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好久不見了。”

夢娜深呼吸口氣,壓下了心中難以控制的慾望和波動,避開目光,刻意不去看對方的臉龐。

“難得能再相見,冕下與我也算是老朋友……不如去旁邊找個地方坐坐,喝上一杯?”

她半是忐忑地開口問道。

身為收容所高層,王城總部裁決長手下五名裁決員之一,夢娜當然根據情報知曉,眼前的男人已經脫離凡俗,登臨聖位,成為了一位受人敬仰的冕下。

她為對方感到高興,但此刻見面,卻又不禁心生緊張和敬畏之情。

“當然,我也正有此意。”

陳侖笑道。

夢娜一怔,沒想到對方還是這般溫文爾雅,她稍微放下心來,恢復了以往的幹練和大方,一同走向了牆角的沙發席位。

喚來侍者,叫了瓶紅酒,夢娜開口說道:

“其實我來王城已經有段時間了……當初冕下以康慨議會負責人的身份到來時,我便有了登門拜訪的念頭,可惜事務纏身,根本沒有空閒。”

“一切的相遇都有命運的指引,此刻亦然。”

陳侖摘下帽子,隨手放到桌上,輕笑說道。

夢娜卻不知為何,聽到“命運”這個詞,臉色頓時一僵,笑容也漸漸消退,眼神暗澹了下來。

“此前夢娜小姐力薦我加入帝國審判團,在此親自向你表達謝意……”

陳侖說道。

夢娜聽罷,擠出一絲笑容。

“不客氣,傑克冕下,我一直都認為帝國審判團缺少像您這樣的人。”

陳侖倒了兩杯酒,將一杯輕輕推到了夢娜的面前,另一杯則端起示意。

“所以作為回報,亦或是告別前的勸戒,我想告訴夢娜小姐的是……你的身上有著許多人沒有的正義色彩,這種正義非是極端或虛妄,而是人性最底層的堅守,我想帝國並不缺少我這樣的人,而是缺少夢娜小姐這樣的執法者。”

夢娜聽罷,不禁怔怔出神。

在她眼中倒映著的那個堪稱完美的男人,正輕笑著抿了一口紅酒,緊接著便聽到她繼續說道:

“所以夢娜小姐應該堅守自己的夢想和信念,至於復仇……我想你可以徹底將它放下了,因為霍華德已經死了。”

夢娜如遭雷擊般發矇,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您……您說什麼?!”

“你的仇人已經不存在了,夢娜小姐,追尋著你的信念繼續走下去吧,希望未來的某一天,能看到帝國在你的幫助下,會變得更加美好。”

陳侖說完,放下了酒杯,重新戴上帽子起身離開。

過去了好半晌,夢娜這才回過神來。

她似乎想明白了什麼,急忙呼喚了一聲傑克冕下,但抬眼一看,熱鬧的酒會大廳中,哪裡還有對方的身影。

夢娜喜極而泣地落下眼淚,旋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吐出一口酣暢淋漓的濁氣後,旁若無人地將空酒杯高舉,對著傑克冕下離開的方向行禮。

她小聲地呢喃:

“謝謝……謝謝您!夢娜不會忘記您的話!”

*

*

*

唐尼正躲在不遠處的吧檯邊,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的上司夢娜,他看到自己的女神正“悲痛欲絕”地落淚,不禁心都要碎了。

“原來……她早就有了喜歡的人,難怪不接受我。”

深呼吸一口氣,唐尼暗自告訴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他抬眼看去,之前那個戴黑帽子的男人已經走遠,咬了咬牙,連忙跟了上去。

唐尼想要找到對方,為夢娜小姐討要一個說法,最好能讓對方回來道個歉……作為一名紳士,不應該在傷害了一位美麗女士後,無情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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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就找到了對方。

但是那名黑帽紳士徑直上了樓,走到了一間豪華的房間前,門口佇立著的兩名帝國守衛連忙朝其行禮。

唐尼露出驚訝的目光,他認出了那間房,正是此次酒會的舉辦者,艾瑪琳公爵夫人的休息室!

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咯吱。

隨著房門被開啟,唐尼忽然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

“喔抱歉!差點沒能認出您,尊敬的冕下!公主殿下正在裡面等您,快快請進!”

透過樓梯拐角,他竟然看到艾瑪琳公爵夫人,如一個見到貴族的小女僕般卑微羞澀,紅著臉打招呼,甚至不忘提裙行禮。

冕下!

夢娜小姐喜歡的人,是一名高位者!

唐尼先是一驚,旋即頓感無望,大腿一下子失去了力氣,整個人撲通撲通滾下了樓梯。在忍著劇痛爬起來後,他又婉拒了幾名侍者的幫助,一瘸一拐地回到吧臺前,一番痛飲。

然而他從始至終都未注意到,那位黑帽紳士的嘴角,時刻掛著某種意味深長的笑容。

“艾瑪琳公爵夫人,客氣了。”

他禮貌地朝眼前的貴婦人笑道。

旋即,筆挺著身姿緩步走進了房間,在這個過程中,他不著痕跡地將一張紙條塞進了褲兜裡。

那上面赫然寫著一些漆黑的字跡:

“……唐尼在瞭解到‘情敵’的強大之後,深感無力,只好放棄了討說法的念頭,回去借酒消愁。”

這是陳侖初次運用【戲命玩笑】的能力,他一早就發現了唐尼的跟蹤,但懶得出面解釋或予以所謂的教訓,乾脆隨手而為,解決了這個小煩惱。

“祝您與公主殿下聊得愉快,我先告辭了。”

艾瑪琳公爵夫人恭敬地說著,還叫走了原本在房間裡的其他人,獨留下安娜公主與傑克冕下。

卡噠。

房門緊閉。

陳侖將唐尼的小插曲拋之腦後,徑直走向了沙發,那上面正坐著一位金髮女性,頭頂鑲鑽的精美冠冕。

“傑克,請坐。”

安娜公主抬手示意。

“這次請你來參加酒會,一是慶祝父王允我執政,畢竟成人禮已經過去兩年,我總算能夠掌握這股權勢,實來不易。”

“恭喜殿下。”

陳侖坐下後,輕聲恭賀。

他不著痕跡地掃了眼安娜,內心暗道果然。

對方明顯已經不記得曾謀劃刺殺過達茲來特王子,彷彿這件事就從未發生過一樣,至於中間遺漏的邏輯空白,也自發進行了腦補填充,總之無人再記得王室晚宴發生的事。

他深吸口氣,沉聲問道:

“第二件事呢?”

“其二當然是想和你隨便聊聊……我的朋友本就不多,在掌權後,這樣的情況就更明顯了,想找個人聊聊天也是奢望。”

安娜公主嘆了口氣,旋即抬起好看的眸子問道:

“怎麼?你不願意?”

“當然不……我是說我很樂意與安娜小姐暢談一番。”

陳侖笑道。

他眼底流露明悟,暗道一聲,看來即便是遺忘掉刺殺之事,但好感度並不會因此減少……或許在對方的心裡,自己仍是一位值得信賴的好友。

“那就好,算你識相。”

安娜白了他一眼。

緊接著,她面色一整,嚴肅地說道:

“驕陽十字會最近出了大問題……之前一段時間裡,七神教會像瘋了一樣,四處抓捕會內成員,導致我們損失慘重。再加上哥哥已經很久很久不再回應信徒的祈禱,成員們感覺到了絕望,組織瀕臨崩潰的邊緣。”

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語氣落寞。

“他們快要失去信仰了。”

陳侖默不作聲地聆聽。

他心中卻是想到,當初安娜找自己聯手刺殺王子,根本的動力就是那道來自“驕陽”的神諭……只要殺死達茲來特,阿諾就能脫困?

那個時候,陳侖就已經察覺出異常。

因為按照阿諾的性子,以及她恪守黑暗盡頭的信念,多半不會發出這樣的神諭……現在看來,這明顯就是霍華德製造的假象,不過是引導安娜和驕陽十字會實施刺殺,充當導火索罷了。

但眼下這一切再深究已無意義。

達茲來特王子死了,幕後黑手霍華德也死了,甚至參與這件事的相關人員,幾乎沒人再記得……

陳侖深感高位博弈的危險,更堅定了離開王城,暫時避過漩渦的念頭。

‘驕陽十字會要解散了嗎……’

他聽完安娜的訴苦,忽然又聯想到了馬太之地。

這群來自地底世界,由光裔組成的隱秘勢力,其終極目標並非幫助自己信仰的“新太陽”驕陽脫困,而是想要藉助其力量,拯救故鄉,拯救那片不見天日的土地。

陳侖心有所感,頓時生出了一個念頭:

‘這樣一股強大的勢力,放棄了頗為可惜,或許能夠再利用一下。’

他當即抬頭,向安娜公主道:

“抱歉殿下,剛才在樓下遇到一個老朋友,多喝了兩杯,我去一趟盥洗室。”

“請便。”

安娜似乎被麻煩事纏身,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陳侖起身進入到盥洗室內,將房門反鎖,旋即取出了一個普通的小本,看上去就是在路邊雜貨店買的,沒什麼特別。

翻開嶄新一頁,陳侖眼神深邃。

“迷藏。”

他默默呼喚一聲。

抬起的右手之中,悄然浮現一支象牙白的鋼筆,鑲金淬銀的筆尖落下,頓時寫下了一段黑色驚豔的花體字:

“……驕陽十字會即將失去信仰而解散,但首領安娜在與好友的交談中忽然醒悟,驕陽被困於黑暗盡頭,而那可憎的汙染蟲潮,是為神敵,十字會成員更應投入其中,獵殺蟲潮,為神解憂……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此乃重拾信仰,恢復凝聚的一種手段……或許在不久的將來,蟲潮寂滅,驕陽又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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