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猛說道:“徐宣此人,我嘗聞其名,其先為臨沂獄吏時,重義輕財,犯禁之士,多得其照顧,久為東海豪傑所慕,今日一見,果如傳言,是個厚道的長者。適才大率與他說話之時,我一直都在觀察他,無論言行,亦或舉止,他對大率都是十分的恭謹。”

“對我恭謹,我自知曉,但季先生,徐宣在樊崇帳下,可不是個普通人物!想那樊崇,起事之初,聚眾不過百餘,尚不如我起事時的部曲人多,後來其雖部曲漸眾,然與我也相差不大,所以如今他竟能擁眾數萬者,主要便是因徐宣、謝祿、楊音及逄安先後率部投了他!徐宣、謝祿、楊音三人,又是同鄉,現在樊崇帳下,他儼然已是渠帥之一!既在樊崇軍中有此高位,他且又是東海郡人,今他親自前來見我,……季先生,你說此中,他或樊崇會不會別有用意?”

季猛笑道:“因此大率方才,乃以‘將來盡得東海郡後,還希望他能相助大率安定東海’為辭,試探於他?”

“先生,非我多疑,是所謂‘事出反常,必有蹊蹺’,此中是否存有玄虛?不可不慮啊。”

季猛撫摸鬍鬚,沉吟了會兒,說道:“大率有此疑慮,也是難怪。確實,徐宣在樊大率帳下,自成一部,雖無三老之名,而實為渠帥之一,地位的確是非常重要,如大率所言,他又是東海本郡人,家在臨沂,——臨沂此縣,又緊鄰費縣,他親自來拜謁大率,確是有可疑之處。”

“先生也覺可疑?”

季猛問王丹,說道:“王公,徐宣是和你一起回來的,你這次出使,到城陽以後,樊大率你也見了,那麼樊大率那邊為何勞徐宣親來回拜大率,其中原委,你可知了?”

樊崇的部曲在幾個月前還只有萬數,之所以短短幾個月的功夫,就迅速擴充到了數萬之眾,如前所述,正是因為徐宣、謝祿、楊音、逄安等各部義軍相繼投奔了他之故。

徐宣、逄安幾人之中,逄安是琅琊郡人;徐宣、謝祿、楊音三人則俱是東海郡臨沂縣人,他們三個人是一塊兒起的事。亦即是說,樊崇率領的這支義軍部隊,而下的大率儘管仍是樊崇,可在其內部,實際上已經出現了很大的變化,已不再是單純的只有樊崇本部,而已轉變為了三部共存。其軍中,現共有三個大的義軍集團存在。一個是樊崇本部,一個是逄安部,此外另個即是徐宣、謝祿、楊音為首的,主要由臨沂及臨沂周邊地方的東海郡人組成的這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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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樊崇軍中的地位已然是這般重要,偏偏徐宣且又是東海郡人,他的家鄉更還緊鄰著才被力子都打下的費縣,三個方面結合一起,徐宣今次親來拜謁力子都,看起來好像確是頗有疑點。

問王丹,算是問對人了,王丹還真是知道樊崇為何會讓徐宣來見力子都的原因。

他輕鬆地笑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大率有此疑慮,可謂明智遠見,在下佩服。不過要說到樊大率為何會讓徐宣親來拜謁大率,這其內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

季猛問道:“是何原因?”

“這頭一個原因,自是因為大率連克南成、費縣,擒殺龐彩,如今早已是威震東南,非以徐宣這樣身份的人來拜謁大率,不足以表樊大率對大率的敬佩之情,所以,派了徐宣來。”

明知道王丹的這話只是在拍馬屁而已,絕非是樊崇派徐宣來的真正緣故,但好話入耳,誰不愛聽?力子都仍是不自禁的開懷而笑。他撫摸鬍鬚,笑著說道:“第二個原因呢?”

“這第二個原因,……大率,其實徐宣已經向大率說過了。”

力子都說道:“已向我說過?”

王丹說道:“大率,便是徐宣向大率所言之的,他今次前來拜謁大率,一則是為與大率定下攻打沂平的具體時間,再一個更重要的,是為了青州。”

“你是說?”

王丹說道:“若只是為定下打沂平的具體時間,當然不用徐宣親自前來拜謁大率,可涉及到打青州這事兒,就非得他親來不可了。大率,他這次來拜謁大率,確定攻打沂平的時間只是其次,他主要為的實為青州,他是想得到大率的承諾,打完沂平後,大率願意幫他們打青州。”

“……,即便如他所言,田況是他們的大患,但也用不著現在就議此事吧?沂平還沒有打呢!”

王丹答道:“大率,在下若是未有去過城陽,可能對此也會不解,但這次在下去了城陽,對此乃有所知。這個青州田況,當真是樊大率他們的心腹大患!在下這次在城陽待了兩天,除了逄安、楊音領兵在外,未有見到,樊大率軍中的重要頭領,在下都見到了,他們相聚一處,談論的最多的,就是田況!城陽西為泰山郡,東為琅琊郡,泰山多山,琅琊富足,可要想拿下琅琊,首先一個,需得面對的即是現正陳兵青州、琅琊邊界的田況所部!是以,樊大率等對借力我軍,共擊田況此事,端得是相當重視。亦因此,他們才會想與大率提前將此定下。”

“想與我提前將此定下?”力子都約略猜出了點什麼,但一時還沒能想清楚。

季猛已聽明白了王丹這番話中的話外之音,說道:“樊大率是想用和我軍一起打沂平,來做交換,換取大率答應助他共擊田況?”

“想來應是如此!”王丹頓了下,帶些自責,帶些歉意的,接著與力子都說道,“大率,在下在城陽人生地疏,沒有熟人,雖也用心打聽了,可到底沒打聽出多少有用的東西,樊大率到底是否此意,在下也不敢確定,但至少就在下所料,應是此意無錯。”

力子都尋思了會兒,摸著美須髯,詫異說道:“我是聽說樊大率曾經在田況那裡吃過虧。可樊大率已是今非昔比,而今他擁眾數萬,卻怎麼還這麼畏懼田況?這個田況,就這般善戰?”揚眉睥睨,豪邁說道,“如果徐宣親來,果然是為此事,那我還真想瞧瞧這田況有多能打!”

樊崇今非昔比,部曲比以前多了幾倍,力子都於下也是今非昔比,南成、費縣皆為他所得,他早不是此前在沂平郡站不穩腳,到了東海後亦只能盤踞東海西南一隅的那個力子都了,現在的力子都,雄心萬丈,只覺徐州之大,他無處不可去之,很有些縱橫東南無所懼的意味了。

季猛說道:“大率,徐宣他這回親自前來,到底目的何在,明天咱們就能知道了。如果他真是為了此事,則以在下愚見,等他提出以後,大率不妨可答應了他。徐、青之地,勁敵唯沂平大尹、青州田況而已,只要將此兩人擊敗,東南疆域,就再無能為大率之敵者了!”

“好,那就明日,看看徐宣他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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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話題告一段落,力子都心中的疑慮稍去,他把話頭轉回當下,笑與季猛說道:“先生,我聽說徐宣號稱通《易》,先生亦擅《易》也,今晚給他的接風宴上,先生,你可得給我漲漲臉面,不能叫他、叫樊大率小看了咱們!”

季猛恭謹應諾。

力子都拿起案上那柄徐宣送給他的寶劍,摸了兩摸,呵呵笑道:“還特地與我說,這劍是樊大率從城陽屬正那裡繳獲得來的,是想讓我知道,能打敗郡兵的,不止有我,樊大率也一樣能夠做到麼?……先生,董憲攻郯,至今已有多日,這郯縣縣城,該能打下來了吧?”

季猛豈會不知力子都之意,知道他這是起了爭強好勝之心,乃撫須笑道:“大率何不下軍令一道,即刻送與董從事,令他將郯縣儘快克取?”

“也不知徐宣會在咱們這兒會停留幾日,……”力子都想了一想,作出決定,說道,“三天吧!我這就給董憲傳令,命他三日之內,必須克郯!”

卻是希望能趕在徐宣回去前,把郯縣攻克,好能讓自己在徐宣面前,展露一下威風。

……

傳令的軍吏晝夜兼馳,次日,軍令傳到了郯縣城外的董憲營中。

傳來的軍吏到時,剛剛入夜未久,董憲等各部兵馬才停下攻城,撤回營中。

看完軍令,董憲請軍吏下去休息。

待軍吏出去後,他拿起軍令,示與帳中諸人,說道:“大率令咱,三日內攻下郯縣!”

“三日內?”帳中頓時起了一片議論之聲。

董憲問坐在邊上的黃香,說道:“黃先生,你說三日之內,咱們能不能把郯縣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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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香尚未回答,帳中有人叫道:“若是小力從事和秦從事肯下力氣,別說三日,明天咱們就能把郯縣攻下!”——說話之人乃是賁休。

又一人從席上跳起,乃是王賢,怒氣衝衝地大聲說道:“從事,力大率只給咱們下了這道軍令麼?他為啥不給小力從事也下軍令,叫小力從事老老實實地聽從事的命令?”

這個說一句,那個嚷一句,帳中亂成一團。

卻是數日前,就在董憲不得不按了小力從事的意思,合其三部兵馬主力,共攻郯縣,對郯縣展開圍攻以後,這小力從事非但未有就此知足,反竟是又做出了一件讓董憲大感恚怒的事來。

即是在這幾天的攻城中,小力從事不肯催動部曲,猛力攻城。

董憲焉會看不不出來,他這分明是抱了保存實力,而等董憲將城攻下後,他再搶功的意圖。

這下把董憲搞的是又氣又怒,唯雖氣怒,董憲對此卻是毫無辦法。小力從事不是劉昱,打南成時候,他能逼著劉昱部給他賣命,現在打郯縣,他可沒法逼著小力從事給他賣命,——反過來,瞧這架勢,這一仗,再這麼打下去,反而會要變成他給小力從事賣命!

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經過這幾日的攻城,董憲已經察覺到了,郯縣城內的守備力量確實不強,如果小力從事、秦從事肯聽從他的命令,都肯猛力攻城,這郯縣縣城,也許他們都已經打下來了!

可這小力從事就是不肯聽令!

董憲抑著騰騰往上冒的怒火,咳嗽了一聲,說道:“都先別說話。”

帳中安靜了下來。

董憲再次問黃香,說道:“先生,你覺得三日之內,咱們能將郯縣攻克麼?”

“要想三日之內,攻克郯縣,必須得三部齊力才行!只靠我軍一部,難也。”

董憲說道:“先生的意思是,三日難克?”

黃香撫摸著玉如意,素來晏然的神態,此時也浮上了憂色,說道:“從事,不單是三日之內,此城難克!曲指算來,圍城已有五日,如果再拖延時日的話……”

董憲問道:“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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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來了沂平郡和下邳縣的援兵,說不得,攻郯此戰還會失利,我軍最終只能撤圍北退!”

董憲重重地把力子都的軍令拍在案上,說道:“如此,以先生之見,眼下此局,該如何破之?”

“我有上下兩策,獻與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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