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夜色,曹幹回到本屯駐區。

曹豐在帳中等他,田武、高況、李鐵、褚豪等人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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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壯的病沒有全好,晚上太冷,他就沒有來。

曹幹把見賁休的經過和打探得來的情報,詳詳細細地與曹豐等人說了。

聽他說完,曹豐諸人消化了會兒,七嘴八舌的議論了一陣。

曹豐問他說道:“你回來時候,我也看見你了,瞧見陳君在等你,我就先回營等你了。你跟著陳君去見過從事了吧?他們是咋說的?”

“劉大家問我對此是何看法,我回答說,南成既然是非打不可,那咱就破釜沉舟,把此仗打好,只有打好了,咱們才能求得一條活路,此乃死中求活之策。”

這個所謂的“死中求活”之策,曹幹與曹豐等都已說過,因不需他再解釋。

曹豐問道:“劉大家、從事是啥意思?”

“劉大家贊同我的意見。”曹幹站起身來,環顧諸人,沉聲說道,“阿兄,諸位大兄,南成這場仗,現下已是板上釘釘,必打不可的了!我探聽到的有關南成的情報,你們剛也都聽到了。這場仗會很不好打,絕非是打田家塢堡那場仗可比的!咱們拼命的時候到了!”

“拼命的時候到了……”李鐵喃喃自語。

田武瞪大了眼睛,褚豪不安地在席子上扭動身子,高況沒啥明顯的反應,但拳頭攥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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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豐問道:“阿幹,那你覺著這南成,會啥時候開始打?”

“我不是已給阿兄、諸位大兄說過了麼?之前我聽來的是過了正旦,力子都便會召集他麾下的各部,共打南成。這眼瞅著馬上就正旦了,我尋思著,可能這兩天力子都應該就會派人來召董憲去見,商議攻打南成此事了。”與田武諸人的忐忑不同,曹幹此時神色堅毅,他說道,“阿兄、諸位大兄,咱們的營地已經建好,有道是‘臨陣磨槍,不亮也光’,我以為從明天開始,咱們部中各屯就都加緊起來操練吧!現在多流些汗,等上陣時也許就能少流些血!”

雖才二十出頭的年紀,曹幹是帳中眾人中最年輕的一個,可他鎮靜的神情、從容的語調,卻不自禁的感染到了眾人。田武等俱皆抬頭看他,燈光下,曹幹那黧黑的膚色,配上他這會兒沉穩的表情,竟好似有了一種能安人心神的能力,李鐵、褚豪等的緊張害怕漸得減弱。

田武猛地拍了下大腿,說道:“他娘的!人死逑朝天,幹就幹!幹他娘的!”

……

曹幹沒有猜對,並沒有等力子都派人來召,次日下午,董憲就準備前往陰平,拜見力子都。

這是因為,正旦快要到了,依照時俗,正旦這天,為臣下、晚輩者,需要到尊長處拜謁。

出發之前,董憲登上帳外的望樓,遠眺劉昱營地。

黃朱、賁休等陪從在側。

董憲舉目望了會兒,說道:“劉昱帳下有知兵之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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賁休也瞅了瞅劉昱營地,問道:“從事這話是咋說的?”

“你們看,他這營地的內外規劃雖然不是很嚴整,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乃至茅廁、滅火諸事,基本該有的卻是都已有了。這要不是有知兵之士的指點,斷然是難以做到此等的。”

從高處望去,已經建好的劉昱的營地,整體觀之,就好像是一個棋盤,成一個大致的長方形。

營區內分成了四個較大的格子,這四個較大的格子內部又各分成了四個較小的格子;四個較大格子的正中間是劉昱的中軍和率帳之所在,遙見劉昱率帳前的那面黃色大旗迎風飄展。

又在營地的側角,空出了一大片的空地,這裡是校場、糧倉的位置。這會兒,正有一群群的兵士聚集在此地,在陳直的指導下,用從丘陵那邊伐來的樹木打造雲梯、撞車諸物。

四個較大格子之間的營路上,可以看到有巡邏的兵士在來回走動。

營區的外面是新建成的營牆,轅門與牆四角的望樓上,此際俱有站崗放哨的士兵。營牆再外是壕溝,壕溝與營牆間的空地上,有三四個兵士在看著十餘匹馬、驢吃草。

劉昱的這整塊營地,看起來不複雜,但正如董憲所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要想建成這個樣子,至少卻也是需要兩個條件的,一個是,軍中得有一個懂些築營的人,再一個是,得有一定的組織能力。

黃朱說道:“從事,劉昱不像是個通曉兵事的,他的姑丈陳直,似是有點能耐。若是我所料不錯,從事說的這個知兵之士,當是陳直。”

就在這時,董憲等人看到,劉昱營地那四個較大的格子中,有一個格子裡邊,從各個小格子裡陸續各出來了十餘人,總計四五十人,絡繹地匯聚到不遠處的空地上,一面紅旗豎立在他們前頭,這四五十人很快在紅旗下的幾人的指揮下,組成了個陣型,操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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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憲凝目細看,見這四五十人組成的佇列、陣型尚算整齊,且在操練的過程中,陣型不斷的出現變化,從基礎的方陣,變成防禦性質的圓陣,又變化成進攻性質的銳陣等等。幾種陣型的變化稱不上十分流暢,中間甚至還亂了一小會兒,但總體言之,也還馬馬虎虎。

董憲指了指這操練的數十人,笑道:“劉昱帳下的知兵之士,不僅只有陳直,你們瞧那數十個在演練陣法的,——這數十人不知劉昱帳下哪一部的,他們的部率也是個知點兵事的啊。”

隨從在邊上的一個小率不屑地撇了撇嘴,說道:“築個營、練個陣,不算本事,能不能打,說到底,還是戰場上見真章!”

這小率身高體壯,披著黑色的鎧甲,個頭得有將近八尺,胳膊有賁休的兩個胳膊粗,脖頸也很粗,四方臉,腮幫子上都是肌肉,膚色赤黑,鬚髯如針,嗓門很粗,正是那晚帳中對劉小虎無禮的那個小率,也正是曹幹打聽來的董憲帳下最為勇猛的那個、名叫王賢的那個小率。

董憲摸了摸鬍鬚,笑道:“大兄說的不錯!能不能打,最終還是得戰場上見。……劉昱這營中又是打造軍械,又是操練陣法,昨天那個叫曹幹的還來求見賁大兄,打聽了南成的情況,看來他們是已經知道,打南成這一仗他們是跑不了了,已開始在為打南成做準備了。”

黃朱笑道:“從事,他們已有打南成的準備也好,省了從事到時再督令他們的事兒。”

董憲點了點頭,撫須說道:“不錯。”又笑道,“這劉昱看著年輕氣盛,帶著點傲慢,我本以為,趕他們打南成的時候,我少不了還需要嚇唬嚇唬他,於今看來,是我錯了。”

黃朱湊趣問道:“敢問從事,哪裡錯了?”

董憲笑道:“劉昱他不是個年輕氣盛的,他分明是個知趣識意的!”

賁休、王賢等人無不大笑。黃朱說道:“從事,依我看,似亦不能說他知趣識意,這卻分明是因從事威風凜凜,他因懼從事而不得不知曹從事之趣、識從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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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憲撫須而笑。

對黃朱,董憲還是頗為滿意的。

雖然黃朱沒有啥過人的謀略,但到底是讀過書的人,在一些事上,要比賁休、王賢考慮的周全。別的不提,就拿對董憲的稱呼來說,在本部軍中時,黃朱素來是以“從事”來尊稱董憲,此乃是因董憲的部曲多鄉民出身,“從事”的稱呼,更符合董憲部曲對“權威”的認識;然而在劉昱、陳直等面前,黃朱卻是改以“將軍”來尊稱董憲,董憲不用問他,也知其因,這自然是因為一則劉昱等是士紳出身,知道“將軍”的含義,再則劉昱也是“從事”,那若亦以“從事”來稱呼董憲,氣勢上就不太夠了。這些東西,就絕不是賁休、王賢能夠想到的。

董憲沉吟了下,收起笑容,說道:“黃先生,延請你阿兄此事,你還得去辦。我今天下午去力大率那裡,估計過了正旦,至遲初二、初三就能回來。我希望我回來時,你能已把你的阿兄給我請來了!我已給你阿兄備好了厚禮,等到正旦這一天時,你就拿著我禮物,去謁見他。”

黃朱恭謹應道:“是。”

董憲說道:“你幾次為我去延請你的阿兄,他皆不願來見我,我想不外乎是因他可能認為咱們成不了事,故此他才一再推辭。”

黃朱惶恐說道:“從事,我阿兄斷然不會……”

董憲止住了他,笑道:“黃先生,你別慌,我沒有不滿你阿兄的意思。你阿兄的憂慮,我能理解,但現在情況不同了,咱們馬上就要打南成,這回打南成,力大率的決心很大,是一定要打下來不可的!南成打下來以後,咱們再與樊大率聯兵,打下費縣,那再往後,咱們便可以與樊大率部連成一氣了。我部萬餘眾,加上樊大率部數萬眾,合計不下四五萬人馬,這小小東海、以至整個徐州,不就任咱們縱橫馳騁了麼?……今時已不同往日,你這次再見到你阿兄時,你要把這層不同細細地說與他知。你阿兄在東海大大有名,是個有識之士,我相信,你只要把話給他說透了,他是能夠看明白眼下之形勢的變化,和我等將來之大有可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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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朱連聲應道:“是、是,從事放心,我一定會把從事的開示仔細地說與他聽!”

口中儘管這般應諾,對於能否把他阿兄請到這件事,黃朱心中卻很沒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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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與他這個阿兄的血緣關係很近,可他們兩家的情況很不相同。他的這個阿兄做過郡吏,家裡富裕,黃朱則不然,其家貧窮,也沒有出仕的機會,因此他兄弟兩個才會在面對董憲時,做出了不同的選擇。黃朱主動來投,他的這個阿兄則是董憲數邀,皆不肯往附。

之前數次相邀,已是卑辭厚禮,他的這個阿兄都不肯答應來投董憲,那這一次,就算是加上了“將要用兵南成,欲與樊崇聯兵”的此條,他的這個阿兄難道就會肯來麼?

黃朱心中沒有把握,但董憲的命令不能不從。

他想道:“從事數令我為他聘請我兄,我兄皆不願出。從事雖尚暫可忍耐,王賢諸輩已是越來越惱。若王賢、賁休諸輩者,本賊寇也,殺人越貨,尋常之事,萬一把他們給惹的怒了,揹著從事,私下裡幹出什麼事來?我兄性命恐危!這一次我見到我兄之後,無論如何,我好歹得把他說動,最起碼來見從事一面!至於其它,再說不遲!”

王賢叉腰,晃著身上鎧甲的甲片,乜視黃朱,說道:“黃先生,你人不錯,但你的這個阿兄,架子未免太大!從事三番五次的請,他都不肯賞面!……我都納了悶了,你的這個阿兄,他是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不成?他還是能刀槍不入?他到底是有多大的能耐?從事的臉面,他都不給?”與董憲說道,“從事,要不乾脆也別去找他了!等咱打下南成,與樊大率練兵,再把整個東海拿下以後,到那時,看看是從事再找他,還是他屁顛屁顛的來求見從事!”

董憲笑道:“黃先生與他阿兄都是讀書人,對讀書人,咱們得客氣一點。王大兄,你可千萬別胡說八道,再把黃先生和他阿兄嚇到,我的罪過就大了。”

黃朱尷尬地捏著鬍鬚,陪著笑了兩聲。

笑聲停下,董憲往劉昱營地又看了一看,不再多看,轉過身來,與諸人說道:“這次正旦拜謁力大率,各部從事都會到。力大率必定會借此次機會,與我等商議攻打南成此事。估摸著,等我這次回來,咱們打南城這事就要提上日程了。我等會兒走後,你們要繼續監督著,把尚未到打造的軍械都給打造好了。”側身朝劉昱營中指了指,說道,“劉昱的部曲猶知操練,操練這方面你們更不可鬆懈!我知道,你們和你們各部的部曲怕天冷、怕麻煩,好多人不願操練,可是操練對咱們是有好處的,你們斷不可陽奉陰違!”

力子都現下所在的陰平離建陽很近,兩縣相鄰,陰平縣城在建陽縣城南邊靠東一些的位置,相距只有三四十裡,這次去見力子都,只王賢一人護從董憲去,餘下的小率都會留下在營中。

賁休等人應諾。

董憲令眾人中一人,說道:“我離營後,營中諸務暫由你來主管。尤其打造軍械、操練這兩件事,你務必要嚴格督查,有違背我令者,等我回來你告訴我,我必加嚴懲!”

這人是董憲的從弟,他應道:“是。”

望樓的梯子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不多時,一人跑了上來。

這人十六七歲,是個少年,穿著個黑底漆紅的皮甲,佩帶環首刀,相貌與董憲相很像,是董憲的長子。到了董憲面前,他興奮地問道:“阿父,咱啥時候走?”

董憲共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他的次子還小,才七八歲,女兒年長些,十二三歲。

如今亂世漸起,董憲又已經聚眾造反,那麼為鞏固自己的勢力,他自是需要有足夠多的值得信任的人來幫他才行,故而,他的從弟也好、他的這個將近成年的長子也好,現如今俱是他著力培養的物件。特別他的長子,每次去見力子都時,他都會帶著他的長子同去,這次一樣。

董憲很喜歡的他長子,拍了拍他,寵溺地說道:“現在就出發!”

董憲從弟、黃朱、賁休、王賢等陪著董憲父子下了望樓。

給力子都備的禮物已裝車完畢,獻給力子都的美女也都塞到了輜車裡,董憲父子便翻身上馬,在王賢與二百精銳的護從下,押著大小四五輛車,出了營門,往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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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朱等在轅門,目送董憲等去得遠了,乃回營中。

走了沒兩步,黃朱頓下腳來。

賁休奇怪地問道:“黃先生,你咋停下不走了?”

黃朱舉首,望向雲空,說道:“雪停了。”

賁休也往天空去看,連著下了多日的這場小雪,確是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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