嵂嵂崒崒的遠山,大開圖畫;潺潺湲湲的流水,碎濺瓊瑤。

阡陌縱橫,稻香十里。

江風拂面,略帶朦朧水汽,緩解了夏日的炎熱,給人一種暢意的涼爽。

自從鎮元子那裡得知金蟬等人已經離開二十多天後,周白便和紅玉告別了鎮元子,朝西邊而去。

這日,周白正與江畔垂釣,忽見一道金光從上游的方向飛逝而過,卻又從中折返,落在了河畔的碎石灘前。

光影消弭,一個乾瘦的人影從中果露,眼珠亂轉、抓耳撓腮,猶豫片刻後,孫悟空方才前行幾步,向坐於江畔的周白抱拳躬身道:“見過道友。”

‘噓~莫要驚嚇到我的魚。’周白沒有回頭,話音落後,方才瞥目看了孫悟空一眼,搖頭輕笑。

孫悟空側目看去,方才發現周白手中的魚竿僅為空絲,絲線淺淺的探入水中,不為水勢而動,下方雖無魚鉤餌料,卻又圍滿了各種各樣的肥碩河魚。

孫悟空撓了撓頭,嬉笑道:“我知道友高深莫測,不過這‘姜公垂釣’的戲碼未免也太過老套了吧?”

說完方覺失言,孫悟空臉上的嬉笑變為苦笑,搖頭道:“即便老套,俺老孫不也上鉤了嗎?”悄悄的看了眼在草坪上架起篝火的紅玉,孫悟空繞遠了幾步,坐在另一塊巨石上望著河水出神。

清澈的眼眸猶如面前的江水般波光粼粼,似有淚光閃爍,又像是瀰漫在江面上的怒火。

江水潺潺,絲線下聚攏的魚群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一樣,本能的四散開來,洄游向上,拼命的想要避開在水面上越發蔓延的狂躁氣息。

“你很惱怒?”周白嘆息一聲,不見手上任何動作,原本無為水流波動的絲線猶如一條靈巧的手掌般輕易的將避散不及的兩條草魚提起,輕飄飄的落在了周白身旁的魚簍之中。

提起魚簍,周白朝不遠處的紅玉走去,孫悟空猶豫一下,緩步跟了上來。

“你不是要給我展示‘願者上鉤’嗎?怎麼用起法力來了?”紅玉掩嘴輕笑,玉指輕點,魚簍中的透明絲線迴歸天地靈氣,消失無蹤。

周白輕咳一聲,撇嘴道:“本來還好好的,結果魚兒全被這猴子驚跑了。”

也許是在五莊觀的時候,紅玉的那道劍意威懾太大,孫悟空後退半步,撓了撓頭,沒有和往日一樣嬉笑貧嘴。

嗅著泛起的清香,周白看了眼坐在旁邊撥弄石子的孫悟空,笑道:“你又在怨恨什麼?”

“俺老孫可沒有怨恨!”孫悟空聞言猛然抬頭,雙目睜圓,立即反駁道,“我一生行事順從本心,哪來怨恨?!”

“既然沒有怨恨,你又為什麼羞惱呢?”周白搖頭笑道,“明知一切都是假的,你還是欺瞞自己想要相信真實。”

“而現在,你想要相信的真實發生了,你感覺自己受到了欺瞞和委屈。”周白的語氣很輕,就像是這江畔的清風,不可捉摸,卻又給人一種感知上的涼意。

孫悟空沉默不語,眼中神色糾結轉變,最終化為一聲輕嘆,本就佝僂的身形又落下了幾分,恍惚的說道:“屍妖借屍還魂,憑藉荒野之中的一家三口想要逼走我。如果是原來的師父,定會被妖法矇蔽,而現在.....”

孫悟空的語氣愈加低沉,擺弄石子的手掌也停下的動作,石屑從指間紛紛而落,孫悟空繼續道:“他憑藉先天靈茶和人參果開啟修行之門,雖然只不過還虛修為,卻也不再是原先的凡夫俗子了,我就不相信以他目前的境界和感知,發現不了屍妖的異樣!”

木吒在演戲、豬八戒在演戲,就連他這個素來‘不打誑語’的佛門高僧,也跟著別人在演戲。

到頭來,入了佛門的人,都要學會演戲嗎?回想到現在的自己,孫悟空啞然失笑,神色頹廢。

周白笑道:“悟空。”停頓一下,周白遲疑道:“這樣喚你可以嗎?”

孫悟空擺手道:“我們姑且也算是舊識了,五指山下五百年,唯有你來看望過我,喚我悟空自無不可。”

周白嘆息道:“你可知自己出身?”

如果是在五百年前,他自然會回答‘天生地養’、亦或是‘石頭裡蹦出來的’,在接受到周白曾給他的訊息後,他明白了許多被人刻意隱瞞的東西。

現在的他沒有接話,而是直直的看著周白,等著周白的解釋。

“混元四猴,分屬先天,我有一弟子便是四猴之一的六耳獼猴。”周白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單論資質,你遠勝與他。”

三年修道,成就玄仙之位,先不說‘大鬧天宮’中的水分有多大,單就挑下哪吒、大戰二郎神這兩出,就足以證明孫悟空的實力了。

“你用了三年的時間,做到了無數人幾百年,以至於上千年都無法修得的境界,這是你最為得意的地方,同樣也是你最大的短板和死穴。”

孫悟空面色微變,如果是普通的仙人、修士對他說這些,他定然不信,但是當著他面斬去觀音手臂,逼得她狼狽而逃的周白,他心底還是信了八分。

畢竟,周白曾給他記憶碎片經過他檢驗後,並無虛假。

“心境啊。”周白長嘆道:“三年時間讓你一步登天,心境卻還停留在拜師前的野性之中,桀驁不遜故而經不起挫敗,容不下不滿。”

“這一場西遊之行,既是佛法東傳的大勢,也可以算是打磨你心境圓滿的砂石,等你洗去靈識塵埃,找到本我的時候,便是你功德圓滿之日。”

孫悟空若有所思,抓著下巴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在磨鍊自身的心性?”

周白頷首道:“不錯,每一次的磨難,你都可以將它變成心境的提升,待到你覺得境界已經和道行相合的時候,我便為你取下這枚金箍,如何?”

一聽到金箍可以摘下,孫悟空眼前一亮,連忙點頭道:“老孫明白,老孫明白。”

見到兩人說的差不多了,紅玉將一隻烤好的魚遞給了周白,瞥了眼孫悟空後,淡淡的說道:“天地如局,眾生為子,你既在棋盤之中,又得了旁觀之利,已然沒有了半分憂慮的源頭,如此機緣還需緊握啊。”

思索片刻,孫悟空起身抱拳,頷首道:“多謝兩位道友開解,俺老孫已經明白了。”

眼眸靈光閃動,再無之前的鬱結和惱怒,如今的他身上彷彿多了分淡漠和超脫的氣質,猶如居於棋盤外的觀棋者,而棋盤上的棋子,正是他和西行中的其他人。

流光飛逝,在雲層中留下一道道長長的缺口,筆直向動,沒有半分曲折扭曲。

“好你個周白,竟然替貧僧教導起徒弟來了!”

若不可聞的檀香迎面飄來,一個手持木杖的青衣老人從虛空中緩步走出,灰白色的長髮上紮起一枚道髻,身上的青衣卻是一副袈裟修飾。

似道非道,似僧非僧。

紅玉眼眸猛然一縮,身體略微前傾,右手已然握在了劍柄之上。

一時間清風驟停,空氣也隨著紅玉不斷凝結的氣場而變得粘稠凝重起來,周白雖然沒有和紅玉一樣滿臉敵意,卻也隱隱將背在身後的右手縮回袖中,攥住一卷古樸的陣圖。

“我與悟空也算舊識,見他心生鬱結,故而開導一下而已。”周白微微一笑,凝重的氛圍舒緩了些許,陣圖收入劍域,周白側身攤手道:“荒野之地,無珍饈靈果貢奉聖人,若是聖人不嫌棄,一同坐下吃魚,如何?”

準提眉宇舒展,不見絲毫動作,就有一股天道偉力從天而降,蕩清了周邊不斷凝結的先天劍意。

聖人面前,便是先天靈寶又能如何?螻蟻。

準提此番出行並未喚出聖人法相,而是如同普通凡人一般撣去草間砂石,朝西而坐,毫無不客氣的伸手拿去了周白還未品嚐的烤魚。

“唔~果然美味。”準提直吃得滿面油光,不多時身邊就已經堆起了一撮魚骨。

看著周白和紅玉詫異的目光,準提笑道:“怎麼了?”低頭看著身上衣物,方才反應過來,哈哈大笑道:“你們不知我佛門可食‘三淨肉’嗎?”說罷解釋道,“我佛門大乘佛經不止有無上神通,亦有修整過的大乘佛理,不同於小乘愚昧,大乘佛法言,居士可食三淨肉。意為‘親目所見被殺的不吃,專為自己而殺的不吃,自己養大的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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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白嘆息道:“這點,我也曾聽說過。只是沒有想到,準提聖人居然放棄了自身建立的小乘佛法,轉向了大乘佛教。”

準提頷首道:“周白小友,你著相了,大乘佛教小乘佛教,兩者相合方才是佛門的真正圓滿。貧僧一心向佛,又談何放棄?”

一句‘一心向佛,不願放棄’,已然把他的心思道清、道盡。

聽得紅玉手背青筋暴起,劍意凝聚劍身。

周白伸手覆蓋在了紅玉手背,若不可見的搖了搖頭,轉身看向準提,微笑道:“那聖人此番前來是為了警告我嗎?”

準提輕嘆一聲,搖頭道:“貧僧不過是途徑此地,發現偶遇了小友,方才現身一見罷了。”

目光落在紅玉身上,如火的衣裙上紅光四溢,每一縷都如同鋒刃般指向準提。

“若是貧僧真要警告小友的話,單憑紅玉的態度,就足以定下‘不敬聖人’的罪名了。”展顏一笑,準提雖然沒有散發任何的敵意和不滿,卻仍然讓周白面色微變,下意識擋在紅玉身前。

“吃了道友的烤魚,也算是了結了紅玉對貧僧的不敬,貧僧告辭了。”準提拔出身旁的木杖,一步踏出已然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之中。

才遇到孫悟空,準提後腳就到,今天的事情絕非巧合。

周白輕輕的撫摸著紅玉的手背,一邊安撫她的失落,一邊思考今天遇到的事情。

本以為五莊觀中,接引聖人強行逆轉時間,將他們拘留十幾日已經是佛門底線了,卻不想準提居然以聖人之位,親自監督西行之人的行蹤?!

周白輕聲道:“看來佛門對西行之事的看重,有些超過我的預料了。”

“吶,周白...”紅玉抬起頭,說起了那句周白彷彿聽過的話,“我是不是已經幫不上你了。”

心神一顫,周白看著認真的紅玉,啞然失笑:“世間聖人一共才六位,不死不滅是為天道代行,除非同是聖人,否則毫無勝算。我們被準提聖人壓制是很正常的,未來超過他、碾壓他的時候,再來報仇就是了。”

“你相信我嗎?”

紅玉點頭道:“當然相信。”

話雖如此,實際上周白的心情也是有幾分低落,如今的他好像有些明白前世看過的小說裡面‘主角’的感受了。

更悲催的是,他遇到的還不是那種低智商的敵人。

‘聖人’猶如一塊巨石壓在他頭頂,每一次見到聖人,他都會感覺到發自內心的無力感,如今的他看似遊離棋盤,攪動局面,出入自由。

實際上他內心只有無比的無奈和壓抑,藉著‘混沌珠’的保護傘,他可以在聖人面前上躥下跳,一旦西行結束,那些對他手中混沌珠虎視眈眈的聖人們,絕對會暴起出手,肆意爭奪。

唯有一線生機所在,就是他可以在聖人出手之前,先一步成聖,這樣以來,他就有了自保之力,可以真正的打破死局。

想到這裡,周白將眼眸深處的雜念隱去,微微一笑,輕聲道:“我們走吧。”

紅玉詫異的看著沿江流向東而行的周白,疑惑道:“不去找他們了嗎?”按照早先安排下來的計劃,他們應該一步步破壞西行劫難,介而削弱佛門所得的天道功德。

如今的周白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她明顯感覺到,周白好像對西行的四人沒有了興趣一樣,亦或者說,他的興趣和意圖挪移到了另一個地方。

江風依舊,衣袂飄飄,周白側過頭,露出了一個莫名的笑容,輕聲道:“我覺得應該要先去找一個人。”

一個我不認識,卻又定然和我有淵源的人。

摸了一下腰間的紅色葫蘆,周白心中暗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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