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林格冷靜的聲音落下,戴維教授像是見著了什麼極為恐怖邪惡的怪物般,眼睛圓睜,他的眼珠幾乎凸了出來,額頭下的每一道血管都在不安分地抖動,彷彿蒸汽驅動的水泵,能夠抽乾他身體裡流淌的所有血液,像抽乾尼姆舍爾大地的黑暗巖窟裡至今仍在湍流不息的所有暗河與激流般,將其彙集在了那顫抖的臉皮與翕動的嘴唇上,由於太過激動的緣故,呈現出一種又青又白的神色,他半是怨恨半是痛苦地從牙縫間擠出兩個字來:“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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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嗎?我不這麼覺得。”林格搖搖頭:“只是基於理性邏輯而得出的合理結論罷了。”

戴維只是冷笑:“那麼你的理性能否告訴我,既然黃銅書卷的盟約對主賜天使並沒有任何約束力,為何她沒有選擇用自己的力量向克雷索夫王室與蒼天教團復仇?為何她要主動將自己沉入裂谷放逐世間?為何她可以如此輕易地放過這場人為的災難中最殘忍的背叛者、我的先祖大衛呢!?這一切、是能夠用你的理性來解釋的謎團嗎!?”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喊出來的,像極了失敗者的歇斯底里,已從嘰嘰喳喳的謝米那裡瞭解了事情經過的愛麗絲嘴角一撇,不屑道:“敗犬的哀鳴。”

若是之前,戴維教授聽到這句嘲諷,定會反唇相譏,不肯在敵人的面前示弱。但現在他已沒有了那樣的氣勢,因此只是死死地盯著不遠處的年輕人,那眼中燃燒著惡魔般的憤怒的火焰,會令人失去理智,幾欲瘋狂。

林格的視線微微一偏,看了純白色的風車塔房一眼,裡面從剛才那陣風平息後就失去了動靜,像是那個孤獨、沉重而疲倦的聲音其實從未存在般。但林格知道她一直都在,就在那裡看著外面世界的爭鬥與傷害,並因此陷入一種永無止境的自責和絕望中去。於是他開口,看起來像是在和戴維教授說話,實際上卻是藉著他,與那位無法溝通也拒絕溝通的白髮少女依耶塔說話:“你終於肯承認了。”

“你口口聲聲所追尋的先祖大衛,其實只是個謊言、欺詐、貪婪、背叛的可恥罪人罷了。”

戴維教授怔住,其他人也才反應過來,在之前的交談中,教授每次提到過去那個傳說時,都會刻意地隱去自己的先祖大衛的名字。就像林格說的那樣,他其實很清楚自己的先祖是個怎樣的人,只是一直都不願意承認罷了,彷彿只要將先祖過去的行為正當化,那麼自己現在的行為也就有了同樣正當的理由:那不是可恥的對於力量貪婪無度不擇手段的索求,而是一種寄託於血脈流淌的夙願罷了。

因驚慌和憤怒而失去理智,口不擇言地說出了內心真實的想法,戴維教授覺得林格那平靜的眼神彷彿正在嘲弄自己,由此感到深深的屈辱,他恨恨咬牙:“那又如何?”

純白色的風車塔內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林格收回視線,說道:“並不如何,只是你願意承認事實,多少讓我對你有一些改觀而已。讓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吧,戴維教授,你剛才說那些並不是用理性能夠解釋的謎團,對此我很贊同,懷有和你一樣的意見。但是——”

他話鋒一轉:“如果你知道無法用理性解釋的話,為何不嘗試用感性去解釋呢?”

他凝視著戴維教授的臉:“就感性而言,你是應該相信,那種促使她原諒了本不可原諒之人的高尚情感,遠比仇恨和鎖鏈更加強大且持久的力量,來自於創造宇宙的神明向她的造物康慨饋贈、亦是自生命誕生之後無法用本能去拘束的自然而然的抒發,即她的純真、善意以及對身邊每一樣可貴的人事物的深深卷戀。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教授?”

戴維不能理解,恰恰相反,他覺得更加荒謬了,以至於又很諷刺:“這麼說來,你是想要使我相信她是戲劇裡一個不諳世事的公主、或傳聞中一個高潔的隱士(當他說到這裡時,奧薇拉和聖夏莉雅都皺了皺眉),因此可以保留最初時的天性,即便遭受可恥殘忍的背叛後依然懷有天真的願想,心甘情願用自己的善意回饋他人的惡意……是這樣的一種形象嗎,林格先生?有多麼可笑?我原本以為,你會給出更有哲理性的答桉,沒想到卻是試圖愚弄我!?你以為自己竟是在和誰說話!?一個在你們眼中已經失敗走投無路的可憐蟲嗎?那我只能告訴你——絕不!”

他的神色變得猙獰起來:“我說過了、絕不!我絕不接受這樣的結局!無論來自於你那所謂的理性與感性,還是來自於他人的天真與善意……我絕不相信這種無聊的東西!是你應該帶著它們墜到冥獄裡去、為自己的自以為是而後悔吧!

!”

說罷他發動了攻擊,沒有使用最常用的魔法【斬首】,而是最開始他偷襲林格等人時使用的魔法【飽和射擊】。幽藍色的魔力射線出現在眾人頭頂的天空,其覆蓋的範圍表明這是一個aoe技能,但是沒等那些密集的魔力射線落下,眾人便聽到一聲十分失望的哀嘆。隨即,一陣風捲過,捲起的煙沙遮蔽了眾人的視線,使他們下意識抬起手遮擋。當煙沙散去、塵埃落定時,頭頂密密麻麻的魔力射線消失了,一場鬥爭被消弭於無形之中。

“你走錯路了,大衛。”塔中傳來依耶塔疲倦的聲音,她在對戴維說話,卻更像是在勸導那個多年以前自己視為弟弟來看待的男孩,依稀聽見他稚嫩憧憬的聲音還在耳畔響起,說“將來我也要變得像依耶塔姐姐那麼強,我要把山吹到比海更加遙遠的地方”,這個時候法蘇嬸嬸會笑他痴心妄想,還是什麼時候放羊不會丟小羊羔再來說這件事吧;瑪莉亞阿婆笑呵呵地說年輕人有活力是很好的事情,小尹蓮會朝他扮鬼臉,說他連牛皮都吹不動,就別想著吹山了;村長爺爺則用意味深長的語氣勸他,年輕人的夢想可以很遠大,但是行動要腳踏實地……而那個時候,自己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她好像站在田埂上,抱著盛滿收穫時節的櫻草花的果籃,壓了壓頭頂被風吹起的草帽,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那時的風與她鼓勵的言語,有著同等溫暖的味道:“要加油啊,大衛。”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可是,究竟是什麼時候,那樣的憧憬扭曲為嫉妒、那樣的願望墮落為慾望,以至於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做出那樣殘忍的事情,就像把天上飛鳥的翅膀折下來那麼殘忍呢?

“力量不是那麼美好的東西。”她無力地倚靠著牆壁,腦袋上傳來冰冷的感覺,喃喃低語,清晰地在眾人耳畔響起,同時勸導那名血管裡流淌著相似血液的人類,就像當初村長爺爺勸導牧羊的男孩大衛要腳踏實地一樣:“從我擁有記憶以來,它給我帶來的只有無盡的痛苦。凡是追尋強大力量的人,最後所能獲得的也不過是為自己的人生多選擇幾種不同的死法而已。而你,親愛的大衛……你還沒有親身體會過力量的甜美之處,便已先品嚐到了它的酸澀與痛苦。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執著於這樣徒勞無益的幻夢呢?塵世間的一切啊……都短暫渺小得令人不可思議……”

她越說聲音越低,最後以一聲頹廢憂鬱的嘆息作為結尾。在這番真情實意的言語中透露出來的殷切的盼望和真摯的勸告,任何擁有情感的人都不可能無動於衷,然而我們的戴維教授卻只是捏緊了手杖,喉嚨間迸發出尖銳的冷笑:“虛偽!”

“當真虛偽至極!”

“僅是因為你擁有力量才會這麼說而已,就像家財萬貫的富翁才會勸說一無所有的乞丐不要太過勞碌,傷害了自己的身體——多麼可笑。既然你說我還未能擁有力量便已品嚐到了它的酸澀與痛苦,那豈不是意味著我真正得到力量後所擁有的盡是些甜美的芬芳?是的,我已經看到了它們,正在光明的前路上等待我。而你卻以為憑藉一番話語就能讓我甘願放棄這種榮耀,你是站在什麼立場上的,來自過去的天使?一個自以為是的傲慢的念頭嗎?一句自高自大的無知的箴言嗎?很遺憾我不需要、也永遠不會聽從一個虛偽的意見。”

說罷,教授又將目光投向林格,下巴微微昂起,透出一絲失敗者特有的驕傲與不屑:“既然你說過憑感性可以推斷她是出於自己的善意才放過了那些背叛自己的人,那麼我倒想聽你解釋一下她又是出於什麼理由而殺死了當時只負責監視她的一百多名士兵、並且還召喚風暴摧毀了過去的阿維尼翁村,導致村民不得不來到另一片土地生存?林格先生,這也是能夠用善意來解釋的謎團嗎?我想恰恰相反吧。”

他嗤笑一聲:“不過是只對自己有利的偽善罷了!”

在他這句話說出來後,自己都打了個寒顫,像是說了什麼很可怕的事情。場面忽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沒有一個人說話,甚至連心跳和呼吸的聲音都微弱可聞,彷彿每個人都知道在這時應該安靜,用以襯托某種悲傷而絕望的心情。年輕人微微抬頭,從灰色的空氣中嗅到了近似雨水的酸澀氣息,像是有誰在哭泣,她的眼淚這時落到了他的唇上,冰冷且微弱,於是他看向風車,輕聲問道:

“你在哭嗎,依耶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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