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雲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電話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是周長河周館長,這位倔老頭為人不錯,剛正不阿,就是脾氣差了點。平時看起來慢聲細語笑眯眯的,對誰都不錯,發起脾氣來,如狂瘋暴雨,連文化廳的的幾位廳長都躲著走。

沒辦法,倔老頭年紀不算太大,可輩份夠高,他原本是國畫大師周炳勳的小兒子,而且是那種老來得子,小時候被父母兄長慣的厲害,是當年出了名的小頑主。

周老早已經故去,可週老當年桃李滿天下,不說數以百計的學生,就是兒子就有六個,而且各個不凡,雖然沒一個能達到周老當年那種高度,在文化界也都是響噹噹的人物。

周長河從小就比較叛逆,父親是國畫大師,他偏就不願意學國畫,不過遺傳基因這東西真是沒人說得清,不學畫卻隨隨便便就練出一手好字來。自古字畫不分家,周長河一想這不行啊,這不是走了老頭子的老路了嗎?

十五歲就堪稱書法大家的周長河,直接扔下毛筆,老子不寫了,改寫詩。不得不說,老兒子就是聰明靈利,十八歲開始發表詩詞,很快就引來眾多的關注,這可不是靠他老子,人家筆名改了一個又一個,結果九個筆名,都能發表在國家級的文化刊物上,而且還收到數不清的邀請函。

畢竟是周老最疼愛的兒子,再怎麼改筆名,也很快被人發現,聽著別人的讚揚,周長河又不樂意了,我是周長河,是周炳勳的兒子沒錯,可你們能不能別整天掛在嘴邊?

這種心態,是標準的叛逆少年,極度想證明自己,就算沒有那位國畫大師的老子,自己也行了。其實大家早就承認這點了,只是他自己沒這麼覺得。

好吧,你們知道我寫詩文,用了筆名,我不寫了還不行,我改寫小說。這一寫就是十幾年,發表了三部長篇,十幾個中篇,短篇的數量過百。結果又出名了,而且還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話兒。

聽說了嗎,周老的小兒子又去寫小說了,寫的棒極了,這小子太有才了,周家六君子,小兒最拔尖。

這話兒聽到周長河耳朵裡,他又怒了,你們閒不閒啊,是看詩、小說,還是想看誰爹,我不寫了還不行?

沒等他最後一篇小說完稿,就傳來父親病危的訊息,等到他趕回上京,周老已經處於彌留之際,吊著一口氣,就等著他回來見最後一面。

臨走之前,周老握著他的手,指著牆上掛的畫兒,眼中滿是期盼。周長河知道,父親一直想教自己繪畫,小時候,把他抱在膝頭,握著他的小手,教他運筆作畫,可惜自己太過要強,有大師的爹在前面,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就算自己畫的再好,人家也只會說他是周大師的兒子。

從小很少哭泣的周長河,那時候已經四十歲出頭,卻哭的象個奶娃子,點著頭答應父親,會好好學畫兒。

父親走後,原本已經相當有名氣的周長河沉了下來,離開上京,和妻子住在申城,成為省圖的館長,轉眼間,十五年過去,再沒有寫過一首詩,出過一篇文章。

在周老十五年忌日那一天,周長河帶著了妻女,開著一輛廂貨進京拜祭父親,從廂貨裡搬出來的,是一箱箱的畫紙,上面全是這十五年來,他留下的筆墨,從最初的習作,到漸入佳境,直到最後一箱裡的工筆仕女圖,驚豔全場。

來拜祭周老的,除了六個兒子,十幾個孫輩,以及數百名學生之外,來的都是文化界的名人,就算不是搞繪畫的,眼光也不差,這一箱三十六卷仕女圖,張張都是極品,畫中仕女鮮活無比,象是隨時都能從畫裡走出來。

這還不是最驚豔的,周長河和妻女,三人開啟最後一幅長卷,這張長達十八米的巨幅十美圖,把在場的文化人眼睛都看藍了。

在拜祭現場,周長河一張張的焚化畫卷,從最初的練筆、成畫,到最後的成品,一張張的扔進火盆,燒給父親,請父親品鑑。

在場的很多人,都知道周老對小兒子的期盼,也明白周長河對父親的思念和悔意,原本是件很讓人感動的事情,可當最後一箱三十六卷極品仕女圖也被一張張送入火盆的時候,眾人就不淡定,五個哥哥上來勸,可周長河是什麼脾氣?當年連父親都說不動,幾個哥哥更不頂用。

最後那幅巨卷十美圖也硬是被他扔進火盆,燒給在另一個世界的父親,這回不僅是親友,所有的來賓都心疼的要命,這東西,差不多可以稱得上是當代的國寶了。

周長河就是這麼倔強、任性的一個小老頭。

那年的祭祀之後,沉寂了十五年的周長河,一舉成名天下知,被稱為周老去世之後,當代的工筆第一人,畫技大成,青出於藍。

這麼就一位國家最頂級的工筆大師,卻說什麼也不肯留在上京,又回到申城,繼續作他的省圖館長。

“小方,過來一趟。”電話裡傳來周長河的聲音,還是那麼有力、簡潔,一句廢話都沒有。

“好的,馬上到。”方凌雲拿著半成品的印章,上樓來到館長室。周長河很欣賞他,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有事兒沒事兒,都喜歡把他拎進館長室,指點一二。

周長河沒有官癮,當不當官從來沒在意過,方凌雲小富即安,在省圖工作只是不想閒下來,把人呆廢了,自然也不在乎職位薪水,正是這種心態,讓周長河越看他越順眼。

也就是省圖這樣的單位,大半是來養老的,內部相對平和,少了許多勾心鬥角,換成別的單位,周長河這樣的性子,怕是早就氣跑了。

“忙什麼呢?”周長河正在作畫,其實不是真的畫,是想起來什麼,就畫上幾筆,可能只是幾個線條,也可能是衣服的某一部分,可能是人的眼睛,也可能是一片髮絲。

反正到了周長河這種境界,他玩的東西,方凌雲看不懂。

“刻印呢。”在單位幹私活兒也能說的這麼理直氣壯,也就是省圖這類文化單位。

“拿來我看。”周長河放下手中的筆,搖了搖頭,今兒就不畫了,心中所想,似乎筆力不夠,無法完美的體現出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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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東西,您見笑了。”玩書畫的,怎麼可能不懂金石印章,方凌雲可是見過周館長刻印,已經接近隨心所欲的程度,刻出來的東西,自己完全看不懂。

接過印石,放在桌上,拿起放大鏡,開啟聚光燈:“又是你欠下來的酒債?”

方凌雲尷尬的笑了笑,全省圖都知道方凌雲好酒,偏又酒量不高,喝高了還愛吹牛許願,永遠都有還不完的債。

看了片刻,周長河微微點頭:“有點長進,你小子太懶散了,加把勁,三十歲之前,在金石印章方面,至少在省內能坐頭椅。”

周長河的話兒,把方凌雲嚇了一跳,這老頭搞毛啊,想捧殺自己?沒這必要吧,何況這房間裡也沒別人啊。

“切,你怕什麼?你圖別人什麼?你想升官?你想發財?”

都不想,現在的生活,方凌雲相當滿意,就這麼過一輩子挺好的,連媳婦都不想娶,女人太麻煩了,孩子更麻煩。

“哼!你沒聽過無欲則鋼嗎?怕什麼?膽小鬼。那些傢伙,才是真正的吹牛,全省也找不出幾個,不圖名不圖利,能沉下心來作學問的。”

方凌雲有點明白,周館長這是真的在誇自己,現在的文化圈子,有點變味兒,錢的味道太濃,讓很多人失去了本心。

不過……自己只能算是半個文化人,也沒想在文化圈子裡混,還是算了吧,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什麼金石印章頭把椅,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嘿嘿,我就是這麼一說,你就這麼一聽好了,有空給我外孫女刻點玩藝。”周長河看著方凌雲臉上神情變化,相當的滿意,就是這種心態,這才對嘛,名利害人啊。

周長河心裡明白,自己這樣的想法,在年輕人中就是笑話,名利害人?那你可勁來害我吧,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館長,您說笑了,我這點手藝,和您沒得比。”方凌雲可不是拍馬屁,雖說他看不懂周長河刻章,可他心裡明白,人家比他高明太多了,高到他都看不懂。

“沒說笑,我那小孫女要的東西,我刻不了,是你們年輕人的玩藝兒。”

“是什麼?”方凌雲好奇的問道。

“就這些,拿去刻吧。”說著,從抽屜裡取出厚厚一摞圖片。

接過來看了幾眼,方凌雲直翻白眼,這都什麼啊,美少女戰士、百變小櫻、飛天小女警,數量之多,方凌雲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這些全要刻出來,至少得百八十個,難怪周館長找到自己頭上,他不是不會刻,是懶得動手,說不定還會覺得這玩藝太幼稚,讓一位六十出頭的國畫大師刻這東西,真是沒誰了。

“不急,慢慢刻。”周長河笑眯眯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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