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愛麗絲的印象中,教堂的禮拜儀式應當是莊重嚴肅的,譬如鬍子花白、德高望重的老牧師在祭臺上宣講神的福音,舒緩平和的語調迴盪於偉岸的穹頂之下,猶如吟誦著一曲神聖的樂章;底下的信徒則俯首聆聽,感召神的恩典,在靈魂的共鳴中,將信仰的雜質全部淬鍊,只餘最純粹無瑕的感動。

虔誠地踏入眾神的宮殿,看見它古老輝煌的模樣,燦爛的陽光如金子般灑落,透過牆壁上的彩繪玻璃花窗,投下五顏六色的碎塊,圓拱、石柱、鐘樓、尖頂、浮凋壁畫、光滑大理石地板、還有白袍的牧師、黑衣的修士、祈禱的信徒,皆匍匐在她的腳下,成為了神所注視的一粒塵埃……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但天心教堂的七天禮,和別處是不同的。由於參加禮拜的人未必都是女神的信徒,因此,林格通常只是簡單宣講一下女神的教義,像梅蒂恩之前提到的“要樂於助人”啦、“不要懷有偏見”啦,屬於淺顯易懂卻又很難做到的事情,對於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來說更是連一塊麵包都比不上。然後帶著大家做一次簡短的禱告,就可以開始分發救濟的食物了。

因此,當林格平靜地宣告“儀式開始”的時候,祭臺下的人們都認為,這一次的七天禮也會是同樣的流程。然而,令大家沒有想到的是,說完這句話後,林格再沒有任何言語,只是抿著嘴唇,目光在眾人的身上緩緩掃過,看得非常認真,像是要把他們的面孔全都記住。

這異常的舉止引發了一陣不安與警惕的反應,但林格沒有在意,如此沉默了幾分鐘後,他終於開口說道:“這是天心教堂最後一次七天禮,由於某些原因,自明日起教堂將暫時關閉,但或許永遠不會有重開的一天了。”

不知為何,他沒有直言這是《宗教法令》的要求,或許覺得這是和臺下的眾人無關的事情。他們並非女神的信徒,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為教堂的存亡殫精竭慮。而自己也不過是盡到身為駐堂牧師的職責,進行例常的通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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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以往他通知這些人“下週的七天禮暫時取消”,那麼他們就會把訊息帶給更多的人,讓所有人知道下週不能來這裡領取麵包和牛奶了,於是下週的週末,他開啟禮拜堂的大門時,果然看到門外人影寂寥。

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如今不過是把“下週”變成了“以後”。人類是不能接受“以後”的生命嗎?一旦某種慣例被打破就會驚慌失措嗎?林格覺得,恐怕沒有到如此脆弱的地步。

禮拜堂內陷入一片死寂,彷佛呼吸聲與心跳聲都暫時停止了,愛麗絲甚至懷疑是否自己的耳機壞了,便摘下銀白色的兔耳,將它掛在脖子上。可是依然什麼聲音都沒有聽到,於是她忽然明白,原來不是自己的耳機壞了,而是她把遊戲靜音了?

還守在門邊的梅蒂恩不自覺睜大了眼睛,沒想到自己的兄長會如此直接,不留餘地。她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來。

林格繼續說道:“天心教堂關閉後,教團聯合將在聖十字區與白市民區這兩條街區建立更多的教堂,加大對公共事業的投入,包括新的救濟所、教會醫院與公共醫院。市教區委員會的朗寧先生向我承諾了這一點,他是草木庭園的信徒,你們母需憂慮。”

愛麗絲聽到有人松了一口氣,還不止一個人。隨即凝固的空氣又開始流淌,剛才還停滯的心跳聲與呼吸聲又闖入她的耳中,一下一下地衝撞著她的耳膜。

禮拜堂內沉悶的氣氛因此緩解,這使她深刻地意識到了兩件事情:一是教團聯合在底層民眾心目中的聲望確實很高,二是這些人果然把天心教堂當成了救濟所。

明明天心教堂在松石街十三號佇立了那麼久、發放了那麼多免費的麵包與牛奶、拯救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可是當大家聽到會有更多的救濟所建立時,立刻就忘記了它所遭遇的不幸。就連那短暫的沉默,也不是在悲傷教堂的命運,而是在悲傷自己以後的命運。

愛麗絲很想為林格感到不值,就算他本人覺得這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至少也要為一直努力、想盡辦法都要保全教堂的梅蒂恩感到不值。可是當她的視線又落在那些人樸素單薄的衣物與困頓哀愁的神色上時,這種念頭瞬間就消失了,像燭火被誰的手指輕輕一捻,嗤的一聲闇然熄滅。

活下去的人才有資格談論信仰,而他們是正在活下去的人。

所以這件事沒有正確與錯誤可言。

一個念頭熄滅,另一個念頭誕生:如果是遊戲就好了。

在遊戲中,她有一百萬種方法解決眼前的困境,哪怕現在無法解決,隨著劇情推進也是能解決的。可這裡是現實世界啊,她沒有遊戲系統、沒有人物面板、沒有任務指引……甚至連個遊戲機都啟動不了,還談什麼解決困境呢?難道要靠她滿腦子的遊戲知識?

真是個失敗的穿越者啊,愛麗絲。

少女充滿憂鬱地嘆了一口氣,嘆息聲迴盪在禮拜堂內,使燦爛的陽光也變得暗澹了些。她沒有注意到自己掛在腰帶上的銀白色立方體的表面,幽藍光輝閃爍的幅度與頻率,似乎變得更加強烈了。

彷若沒有聽到愛麗絲的嘆氣聲,林格維持著平澹的表情,對臺下眾人說道:“既然是最後一次七天禮,不如從簡從略,直接省去前面的流程。你們可以按照順序上來領取食物,每個人是四條麵包與半品脫牛奶,數量是足夠的,因此,不要擁擠,不要喧鬧。”

無人應答,只是一陣沉默過後,坐在最前方的一個人站起身來,走到了林格的面前。在女神慈悲而憐憫的目光下,林格從裝著麵包的紙箱子裡取出四條遞給他,又從旁邊盛著牛奶的木桶裡舀了半勺,倒入對方隨身攜帶的空罐子內,然後向他點了點頭:“我記得你,漢克先生,冬天很快就會過去,祝您一切順利。”

明明是女神的牧師,但他祝福時從來不會以神的名義。

抱著四條麵包與一罐子牛奶的漢克先生,是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他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來到教堂,也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聽到林格牧師說出這句話,以往並不放在心上,如今卻有一種複雜的情緒在心中湧起。

他忽然有些後悔,但是後悔什麼,自己也不知道,沉默半刻後,忽然低下頭,用略顯沙啞的聲音回道:“我,我很感謝您,林格牧師,所以……”他停頓了一下,一邊努力地回憶什麼,一邊生澀地說道:“願您和無……無罪者,都生活在、她無憂的國……”

愛麗絲看到,林格很明顯怔了一下,門邊的梅蒂恩也很驚訝,因為她知道這是女神《教典》中的一句禱詞,每次七天禮的禱告,林格都會用這一句話作為收尾。這是否說明過去的努力並非沒有意義,神的仁慈,終究能在無信者的心中留下一道影子?

哪怕只是很淺很淺的痕跡。

林格的怔神稍縱即逝,幾乎沒有被人發現,他平靜而禮貌地回應:“謝謝。”

流浪漢先生聽到這聲道謝便松了一口氣,微微彎腰行禮後轉身退開,把位置讓給了下一個人。他經過門邊時還用自己剛學到的話向梅蒂恩道別,小女孩便露出了高興的笑容,並熱情地告訴他以後也要再來,就像她依然堅信著還有“以後”一樣。

林格則回頭看向祭臺上的愛麗絲,少女才想起自己還有工作,連忙拿筆在登記簿上記下剛才那位流浪漢先生的資訊。和語言一樣,她對異世界的文字也無師自通,這大概就是她作為穿越者的唯一福利了,真令人感到悲哀。

之後就是按照正常的流程來了:分發食物,簡單地寒暄幾句,愛麗絲在登記簿上記下他們的資訊。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第一個人的影響,幾乎每個人在領取食物後,都會向林格說出剛才的那句話。愛麗絲有時會一邊寫字一邊思考,他們的行為,究竟是基於愧疚,還是感到不安?

因為省去了前面的流程,單純分發食物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大約一個小時左右就全部完成了。愛麗絲記下最後一個人的資訊後抬頭望去,看到一位衣著樸素、戴著舊格子圍巾的老婦人正在門邊與梅蒂恩交談,也不知道說了什麼,令小女孩雙眼閃閃發光,臉上浮現出驚喜交加的表情。

唔。

她低頭看了一下,登記簿上寫著那位老婦人的姓名:松石街的瑪吉太太。

是同一條街道的住戶,而且出現在登記簿中的次數似乎很頻繁,還曾經從教堂領取了2鎊10先令,用於治療小兒子的熱症。同一週的頁面上沒有領取麵包與牛奶的記錄,說明那周的七天禮應該是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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