進部隊的那一天起,我們倆就無話不說。

範麗跟我說了你們知青的很多故事,不僅說到邱明仁,說到她在知青農場最好的朋友劉娜,也說起了梁海濤、潘毅、袁姍姍和張巖,說你們幾位是一起在坪鄉知青農場插隊的知青,也是關係最好的。

而且,我也告訴了範麗很多我的事情,並告訴她是我頂替了唐寧縣的一個女兵的名額。

劉娜,我想對你說的是,範麗到部隊的第一天就知道是你把唯一的名額讓給了她。

你知道範麗怎麼對我說嗎?

她說:我只能在心裡感激劉娜。因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換著我是劉娜,如果我知道當初只有一個名額,我也會這麼做的。

那個時候,我們誰都沒想到在和平年代會有這麼一場戰爭。但是作為一名軍人,從參軍的第一天起,就要有保家衛國,為國捐軀的思想準備。

記得我參軍的第一天,我爸爸就告訴我,你的名額是頂替別人,但你要記住,你頂替的不是身上這套軍裝,而是保家衛國的責任和義務!當我們的祖國需要你做出犧牲的時候,這就是你頂替別人的意義,這才是參軍的意義!

所以劉娜,你沒有必要為當初的行為自責自己,這不是一名光榮的女兵想看到的。

我知道你們都是大學生,我想,作為華夏軍人真正的責任和存在的意義,你們應該比我更明白。我們應該為範麗感到驕傲!”

說完這番話,莊妍轉過身,遞給邱明仁一張紙條;“這是我們家的電話號碼,我想跟你們一起去坪鄉知青農場,為範麗送最後一程。

出發之前記得給我電話。我讓會爸爸安排省軍區的車子送大家上山。

記得範麗曾經很高興的告訴我,你們的坪鄉公路在我們參軍的第三年就通車了,而且原定1979年夏天我們倆回寧洲探親的時候,讓我一起去你們知青農場。這次,我就代表她一起去吧!”

……

黃昏日落,陰雲密布,狂風大作,山林呼嘯。

位於坪鄉農場柑橘園中的一塊綠茵草坪上,豎立著一塊端莊肅穆的墓冢,墓碑前,站立著一群人……

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閃電,雷聲霹靂,閃電照亮了墓碑:

範麗(1957.10.6——1979.7.30)

安眠於此。

坪鄉知青農場全體知青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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