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明白了,在父皇駕崩前,看著他時的眼神,卻好像距離自己有一個光年那樣遙遠的眼神,究竟是什麼。

是愛,深深的愛著一個永遠得不到的人。

卻在他的身上,看到她的影子。

最愛的,卻永遠得不到。

那個她,又是誰呢?

直到已經登基為帝的他,從宰相菲諾斯的口中聽完了那個在他聽來,幾近不可置信的故事時,才第一次清楚地知道,那個她是誰?

她,為他的父皇帶來了世間珍貴的獨一無二。也同樣是她,留給了父皇永失所愛的悲慟浩劫。

也是她,令父皇,在對一個女人的離與留中,絕望地取捨了後者。

此時,他終於知道了那個名字。那個在父皇去世當日朝著他的方向伸手呼喚的名字;那個令母後笑顏背後日益累積生出絲絲悲涼的名字。

那個被赫梯人民反覆吟誦著的名字,那個在很多赫梯人的生命裡被刻為傳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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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名字所代表的,是被赫梯人民千秋萬代永為傳誦、風華絕代的大綠海第一皇妃,阿爾緹妮斯。

那也是,他真正的母親呵。

一直都記得,在那個溫暖的午後,那個已是滿頭華髮的宰相講述完全部的故事,所說出的最後的一句話。

“陛下。您很像她。”

他像她。

他與那個註定無緣此生的母親很相像,是嗎?

他眼底迅速泛起一層氤氳。

當晚,他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清晰地看到一個深深鐫刻在所有人眼底深處的儷影,正以瑰美的風姿,真切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夢中,他的母親踏著清晨的朝露朝他走來,如白蓮般翩躚的身影。在她的身後,綻放了一路繁花,如五月春色般美好,純淨得不染絲毫塵埃。

淡如風輕、澈若水晶的紫眸,清若月曦之光華的銀色長髮……

他與她,何其相似!

那樣的美麗。迷離到不真實的美麗,分不出假象與本體的美麗。所有的一切凝固在心底,成為了他此生,最美的痕跡。

彼此的距離是那樣接近,近到他可以真切感受到來自於她的溫柔氣息。他仰頭,直視她的眼,心,剎時跳亂了方寸。

驀地,她的瑰唇劃開一絲淺笑,明亮了他的眼,整個人都被包圍沉浸在這因她一笑而透出的,溫馨和煦的無邊春光裡。

眼前白衣晃動。下一秒,他感覺自己被輕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一陣不曾聞過卻又熟稔異常的淡香鑽入鼻中,他閉上眼,略帶貪婪地享受著這個久違了二十多年的擁抱。

一陣細風掠過,紛紛揚揚的吹起一地花瓣,她緊緊擁著他,彼此的倒影契合地融為一體,如此繾綣。

在那片飄落的美景中,她很好看的笑,燦如星子的眸中帶著無法掩蓋的眷戀與愛憐。

霎那間,天邊隱有七彩的極光劃過。

被白光刺疼雙眼,緩緩張開,夢中的美景被華貴的殿寢替代。

鼻端似乎仍繞有淡淡餘香,而她已不在。

她在他的夢中離去,卻成為了他心中不滅的永恆。

帶著知足的笑,他起身下榻,修頎的身影離開寢殿,朝著另一端的側妃殿走去。

去向母後問安的時間到了呢。

白色的身影漸行漸遠,遠遠望去,純白得仿若無形,眼淚般晶瑩剔透。

(三)拉拉

在那個皇帝駕崩後一年的暮春之季。埃勃拉城下了百年罕見的大雨。

拉拉·摩納趴在窗臺上,注視著花園內氤氳的水汽在四下瀰漫。細細的雨絲鑽入她的衣領,她覺得自己很像是院裡那株被充足浸滿了水分的植物。

涼潤的空氣混雜著泥土與青草的香氣鑽入每一寸毛孔,不知是否因為雨越下越大的緣故,她只感覺自己的思維和神智忽然都變得清晰與透澈。

翅膀撲扇破空的聲音劃過頭頂。仰起頭,她看到一對不知名的飛鳥低低的掠過,彼此相依相伴,引頸清鳴。

收回視線,她想,她是再也不能看向天空了。因為那樣只會令她越來越希冀,可以儘快地飛向那裡。

她垂眸注視著地面,青灰色的地面被雨水蜿蜒覆沒,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面孔——

巴掌大的粉嫩圓臉,長而卷翹的長睫下是一雙如上等黑曜石般的大眼,秀氣小巧的鼻下,紅潤的唇瓣此刻微抿,隱隱泛著慘淡的白。

這張宛若少女的臉孔,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去,依稀都是她十九歲時的模樣。但兩鬢間微霜的發卻在時刻提醒著她時光的老去,和眉宇中再也無法掩住的悲慼。

她想起父親曾經說過的話,他說,“年少時的迷戀,並不算得上是真正可靠的愛情。”

但是……

拉拉·摩納輕笑出聲。假若父親能夠看到現在的自己,她篤定,她那固執的父親必定會改變他的想法。

她的感情,早已不是少女時期,天真無暇的戀慕。她的感情,是一個女人面對著自己最心愛的男人,所能付出全部的、最最無私的愛。

在眾人眼內,她是前任皇帝魯納斯·尤拉三世的惟一側妃,同時也是現任帝王路卡斯·阿爾緹妮斯一世的母親。可事實又是如何呢?她的丈夫始終深愛著另一個被頌為傳奇的女子,一直被她視若親子的兒子也是那個女人的孩子。

而她,任誰都不會想到,她還是處子之身。

她的丈夫從沒有愛過她……她早從答應嫁給他的那一刻起,就清楚地知道了。

他不愛她。以前不曾、今後亦不會。直到他闔眼、陷入永久的沉睡;直到他的平生被書寫上那逐漸焦黃的史籍上的某一頁;直到深埋在他心底的愛情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褪出所有知情人的記憶,他也一直不曾愛過她,並且從未碰過她分毫。

她已經沒有所謂。她自願為他所失去的一切,妻子的權力、母親的權力,她統統可以不要。只因她一直知道,並深深地堅信著,為了這個男人,她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值得的。

沒有什麼富麗堂皇的理由。她愛他,這就足夠了。

她站起身,緩緩地向外走去,就這樣呆呆地坐了一天,她覺得自己的身體簡直像個僵硬的木偶,急需活動活動。

她屏退所有侍從,獨自一人站在庭院中。她的裙襬被風吹起,搖搖曳曳,斑駁的雨絲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臉上、身上,染溼了單薄的衣裙。

也許年僅十九歲時的她永遠不會想到,愛上一個註定不屬於自己的人的滋味,就像一口一口喝下整杯冰冷徹骨的水,之後用盡自己全部的體溫,將它暖化成離別時肆意蔓延在臉上的灼燙熱淚。

而那時,十九歲的她更加不會知道。忘記一個深愛之人的過程,就像眼睜睜地看著世間所有瑰麗的色彩從自己世界內慢慢退卻,空餘下滿目哀傷的素灰後,依然小聲地告訴自己必須堅強面對。

但現在的她,卻比任何人都清楚地懂得。那味同橄欖般的愛戀,惟有自甘吞下的自己才能體會。

父親啊,其實我早已知曉會是如此結果。但只是單純的,想要一直陪伴著他而已……因為,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雖然他從來都不曾愛過我……

不後悔,永遠不後悔。

只是……遺憾,她不能跟他一起離開。

因為在這份刻骨銘心的愛情裡,她又有了一個極為珍視的人。

捨不得,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等到,等到,他找到所愛的人兒後。

她就會去陪伴他,守著他,等待來世,遇到他,然後再愛上他。

她的皇帝,也是她永遠的愛人。

想著,突兀地,一團陰影罩上她的頭頂,雨勢瞬時減緩了大半。

略略有些錯愕,拉拉順著握著傘柄的修長指節看上去,看向那個站在雨中為她擎傘遮雨的年輕男子。

天色仍舊墨黑,但一襲素服的美麗男子卻宛若暗夜裡灑下清瀅白光的天使,細小螢光在他的眼底匯聚、沉澱,點亮了他水晶般明澈的紫眼。

“母後。雨大傷身。”

男子的好聽的聲音有如羽毛,溫柔異常。

拉拉粲然一笑,屬於母愛的光輝照亮了她水墨般的眸。“怎麼穿的這樣少。”

她抬手替他理好微溼的鬢髮,看見他單薄的穿著,語氣略帶嗔怪。

她現在最珍視的人,長大了,長得多麼偉岸啊。

男子笑挽住她的臂,伴著她一同朝殿內走去。“下次我會注意啦……”

完全是小孩子朝著敬愛的母親撒嬌樣的口氣。

拉拉清楚地知道,她此生都不會忘記那時那秒,自路卡斯·阿爾緹妮斯一世手中傳來的暖人溫度。

他們不是真正的母子,卻一直勝似親生母子。

天邊稀薄的光輝下,沙漠如金海。那隔著衣衫透出的母子深情,令她笑靨如花。

有一種愛,即使橫跨了血緣與空間,依然銘心刻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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