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黃明星來說，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樣親切，那樣熟悉。
這裡曾經是他接待上級許多領導的地方，他輝煌過，自信過……
可這種昔日親切熟悉的感覺，就像水銀瀉在地上一樣，倏地消失了。
黃明星邁著不慌不忙的步伐走進一號樓大廳，迎接他的是縣長葉宇飛，辦公室主任陸平跟在後面。
葉宇飛伸手的時候，沒有官場上那種老到和痞勁，他衣著隨便，甚至表情有點猥瑣，就像一個進城打工的農民。
大家一一握手之後，不見其他迎接的領導，黃明星內心頓時便有些不快。
一路上，他不止一次在想，他和張巖見面的時候應該說些什麼話？
甚至他猜想，張巖一定會滿面笑容，不斷向他獻媚討好，畢竟他此行的任務是專門來找茬兒的。
想到張巖到任的那天晚上，居然不顧情面、不顧關係、不顧影響，取消了他安排的豐盛的接風宴。
黃明星心想，看你張巖有多清高，難道今天他率領省市調查組來臨元檢查工作，你也用小米飯蘿蔔乾接待不成？
他滿以為張巖會率領縣委、縣政府全體領導專程恭候他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不僅張巖沒出場，其他領導也都不出場，連李錦林、蘇寧、嚴正齊他們也都不出場，他頓時感到有些受到冷落的沮喪。
陸平把他們領進房間，黃明星自然以省市領導的身份住進了高規格的大套間，隨後陸平便請省市調查組一行赴宴。
儘管這桌晚宴是高規格的，但是作陪的也只有葉宇飛和陸平。
而黃明星從內心一直看不慣葉宇飛，這人過去他並不熟悉，和張巖前後腳來到臨元。
他曾經在背後開玩笑說過：市委不知誰搭錯了神經，把這樣的人提起來當縣長，憑那樣子充其量也只能當個副鄉長。
至於陸平這個人，他在臨元時對他並不感興趣。
政府辦原來的辦公室主任，因為幾個縣長都不滿意，當時的高縣長多次和他說要調整政府辦公室主任，他都沒有明確的態度。
那是因為他對政府辦主任的人選還沒有落實好而已。
可是高縣長追得很緊，而且明確表達要把體改委主任陸平調過來當縣政府辦公室主任。
這樣重要的人事安排，他作為縣委書記自然不會輕易同意的。
可是高縣長說他是縣長，選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必須尊重他的意見，甚至為此事對他發起火來了。
黃明星一向對幹部控制得相當嚴格，可這個陸平本人連一次都沒有找過他，這讓他心裡很不高興。
一個幹部想當政府辦公室主任，居然不把縣委書記放在眼裡，他不知道陸平和高縣長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黃明星最終執拗不過高縣長，還是同意陸平當政府辦公室主任了。
由於黃明星在這個問題上完全遷就了高縣長。為此，他對陸平一直是另眼看待的。
陸平當上政府辦公室主任之後，不知是因為他曾經一直不同意陸平當政府辦主任，還是什麼原因，他總感到陸平並不像其他幹部那樣緊跟著他。
有一段時間，黃明星甚至想把他的政府辦主任免掉，只是他還沒來得及下手，自己先調走了。
在這樣的場合下，這樣的幾個人在一塊兒喝酒，自然是沒有氣氛了。
黃明星心裡很不痛快，當時想打電話讓李錦林、嚴正齊、秦山來熱鬧熱鬧，又覺得這麼做不妥當，晚宴就在冷冷清清的氣氛中結束了。
黃明星的酒雖然沒有喝盡興，但就在心情不好的情況下，也一連喝下七八杯，現在坐在車子裡，又有些控制不住內心的興奮。
他好幾次想打電話把李錦林、嚴正齊、秦山都找來，痛痛快快地吹一吹，可是，畢竟省市調查組裡還有那麼幾個自己並不十分瞭解的人。
就在麵包車穿行在剛剛拓寬的大街上時，他最終還是忍不住了，取出手機，正要打電話，一輛掛著市裡牌號的紅旗轎車迎面駛過來。
雙方雪亮的車燈像各自主人的眼睛，一下子逼向了對方，就在兩車交會的瞬間，車內的主人彼此都看清了對方熟悉得不能再熟的面孔了。
兩輛車都戛然停了下來，雙方停車的距離僅兩米不到。
黃明星首先搖下車窗，喊了聲：“哎，老張，張書記！”接著他先推開車門，下了車，冒雨走上前去。
幾乎就差幾秒鐘，張巖也下了車。
張巖向前邁了兩步，笑著伸出手：“明星市長，恕我沒有親自接駕的罪過，我這是避嫌啊！你拿著尚方寶劍來查我，我理當迴避！”
黃明星禮節性地握著張巖的手：“張書記，我也是沒辦法呀！省委非要派我來，這是費力不討好的差事，也是得罪人的事，你可千萬不要多心喲！”
張巖主動鬆開手：“明星市長，公事公辦，大家都是為工作，為了臨元縣的老百姓儘快富裕起來。”
張巖似乎加重語氣，接著說道：“只要不為私利，不貪不沾，就什麼也不怕！”
張巖後面的話顯然是說給黃明星聽的。
可是此時此刻黃明星的心裡，卻是一股盛氣凌人的滋味，臉上的表情自然則和往常大不一樣。
沒等黃明星說話，張巖又說：“由宇飛縣長和老陸陪你，我再三囑咐他們，一定要安排好，接待好，你此行可是重權在握呀！”
“不，不，不！”黃明星連忙說道：“組長可是省委研究室的副主任林彬，我只是跟著搖旗吶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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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巖站著不動，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黃明星見狀，一邊回頭指著麵包車，一邊說：“走，到我車上說話！”
張巖擺擺手，滿臉笑意地說：“黃市長，你有什麼話就在這兒直說吧，這雨不大，難得這樣的機會！”
“那就算了，”黃明星轉身準備上車：“明天上午我們再正式交換意見吧！”
張巖看著黃明星上了車，麵包車勐地加速，泥水濺起一片，張巖急忙往邊上躲了兩步，目光久久凝視著遠去的麵包車。
張巖又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抬頭望著茫茫細雨的天空，一道閃電樣的亮光划著淒涼的弧線，消失了。
此時此刻，張巖反倒覺得幾分興奮，不知道剛才那道閃電是什麼東西？
當然，他心裡明白，那絕對不可能是夏日的閃電，因為現在正是隆冬季節。
正當他覺得有幾分奇怪和不解時，眼前再次浮現出黃明星剛才那得意的怪笑......
張巖又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上了自己的車。
回到縣委招待所宿舍，張巖不由地再次翻開那張特別刺眼的《華南週報》。
看著看著，不知不覺暗暗地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
對於臨元這個地方，過去在懷寧市政府工作的時候，他關注得少，大概是由於那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緣故吧！
自從梁海濤代表省委和他談話之後，他一下子找來許多關於臨元縣的有關資料，甚至千方百計的向一些曾經在臨元工作過的老同志打聽請教，想儘可能儘快地全面而理性地瞭解臨元縣。
臨元縣佔地面積達2200多平方公裡，130多萬人口，這樣一個大縣，財政收入卻是全省排在末位的幾個窮縣之一！
對於這樣舉足輕重的一個大縣，多年來，省委省政府和市委市政府可謂用心良苦啊！
來臨元的這些日子裡，在他的心裡，常常迴盪著省委常委、懷寧市委書記梁海濤和他談話時的滿腔希望，現在他認真檢點一下自己到臨元半年多來的所作所為，他堅信，自己沒有半點兒私慾。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儘快改變臨元貧窮落後的面貌，希望儘快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至於讓全縣幹部群眾義務勞動修路，這個決定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當然，他太清楚了，這佔用了大家工作以外的時間，影響到每個人的切身利益。
但是，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辦法能夠解決這樣一個大縣窮縣的交通問題。
他想過，應該在修路過程中，耐心地做好幹部群眾的思想工作，可是最近縣裡發生的事情太多，他還沒有來得及考慮，突然間就連續發生群眾上訪，教師停課，以至發生《華南週報》的事，而且驚動了市委和省委，現在省市調查組已經重兵壓境。
剛剛在路上和黃明星的匆匆一見，他並沒有那種自己已經被推到被告席上的感覺。
相反的，他覺得自己非常坦蕩，非常自信。
而黃明星總是想居高臨下，以欽差巡桉的身份對待他，他內心反而覺得好笑。
這時，電話響了，張巖拿起電話，是縣委組織BZ張宇的電話。
張巖說道：“你現在就過來吧！我在宿舍裡。”
過了一會兒，張宇來了。
張巖一見到他就說：“老張，我來臨元半年多了，許多工作都是在我預料之外的事，有的甚至是火燒到眉毛上了，不幹不行啊！”
他停了停又說：“有人說我‘不抓農工，不抓商，只抓四面光’，或者說我‘不抓工，不抓農，專逮小爬蟲’。我根本不在乎。
我也想什麼事也不管，把精力全部投入抓經濟上去。可是，沒有一個安定環境，社會治安那麼混亂，能把臨元縣的經濟搞上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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