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極東海岸線。

同時這裡也屬於巖邦千層市的區域。

紅災對這座城市的肆虐不嚴重,但多少也有些影響,以至於出海捕撈的漁船愈發稀少。

如今正值深冬,暗澹昏沉的天空下,一座破舊的燈塔頂部,幾個老看守正抽著劣質香菸,拎著半瓶便宜烈酒,用望遠鏡眺望著海平面,神色驚疑不定。

他們的視線透過漫天的雪花,隱約能看見極遠的海岸線,充斥著一片廣闊且濃郁的黑暗。那股黑暗宛如烏雲,卻接天連地,且如活物一般不停蠕動,幽邃得彷若能吞噬一切,令人毛骨悚然。

如此反常的現象,幾位老看守平生從未見過,只感到匪夷所思。

“烏納,我該不會是眼花了吧?那究竟是什麼?!”

“我很確定你沒有眼花,老家夥,因為我們幾個都看得清清楚楚!不過只有太陽才知道那是什麼……總不會是你便秘時的屁眼!”

“別浪費時間了,趕緊讓出航的船隻返回,真要一頭撞進去,誰也不清楚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幾個老家夥簡短交流幾句,罵罵咧咧,其中一人從桌面的通訊裝置上拿起個老式話筒,並按下幾個按鈕。

這個老看守勐吸了口香菸,對著話筒喊道:

“這裡是海岸燈塔……小穆諾,趕緊返航,不要再前進了,那邊有一團該死的黑暗,我們也不清楚那裡面有些什麼……為了你那個瘸子父親,還有剛娶回家的姑娘,快掉頭回來!”

半晌。

話筒那頭沒有任何迴音,只有嘈雜的噪聲,滋滋作響。

老看守不得已,只好再次重複了一遍,但這次仍舊沒有反應。

他咒罵一聲,結束通話無線電,再次撥通下一艘船的頻道。

“嘿!這裡是海岸燈塔……”

一口氣通知完出航的十幾艘船,唯獨小穆諾沒有回應,令幾名老看守心情沉悶。

那可是一個棒小夥,看著他從小長到大的,要是出了事……

唉!

這時,其中一位看守還在用望遠鏡觀察著海平面,卻驟然看到了半空中出現了一個黑帽子禮服的人影。

他渾身勐地一震,差點嚇得摔倒。

“怎麼了?!老烏納?”

“我……我好像看見一個在天上飛的人!”

“該死的!你是不是酒喝多了?!”

“我沒……”

但當名為烏納的老看守再定睛看去時,卻發現天空除了昏沉,根本沒有什麼人影。其他幾人同樣沒有發現“會飛的人”,連忙咒罵起來,令老烏納鬱悶無比。

陳侖的本體已經根據拜爾斯先生提供的現世錨點,來到了這片海域之上,他剛才感受到了來自燈塔的窺探,但卻沒有在意。

正前方,一片黑暗擋住了去路,他眉頭緊鎖,佇立在空中停滯。

‘那是拜爾斯先生的氣息……她正在裡面。’

但是靈性直覺卻告訴他,黑暗中具有強烈的危險!

陳侖心中一沉。

他知道,拜爾斯先生此刻的狀態絕對很糟糕,以至於超凡之力失控,蔓延出這片不分敵我的“黑夜領域”。

仰頭看了看天,冰冷的雪花隨著寒風吹拂到他身上。

陳侖深吸一口氣,正打算試著進入黑暗中,搜尋拜爾斯先生的下落。但就在這時,腳下海面上,從黑暗中緩緩漂流出一艘老舊的漁船。

他眼神一凝,感知到船上還有活人氣息。

‘是誤入黑夜領域的漁船……或許可以透過這些漁民瞭解裡面的情況。’

他稍作思考,一個瞬間移動來到了漁船甲板上。

令他驚詫的是,這艘船上的貨物木桶全都爆裂開來,一片狼藉,那些打撈的活魚竟全都發生了可怖的異變!

它們的魚鱗紛紛脫落,長出了噁心且密集的黑色畸形羽毛,並渾身佈滿了黃褐色膿液!活魚張嘴,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發出烏鴉般的呱呱怪叫,魚眼漆黑,充斥惡意,如一個個毛球,在甲板上扭曲蹦跳。

在見到陳侖後,它們齊刷刷地圍聚過來,隨後自行爆炸。

轟轟轟!

血霧飄散過後,一面由蒼白蛇群構成的“牆體”顯露出來,它們蜿蜒扭動,身上插滿了黑色羽毛,而躲在後面的陳侖毫髮無傷。

他看著腳下厚厚一層血肉碎塊,鼻間嗅到濃郁的魚腥味和惡臭,不禁皺眉,抬手捂住口鼻。

“嗯?!”

陳侖忽然發現,自己對蛇群的控制在減弱,它們似乎正在發生不可逆的變化……“牆面”崩塌,被黑羽插滿的蛇群在甲板上肆意遊動,雙眼開始被染黑,鱗片脫落,並長出更多的羽毛……

甚至想要攻擊作為“主體”的陳侖!

‘神話汙染……’

陳侖臉色凝重。

他趁著自己還有一定的控制許可權,立刻令蛇群解體。

噗嗤噗嗤——

正在發生異變的蛇群,一條條自行崩解,化作一灘爛肉。

陳侖沉著一顆心,踏過血肉“泥毯”,徑直去往了船首的駕駛艙室。扭開壓力閥門,直接一腳將其踹開。

裡面,三名水手和作為船長的年輕人,全都失去了原本的人類模樣!

他們……它們此刻如同鳥人,渾身長滿了畸形的黑色羽毛,鼻子、嘴巴和臉頰兩側,共計冒出了四隻倒勾鳥喙,眼珠漆黑。手腳佈滿膿液、亮黃色角質層及紋路,指頭如鳥爪!

哇!

哇哇!

它們發出令人不適的怪叫,撲閃著,搖晃著衝了過來!

嗖嗖嗖——

數張紙牌飛過,將它們全部釘在了鐵皮內壁上,陳侖皺眉打量了一下,更加篤定了這一船的人和魚獲,全都是在黑夜領域中,遭到了拜爾斯先生無意散發出來的汙染!

‘拜爾斯先生……多半是失控了!’

陳侖臉色難看。

這些漁民已經沒有救了,這種程度的高位汙染,是不可逆的……如果放任它們,隨著漁船漂流上岸,很可能會造成沿岸居民的連鎖汙染,直至形成災難性的擴散。

他眼眸低垂,抬手一揮,【掌中煙火】催發出超凡火焰,將四隻鴉人籠罩其中……它們哇哇尖叫,直至焚燒成飛灰。

陳侖長出一口氣,出門檢查了一下整艘漁船,確認沒有活物之後,便利用空中漫步,徑直遁入了黑暗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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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無光的幽邃區域內部。

陳侖正沉著臉,不斷向前飛去。

原本正在下著的大雪,竟在這裡消散,四周雖然陰寒,卻看不到也摸不到任何事物……視覺、嗅覺乃至靈性直覺,彷彿都失效了。

黑暗的深處,隱約傳來了野獸般的呱呱尖嘯。

陳侖頓時只感覺那叫聲直擊靈魂,彷彿穿透了自己的身體。

渾身寒毛直豎!

他心中不詳的預感愈發強烈。

於是陳侖開始向拜爾斯先生禱告,企圖探知對方此刻的狀態。

然而,毫無回應。

‘拜爾斯先生……’

陳侖一咬牙,加快了飛行的速度。

數十秒後,他很順利地來到了深處,怪異如鳥類的尖嘯,近在遲尺!

終於,他看清了前方不遠處的事物……

一頭形態詭譎的生物在瘋狂扭動!

那是八米將近九米高的“黑鳥”!渾身長滿臂長的幽邃絨毛和鴉羽,三顆形態各異的瘤狀鳥頭,仰天尖嘯,還保留著人類形態的手足內側,連線著翼膜,尾部還長有一顆人頭……

那顆頭顱上,正是拜爾斯先生的面貌!

只是她此刻的表情,充滿了痛苦和不甘。

雙目癲狂,毫無人性。

“啊……泰倫斯……拉法……啊啊……命運……”

拜爾斯的嘴裡,呢喃著簡單的詞彙。

陳侖看著這一幕,震撼地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這是聖者的神話生物形態……

同時,也是她們的真實樣貌!

平時以人類的姿態示人,只是為方便行事,同時也避免了凡人甚至低序列超凡者目睹她們真容後,遭受汙染而失控暴斃!

若非自願,聖者一般是不會展露自己的神話生物形態……

“哈——!

!”

巨型黑鳥的三顆瘤狀鳥頭,齊刷刷盯上了陳侖。

尾部的人頭,也轉了過來,拜爾斯扭曲了面容,朝他吼叫:

“死!去死!

哈哈哈哈!死吧死吧!

轟!

也不見她如何出手,陳侖便感覺胸口一悶,旋即劇痛襲來。

他渾身骨骼碎裂,倒飛出去。

陳侖強忍著疼痛,注意到自己的血條下降了一大半!

僅僅一擊,就差點把他秒殺……

他立即催動【驚蟄】書籤,以及“分裂復甦”的超凡生物特性,為自己治癒,同時暴喝一聲:

“拜爾斯先生!我是傑克!快醒醒!”

但是回應他的,卻是腦後的尖嘯。

陳侖臉色一變。

他腦中思緒急轉,再次喝道:

“您忘記了愛人‘幽蘭’歐格特嗎?!”

嗖!

一根尖銳的,猙獰的漆黑鳥爪,停在了陳侖的腦後,一抹血液從他的頭髮間流淌出……

巨型黑鳥俯瞰著他,渾身顫抖,尾部輕擺,將人頭移動到陳侖跟前。拜爾斯先生一臉掙扎,雙眼出現了一絲清明。

看著陳侖,她擠出了一絲笑容。

“傑克,你來了……很抱歉,傷害到了你。”

“拜爾斯先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陳侖暗松一口氣,連忙問道。

對方卻沉默了兩秒,搖搖頭。

“我的時間不多了……只能告訴你,我的復仇失敗了,在重傷逃離的途中,又遭到了拉法的針對性伏擊……她似乎早有準備,利用一件無解的詭物,將我困死。”

拜爾斯的臉上青筋畢露,但她卻強忍著瘋狂的侵襲,儘量將語氣平和。

“她似乎很渴求我身上的力量,作為【序列4-食罪者】,拉法想要月亮途徑的高位特性……我不想讓她得逞,但走投無路之下,只能利用【序列4-擺渡人】的能力,將自身的靈魂擺渡,藉助死亡的力量,暫時脫身……但是,我只能繼續在現世停留數小時,隨後便會徹底死去……現在的時間所剩無幾了。”

陳侖聽著拜爾斯先生平靜的話,手腳微涼,心頭沉落。

他那不祥的預感,終究還是應驗了……

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什麼,卻被拜爾斯打斷。

“先讓我說完……”

她沉聲道。

“原本我並未察覺,但隨著擺渡自身靈魂後,現在距離真實死亡僅一步之遙……憑藉著高位權重,我感知到了自身的命運,似乎有被改動的痕跡……傑克,你作為命運途徑超凡者,今後一定要小心!”

陳侖勐地一震。

他當即不顧反噬的可能,對著拜爾斯先生施展出窺命——

轟!

陳侖腦子勐地被砸般,向後一仰,雙目流出血液。

但渾噩之間,他也看到了拜爾斯先生的命運軌跡……確實如她所說,有被人為撥動過的痕跡。

陳侖強忍痛楚,【一心多用】全速開啟,思索著過往的線索。

他又出聲向拜爾斯詢問了幾個關鍵節點性的問題,後者平靜地進行了答覆。最終,陳侖確認了一件事——

‘霍華德……這一切都是她做的!’

他不禁捏緊了拳頭。

當初遇見霍華德的那次,正是自己幫助拜爾斯先生抵抗圍剿……而行刑者小隊倖存的那名隊長,塔列朗……他十有八九就是霍華德筆下的棋子,在拜爾斯先生這次復仇的關鍵時機,以性命為代價,給拜爾斯先生附上了一道詛咒。

而這道詛咒,放平時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可偏偏是拜爾斯先生向泰倫斯復仇之際……

它便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直至拉法出手,徹底將拜爾斯先生逼入絕境,擺渡自身而苟存於世……陳侖甚至懷疑,她能逃離拉法的圍困,在生命倒數的最後時刻見到自己,也是霍華德刻意所為。

陳侖心中的涼意更甚,比這寒冬還要更刺骨。

他感受到了何謂命運……

何謂被人操弄的結果!

“呵……”

陳侖笑了一聲。

內心壓抑的不甘和鬱悶,以及無盡的怒火,全都交織在了一起。

有對自身弱小的控訴,也有對拉法、霍華德乃至泰倫斯的憤恨,甚至還有對命運的吶喊。

“傑克……”

拜爾斯先生突然開口,露出了微笑。

“我感受到了你的憤怒,我很高興……畢竟在幽蘭死後,我為奪回她的遺留物而眾叛親離,直到遇見你,並與芙洛尹相認。可你無需為我傷心難過,也不必為我復仇……我只希望你能照顧好芙洛尹,讓狼家族能夠繼續留存於世……”

陳侖一言不發,心情鬱郁地伸出手,催發書籤的生命力,灌輸過去。瑩瑩綠光閃爍,卻找不到任何目標。

彷彿眼前的拜爾斯先生,只是一團幻影。

“我其實已經死了……現在只是處於特殊的狀態,所以你不必浪費力氣了。”

拜爾斯先生眼神平和,緩緩說道。

“我想把幽蘭曾送我的話,轉送給你,傑克……‘將事物留存於心,那它將隨你繼續活著,如果你忘了它,那麼它將永遠死去。’”

她的畸形爪子,輕輕落在了陳侖的肩頭,像是鼓勵。

“所以待我死後,遺留物請你好好使用……如果可以,請將我藏在靈界墓園裡的信件,作為我的遺體,和幽蘭合葬吧。”

陳侖還未來得及向拜爾斯先生道別。

眼前的黑色巨鳥便彭的一聲,飄散為虛無。

只是半空中傳來了拜爾斯先生惆悵的話語——

“愛是最昂貴的錨點,它不能打敗死亡,但可以錨定靈魂。讓逝去的靈魂不再漂泊,讓活著的靈魂找到歸鄉……久等了,幽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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