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歡聲笑語佈滿看臺上下。
言落月捂著肚子,直接笑倒在巫滿霜的懷裡。
“滿霜……”言落月語焉不詳地說道,“我哥、戟哥……他們……搞事……”
巫滿霜也在笑。
他一隻手護住言落月的腦袋,防止少女一頭撞在座椅扶手上。
任言落月趴在他腿上,巫滿霜雙肩抵著椅背,抖動得像是上了發條。
幾年前,巫滿霜以小蛇的形態探望言落月時,也曾看見過這兩位哥哥幾次。
但那時候,他倆還沒有這麼……缺德的充滿創意。
現在,面對桑戟和言幹的進化體,巫滿霜只能做出如下猜測:
翠羽宗,作為一個由大半鳥類構成的宗門,它的長處就是發展語言類專案。
桑戟和言幹的整活能力實在太強。
於是,這場擂臺戰,創下了銀光擂場的歷史記錄。
它成為擂場開辦以來,第一場兩位擂主尚未分出勝負,講解員就已經先行撲街的擂臺賽。
——好好的一個競技類比賽,先倒下的居然是解說員,這誰能想到啊?
得到這個出乎意料的比賽結果後,觀眾們瞠目結舌。
彷彿有人在他們的腦海裡,猛地推開緊閉一扇大門。
大門正中央,儼然陳設著“打南邊來了個喇嘛”和“打北邊來了個啞巴”兩個陰間擂主名。
有一些樂子人們,反應速度奇快無比,思緒敏捷靈活,並且熱愛搞事。
他們站在桑戟和言幹的肩膀上,將思維無盡延伸。
比如說,他們也可以建立新的擂主小號。
幾個樂子人私下商議的對話,被言落月聽見。
在短短的半分鐘內,這幾位語言大師就已經確定了“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紅鳳凰,粉鳳凰,粉紅鳳凰紅粉鳳凰”……等七八個擂主名字。
言落月:“……”
這一刻,滿場樂子人都繼承了言幹和桑戟的娛樂精神。
兩位沙雕哥哥,他們不是兩個人,他們倆根本不是人!
幸好,銀光擂場也算是大擂場了。
主辦方見過世面,不至於被這點小坎坷難倒。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兩個侍者扶著前面那位講解員下臺。
並且在一盞茶時間內,銀光擂場給桑戟和言幹,迅速換了一個新的講解員。
這位新的解說員是個俏麗美豔的姑娘,她面帶微笑,對桑戟和言幹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好意思,剛剛突發意外,影響了擂臺戰。請兩位擂主繼續吧。”
惡作劇歸惡作劇,但場面搞得太大,就等於是在砸場子。
更何況,兩人也不太好意思難為漂亮姑娘。
桑戟摸摸鼻子,試探性地問道:“要不然……我們兩個打平算了?”
“不。”這位講解員笑意甜美,但態度執著,“請二位繼續。”
聽她的語氣,竟彷彿是胸有成竹。
桑戟的眼神閃動了一下。
毫無疑問,面對這種脫靶式場面,銀光擂場作為一個大擂場,肯定要在第一時間給出得體的回應。
就像是在客人鬧得不可開交之前,飯店掌櫃會站出來,替鬧事客人免單,並且為全場打折一樣。
銀光擂場如果不想日後屢屢面對“牛郎戀劉娘”挑戰“劉娘念牛郎”的解說,那就肯定得採取巧妙的手腕,在第一時間遏制住這股風氣。
——那麼,銀光擂場的選擇會是什麼呢?
比賽重新開始,桑戟舉起“你爬嘛”條幅朝言幹身上一戳。
講解員的解說聲同步響起。
她朗聲說道:“只見”“打南邊來了個喇嘛舉起了”“你爬嘛”“重重地戳上了”“打北邊來了個啞巴!”
不知為何,桑戟總覺得,這解說員的斷句有些不夠流暢。
就在這個念頭從心中劃過的瞬間,桑戟聽見了滿場觀眾的驚呼聲。
下意識地,桑戟猛地轉過頭去。
然後,他就看見了……
桑戟:“……”
他看見漂亮美豔的解說員變化成部分妖型。
她的脖子上足足冒出了九個細長的鳥頭,看起來彷彿一束奇怪的鮮切花!
淦啊,原來這位講解員的種族,乃是一隻稀有的九頭鳥!
這九個頭各司其職,一個頭專門負責念“打南邊來了個喇嘛”,一個頭專門負責念“打北邊來了個啞巴”,一個頭負責念“喇叭”,一個頭負責念“你爬嘛”。
至於剩下五個頭,有負責念動詞的,有負責念名詞的,有負責念連接詞的,有負責念“形容詞”的。
還有最後一個頭無所事事,於是現場哼了一段音樂,作為這場激烈戰鬥的背景音!
桑戟:“……”
言幹:“……”
好傢伙,這屬實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
擂臺戰結束以後,全場觀眾為這場精彩的比賽獻上掌聲。
這掌聲不僅獻給為大家帶來快樂的桑戟和言幹,更是獻給反應迅速的銀光擂場,以及身懷奇技的九頭鳥講解員。
言落月和巫滿霜也在鼓掌。
只是,言落月一邊拍手一邊低聲道:“銀光擂場的底蘊,確實深厚。”
即使在妖界,九頭鳥也不是常見的妖類。
這位九頭鳥姑娘,本職也未必是個講解員。
但銀光擂場能在第一時間將她調來,讓她同意擔任講解員職務,輕描淡寫地處理了這次烏龍事件。這番手腕確實厲害。
一來彰顯了銀光擂場的人脈,二來也體現了銀光擂場的能量。
想來,即便有銀光擂場的競爭對手混在樂子人裡,想要藉機搞事,在看到這一幕後,大概也只有甘拜下風。巫滿霜點點頭,旋即聯想到自己身上。
“如果要調查的話,咱們是不是也該起個擂主名字?”
言落月笑道:“我已經有了一個很合心的,不打算再換了。我的那個擂主名字,叫做‘口口口’。”
虧得聽見這名字的人是巫滿霜。
他只是微微一愣,就很快憑藉自己對言落月的熟悉,把握住了她吊詭的起名思路。
“是從‘言、落、月’三字裡,各取一個‘口’嗎?”
言落月點頭,並且建議道:“按照這個方式,滿霜你也可以叫做一一一、二二二、工工工、丨丨丨、人人人啊。”
巫滿霜:“……”
這個嘛……
“對了,你從前管‘巫’字裡的兩個‘人’字叫杈杈。”
言落月親密地取笑道:“這麼說來,你的擂主名也可以叫‘杈杈杈’嘛!”
巫滿霜:“……”
不,儘管許多事上他都會聽言落月的,但這幾個名字還是算了。
不過轉念一想……
“有個同款名,似乎不錯。”巫滿霜若有所思道,“那我就叫‘呂呂呂’?”
言落月大笑:“這是淨玄的擂主名。”
巫滿霜不假思索:“那就換成‘吅吅吅’。”
言落月做了個鬼臉:“戟哥也用過啦。”
“既然如此……”巫滿霜滿臉嚴肅地一錘定音,“看來,我只能叫做‘日日日’了。”
言落月:“……”
倘若嘴裡有一口茶,那言落月一定要把它們都噴出去。
她震驚地看向巫滿霜,恰好對上他曜石般動人的黑眼睛,其中閃動著愉快而頑皮的光芒。
言落月回過神來:“哎呀,滿霜,你嚇我一跳!”
巫滿霜攤攤手,面露微笑道:“我也不是只會被捉弄——好了,我叫‘回回回’怎麼樣?”
言落月捏著下巴,陷入沉吟。
可能是她想多了,畢竟小蛇是一條清純如水的小蛇。
但為什麼言落月感覺,從字面狀態上看,“回回回”這個名字,比“日日日”汙多了?
總而言之,在經過一番汙與不汙的拉鋸以後,巫滿霜終於敲定了他的新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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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亻口][亻口][亻口]。”巫滿霜滿意地點點頭,“就是它了。”
……
但事實上,巫滿霜卻並沒有機會用到這個名字。
他固然註冊了“[亻口][亻口][亻口]”的擂主名,拿到了屬於擂主的黑鐵獸首戒指。
然而,還不等巫滿霜上臺參與打擂,言落月就在擂臺提供的獎品名單裡,看到了一樣惹人在意的東西。
“黃金戒指的獎勵裡,有一朵天地異火?”
捧著玉簡的侍者掛著完美的微笑,客客氣氣地說道:
“如果兩位擂主獲得黃金戒指,便可以從獎勵名單裡擇走這朵天地異火。”
言落月連烏啼之火的分火都有了,按理來說,區區天地異火,根本不被她放在心上。
但是,銀光擂臺提供的這一朵不一樣。
由於擂臺主辦方財大氣粗,他們在展示獎勵名單時,玉簡上不但陳列了獎品名稱,還附帶著獎品的3d立體影像。
於是,言落月一眼看見,那朵天地異火的模樣。
它只有紅豆大小,安靜地棲息著。
不知為何,這異火的火光十分黯淡,看起來一點沒有傳說中天地異火的神氣,彷彿一個假冒偽劣的盜版貨。
然而無論是外表,還是形容,乃至這枚異火被發現的地點——它都像極了宋清池描述裡,那朵越窗而來,替楚天闊完善了體煉之術最後一步的小火苗!
言落月佯作狐疑地眯起眼睛:“這麼小、這麼暗、這麼弱……這是天地異火?”
侍者笑眯眯地說道:“經鑑定,我們認為這是天地異火。”
頓了頓,侍者委婉地說道:“您也知道,天地異火這樣稀有的寶物,按理來說不應該放在黃金戒指的獎品中。它們大多數都作為水晶戒指的獎勵……”
換而言之,如果不是這朵小火苗表現的太弱,那還輪不到黃金戒指的擂主撿漏呢。
聽到這個訊息,言落月心下一沉,面上卻只是皺起眉頭。
“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
她合上玉簡,把獎勵清單還給侍者:“好了,你為我更新資訊,安排合適的擂臺戰場次吧。”
侍者點了點頭,又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巫滿霜。
“那麼,這位尊敬的擂主……”
言落月擺了擺手:“這是我的小師弟,他剛剛築基,經驗尚淺,就先不下場了。總要讓他多看幾場比賽,積累些經驗再說,不要急於求成。”
整個過程中,言落月沒有和巫滿霜交換一個眼神,但巫滿霜卻已經心領神會。
他以初出茅廬地青澀口吻說道:“師姐既然如此吩咐,我必會潛心學習。”
侍者顯然見慣了類似的事,點點頭也沒多說。
他只是將兩人引到後臺休息室,為他們準備好茶果點心,便轉身離去。
確認談話環境合適以後,巫滿霜率先開口。
“你覺得……?”
他的目光飛快地在言落月腰間草編上一掃。
言落月篤定道:“我覺得。”
儘管只是在玉簡上看了一個模糊的影像。
但言落月卻下意識覺得,那朵紅豆粒大小的火焰,就是烏啼之火的分火,也是曾經幫助過楚天闊的小火苗。
這幾年來,言落月唯一一次下山,就是外出尋找烏啼之火分火,最後卻遺憾地無功而返。
誰知時過境遷,她居然在銀光擂場的獎品清單上,看到了這粒紅豆火焰的痕跡!
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尋找烏啼之火的優先順序,肯定在水晶獸首戒指之前。畢竟,前者可是由落月之木,點對點發放給言落月的傳說級任務!
巫滿霜若有所思道:“你覺得這裡面有貓膩?”
他和言落月剛拿到水晶戒指,來銀光擂場搜查線索。
獎勵清單裡,就正好出現了形象類似的小火苗。
言落月搖搖頭:“不一定,可能只是個巧合。”
且不說,言落月和巫滿霜的調查,乃是半路起意,銀光擂場沒有渠道得知。
就算他們知曉兩人身份,誰又捨得用烏啼之火做餌?
言落月:“不過謹慎起見,滿霜,我們還是兵分兩路吧。”
這也是為什麼,她剛剛阻止了侍者給巫滿霜安排擂臺戰。
因為在言落月的計劃裡,此時不該是巫滿霜的第一次上臺亮相。
巫滿霜微微一愣:“要如何兵分兩路?我的擂主名,一看就和你有十分關聯。”
“這個嘛……”
言落月將雙手抱在胸前,後仰靠上椅背,臉上露出一個穩操勝券的微笑。
“你聽沒聽說過一個操作,叫作開馬甲號?”
“——就算沒開過馬甲,也看見過我用言必信的馬甲吧?”
“很好,滿霜,現在到了你把這一傳統發揚光大的時候啦!”
言落月示意巫滿霜附耳過來,在他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長串。
巫滿霜的表情,從最開始的認真銘記,到之後的微微皺眉。
聽到最後,他先是閉了閉眼,然後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言落月戳戳他:“你覺得怎麼樣嘛?”
“……”
從巫滿霜的表情上看,他顯然是覺得不怎麼樣。
然而,只是片刻以後,巫滿霜就拿出剛註冊好的那張“[亻口][亻口][亻口]”擂主卡,輕輕放進言落月掌心。
“替我收好。”巫滿霜同意道,“就照你說的這樣辦。我過幾日易裝打扮,再來註冊一個新的。”
言落月看看手心裡的擂主卡,有點意外。
按照巫滿霜的習慣,每當獲得什麼特別的東西,總喜歡把它們交給言落月保管。
言落月覺得,小蛇的這個習慣十分可愛。
就像是一隻喜歡搞等級分類的小倉鼠:
最喜歡的石頭,要和最喜歡的小樹枝放在一起,其次喜歡的栗子,要和其次喜歡的小瓜子放在一起……
所以,巫滿霜會把那些格外受他青眼的東西,都交給言落月。
因為在意的東西,就應該和在意的人放在一起。
“這設計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你好像還挺喜歡它的?”
巫滿霜認真道:“我只是喜歡這個名字。”
[亻口][亻口][亻口]。
這個名字看起來,就彷彿有一個人,正和口口口並肩而立。
……
很快,擂場為言落月排到了合適的對手,請她上場比賽。
一般來說,擂臺匹配對手,通常基於三種原則。
第一種是按修為匹配,第二種是按連勝次數匹配,第三種則是按戒指等級匹配。
比如言落月現在雖然只是青銅戒指,但在她更新的資料裡,已經有了金丹期的修為。
所以擂臺在經過篩選後,很快找出了一個在場的金丹期的黃金擂主,和言落月進行對決。
擂主的修為越高,就越能引發觀眾的興趣。
不提莊家主持的下注賭輸贏,光是門票錢,就有好大一筆。
這一場,言落月被分配到了一個金丹期的劍修。
這位劍修的擂主名叫做“十步殺一人”。
他的表情冷硬得好像一塊石頭。
而他的意志、他的精神、他握著自己劍柄的穩定手掌,也同樣像是一塊粗糲的頑石。
在上場之前,當著全場觀眾的面,這位劍修先做了一件事:
他拿起自己腰間錢袋,將袋子倒空。
劍修把裡面四十塊中品靈石並三十枚靈珠,全部壓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壓我自己。”
言落月:“……”
這個舉動無疑炒熱了全場的氣氛。
頓時全場歡呼如雲,觀眾們近乎狂熱地大叫著“十步殺一人”的擂主名。
甚至還有不少人臨時從看臺上跳下,把手裡的靈石瘋狂地拍在這位劍修的名字上。
“壓他勝,壓他勝!”
“十步之內,十步之內!”
“贏過那個口口口,幹掉那個小姑娘!”
在這片火熱的氣氛中,唯二沒有參與進去,甚至已經預見到這位劍修悲慘結局的,就只有臺上的言落月,以及臺下的巫滿霜。
在金丹劍修提劍攻來之前,言落月心懷憐憫地嘆了口氣。
“兄臺,跟你打聽個問題啊?”
擂主“十步殺一人”不僅氣質冷酷,而且惜字如金,但凡能用一個字回應的,他就絕不會說兩個字。
“說。”
言落月問道:“你剛剛押下的……是你的全部身家嗎?”
一塊中品靈石等於一百塊下品靈石。
四十塊中品靈石就相當於四千下品靈石,在劍修之中,這算是一筆不菲的財富了。
劍修老哥這次甚至不屑開口。作為回應,他略略點了下頭。
然後,言落月就在心底替他點了根蠟。
“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言落月憐憫地看了這位對手一眼,“我們宗門的劍修,一般看見我時,都繞道走。”
擂主“十步殺一人”聞言,頓時冷冷一笑:“太弱了。”
也不知道他是覺得言落月弱,還是覺得跟言落月同宗門的劍修們弱。
但他既然指控對方弱,那就必然要展示出自己的強。
於是下一個千分之一秒間,就在這位劍修餘音尚未落定之際,一道冷硬剛猛的劍氣,已經衝著言落月劈面而來!
熟悉的觀眾都知道,擂主“十步殺一人”的劍風銳氣無孔不入、無往不利。
然而此時此刻,劍修的攻擊就宛如砍上石壁的狗尾巴草、投入大海中的碎沙礫、灑進麻婆豆腐裡的小冰糖一樣,沒有在擂主口口口身上留下絲毫痕跡!
這場面著實出乎眾人意料,一時之間,大家都不由得往擂場內傾了傾身,想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劍修臉上,有淡淡的錯愕之意閃過。
但那錯愕只是瞬間。
幾乎沒有絲毫停頓,他的劍刃捲起刀割般的暴風,如同雨點一般,化作迅猛的無數道銀線,同時朝著言落月迎面落下!
這一招,既是“十步殺一人”在銀光擂場中的成名之作,也是他倚重獲勝的絕技所在。
往往在開場之際,此招一出,十步之內,對手就會應聲倒下。
然而,劍修的攻擊固然像是雨點,可言落月的沉穩卻彷彿海洋。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沉靜的洋流連江河都一併匯入,又怎麼會畏懼小小的暴雨狂風?
劍修震驚地發現,自己的這番攻擊,甚至沒能削掉言落月的半個小指甲。
“……”
一時之間,不但劍修錯愕停手。
就連看臺之上,眾人的心靈都被極度的訝異覆蓋,無法發出任何一絲聲響。
下一秒鐘,一道聲音劈開沉默,像是巨人開天闢地般在看臺上炸響!
只見桑戟高高跳起,同時帶著欣賞比賽的激動、以及重逢後難言的喜悅,震聲道:
“我妹妹,這是我妹妹,我們的妹妹可真棒!”
所有人:“……”
言落月:“……”
謝謝你,戟哥,這見縫插針的本領,居然一點沒生疏。
話說,如此熟悉的發言,還真是久違了啊。
露出一絲無奈的微笑,言落月的神色卻柔和了不少。
下一刻,在觀眾們屏氣凝神的關注之下,言落月終於動了。
大家都期待著,這位從前在天元城名聲不顯的擂主,一出手將是怎樣雷霆電掣般的殺招。
就看見言落月彎下腰來,慢悠悠地在地上畫了一道線條。
“……”
那一道線條平平無奇,看起來不具備任何攻擊力。
作為對手的劍修看見這一幕,狐疑地抬起眉頭,一抬手又是一道劍風對著言落月平削過去。
而言落月的態度非常佛系。劍修要攻擊,那就任他攻擊。反正下一秒鐘,言落月又在地上畫了第二道線條。
眾人:“……”
到了這個地步,終於有人看明白了言落月的操作。
“等等,那是陣法吧?”
“好像是啊……”
“從格局上看,這陣法的威力一定很大。”
在達成了這一共識之後,大家面面相覷,神情變得更加不可思議。
終於,有人一語道破眾人心聲。
“——可是,誰在擂臺上面對劍修時,會慢悠悠地佈置那種大殺傷力陣法啊?”
眾所周知,大殺傷力的陣法,啟動起來往往較慢。
而劍修的攻擊,卻是公認的又快又準又狠。
所以說,普通陣法師面對劍修,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往往都是直接躺平。
優秀的陣法師面對劍修,一般會擺出許多瞬發陣法。
他們先跟劍修周旋一陣,再慢慢地尋找見縫插針的空隙。
但像言落月這樣,既不躺平,也不周旋,反而一開始就佈置大型殺傷力陣法的……大家還是第一次看見。
這、這……
這種行為,完全不具備戰術智慧。
怎麼會有人面對金丹級對手時,還在用著這麼菜鳥的操作?
然而非常快地,言落月就給大家表演了一個:什麼叫做用最簡單的方式,達到最氣人的目的。
——只見接下來,在劍修雨點般落下的攻擊中,言落月好似一杆雨中青竹,挺立不倒。
每當劍修打她,她就畫陣。
劍修轉而去攻擊陣法,言落月就一邊畫陣,一邊象徵性地攻擊劍修幾下。
等劍修終於發現,地面上的陣法就和言落月一樣牢不可摧——這樣特殊的陣法,難怪佈置的這麼慢——言落月的陣法已經畫好大半了。
這一次,“十步殺一人”沒能在十步之內解決對手。
劍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言落月由遠到近,一邊畫著陣法,一邊毫無敬畏心地朝自己走來。
她不但絲毫不畏懼自己的攻勢,甚至還親切地衝他打了個招呼。
“嘿,哥們兒,抬下腳,換個地方站唄?”
劍修:“……”
劍修臉色鐵青,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中擠出來:“我就不呢?”
言落月直起身,憐憫地看著這位劍修:“你好倔強啊。”
下一秒鐘,她腳下猛地一頓,在已經畫好的陣法線條上跺了一下。霎時之間,原本灰暗不起眼,彷彿死寂般的陣法線條,像是一根通電的導線那樣,無比生動地亮了起來。
洪流般銳利的劍氣從陣法中洶湧噴出,徑直朝劍修撲面而來,逼迫他不得不御劍而起,左閃右避。
劍修震驚得連高冷氣質都忘了維持:“你的陣法還未成型,就已經能吸收我的攻擊?”
“準確來說,不止是吸收。”言落月沉穩地點點頭。
“這個陣法,被我命名為復制粘貼貼上貼上貼上陣……別的地方都很好用,唯有一點,就是必須現用現畫。”
“現在距離能秒殺你的強度,還差一些增幅線條。勞煩閣下稍微等等,不要著急。最多再過一盞茶,我就送你下臺。”
劍修:“……”
所有觀眾:“……”
聽聽,這是人能說得出來的話嗎?
劍修咬緊牙根,一根活潑跳動的小青筋,豁然浮現在他的太陽穴上。
下一秒鐘,他悍然拔劍劈下!
言落月一見,頓時大喜過望。
“多謝了兄弟,請保持住這種攻擊頻率,陣法吸收的能量越多,運轉起來就會越快!”
劍修:“……”
所有觀眾:“……”
夠了啊,口口口,你不要再惹他了。
你沒看到嗎?你對面的“十步殺一人”,已經快被你給氣得失去理智了啊?!
氣瘋了的劍修氣勢睥睨,橫掃六合。
他眼中精光一現,揮出的劍刃之中,便帶上了一絲凝重而危險的氣息。
那並非劍氣,卻天衣無縫地混合在劍氣之中。
言落月猛地直起身來。
“這是……神識攻擊?”
一般來說,金丹期修士才剛剛修出神識。對神識的運用更多傾向於探查和防禦。
等到修為更進一步,由金丹化為元嬰,對神識的操縱能力更上一層樓,就能如臂指使地用出神識攻擊。
還在金丹期,便能用出神識攻擊,還能將它如此巧妙地融合進劍風裡,可見這位劍修的確實力不俗。
只可惜……他碰上的人是言落月。
一擊之下,言落月總值1000的神識條,瞬間減了500。
這還是因為言落月反應迅疾,防禦得當。不然的話,神識條瞬間清空都有可能。
劍修之所以被視作跨級修士看待,就是因為他們擁有這樣強悍的特質。
身體一晃,言落月面上浮現出一絲蒼白之色,因為頭痛微微地皺起了眉。
御劍而行的劍修並指,對言落月隔空做了一個揮下的手勢。
“十步內,解決你。”
聽見這話,言落月反倒笑了:“剛剛這下力道不錯。不過,這種水準的攻擊,你還能揮出幾次呢?”
以金丹期的修為,發出這樣一道攻擊,對於修士自己來說,也是不小的負擔。
劍修傲然揚頭,反問道:“那你,又能撐過幾次?”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只需再來一擊,這對手就會應聲倒地!
劍修冷冷道:“我已說了,你太弱,你的同門,也太弱。”
聽見這個評價,言落月長長地嘆了口氣。
“上一秒鐘的我,已經不是這一秒鐘的我,這個道理你怎麼就不明白?”
——就比如說,上一秒鐘的言落月沒有過生日。
而這一秒鐘的言落月,一下子就過完了自己的十一歲生日呀!
比眨眼的速度還快,神識條翻新只在剎那之間。
劍修的新一輪攻擊落下,而言落月畫好的陣法也同時成型。
兩股同樣強悍的攻擊悍然對沖。
這一刻,言落月高達9500的神識條減去幾百。
再然後,劍修不甘不願地倒在地上。
“……”
在裁判的宣決聲裡,言落月蹲下來,友善地看向這位對手,誠懇道:
“你看,我不弱,我的宗門也不弱——不過我得承認,你確實很強。”
“……”名為“十步殺一人”的劍修擂主,眼神輕輕地閃動了一下,彷彿一塊正在融化的堅冰。
而下一秒鐘,言落月只用一句話,就成功地激起了對手的殺意。
她說:“那個……對不起了。不過你的所有家當,好像得重新攢了。”
劍修:“……”
此時此刻,他終於想起,自己上臺前把所有積蓄都買了自己贏!
劍修怒噴道:“你走啊!”
言落月摸摸鼻尖,跳下擂臺,如他所願。
徒留劍修一人,在心中默默噴血,哀悼自己失去的四十塊中品靈石和三十枚靈珠。
……
就這樣,言落月勢如破竹,一連打了她自己也數不清的場數。
和言落月戒指等級一樣的擂主,沒有人比她修為更高。和言落月修為一樣的擂主,沒有人比她血條更長。
和言落月血條一樣的……對不起,這世上沒人和言落月血條相同。
這期間,言幹和桑戟的假期用盡,和言落月打了個招呼,有些遺憾地返回宗門。
直到獲得了更換黃金獸首戒指的資格,言落月的擂臺生涯,才宣告結束。
她非常順利地選走了晉升黃金的獎勵,也就是那朵只有紅豆大小,看起來蔫巴巴的天地異火。
整個過程異常絲滑,銀光擂場沒有任何抗拒,甚至對言落月像是對財神爺一樣熱情。
要知道,就在言落月打擂期間,他們擂場打出相關噱頭,又是賣門票,又是做莊販賭,可謂賺得盆滿缽滿。
得到這朵“天地異火”後,言落月以有些疲憊為藉口,和巫滿霜一起,第一時間離開了銀光擂場。直到來到安全地帶,言落月才將那朵異火取出。
紅豆似的小火苗圓滾滾的,火焰邊緣像是不馴服的毛刺刺。
它在言落月掌心裡打了個滾兒,看起來非常愜意舒適。
面對可愛的東西,人都會生出喜愛之心。
言落月唇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喃喃道:“你的話……名字就叫做‘紅豆生南國’,小名紅紅吧?”
彷彿是對於這個名字的應和,小火苗跳躍了兩下,顏色漸漸從一開始的黯淡無光,轉為鮮豔明亮。
“……你之前,是裝的?”
紅豆小火苗像顆蹦豆兒似地跳了跳。
只從動作上,都能看出它心裡的得意。
言落月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入手了一朵戲精火。
稍一思索,言落月眼也不眨地從儲物袋中取出一隻草編,放在紅豆粒似的小火苗眼前晃晃。
“嗨,看這裡?”
顯然,這是一隻萬能的江師兄草編。
它看起來像揹簍、像破籮筐、像是長了九條貓尾巴的狗……總之什麼都像,就是不像江汀白想編的原物。
紅豆小火苗圍著繞草編了一圈,彷彿有點挑剔似的,但最終還是一鼓作氣地從草編縫隙撲了進去。
言落月深沉地點了點頭。
巫滿霜問道:“確定了?”
言落月一口咬定:“確定了。”
如此奇葩的審美愛好,必然就是烏啼之火無疑了!
又收穫一朵烏啼之火分火,言落月的心情美妙難以言喻。
她依次放出自己手中的三朵分火來:粉色的落英繽紛、水墨色的孤鴻影,還有豔紅如血的紅豆生南國。
這三朵火苗像是互相嬉戲一般,繞著言落月轉了兩圈。
隨後,在言落月驚訝的注視下,他們三者漸漸靠攏,然後組合起來,合三為一。
“!!!”
只見粉色的落英繽紛一躍而起,落到孤鴻影的“鳥首”上,成為翩躚烏影華美的冠翎。
而紅色的紅豆生南國,則跳得很高,一下子落進孤鴻影的“眼窩”裡,彷彿一顆血紅寶石一般的眼睛。
承載著兩朵小小火苗,孤鴻影朝著言落月的方向飛來。
它輕輕撲打言落月的肩膀,又拼命把翅膀往自己的方向比劃。
言落月看了一會兒,便領悟了孤鴻影的意思。
“你是說……你還需要充當嘴巴的火苗?”
孤鴻影連連點頭!
下一秒鐘,三個小火苗自動解體。
它們在桌面上像是玻璃球般軲轆開,充滿了一種“可累死我了”的氣質。
言落月:“……”
言落月好笑地想道,放在上輩子,這畫面足以拍個表情包,就叫做社畜的倔強……
——等等,上輩子?
言落月猛地愣住!
她的……上輩子?
她的上輩子,是指現代嗎?
可言落月在現代的時候,又是什麼身份?
言落月驚愕地發現,當自己努力回憶“上輩子”的時候,竟然只能想起“言落月”這個名字。
同一時間,在言落月頭頂上,總量10000的金色的神識條,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均勻地下降。
隨著言落月思考的深入,那神識條很快就扣掉了1000的總量,然後繼續減少、減少……
言落月卻沒有注意到這顯眼的變化。
她全心全意,都沉浸在自己剛剛意識到的問題裡。
——言落月能說出網路熱門潮詞,能輕易地舉出每位班主任們的口頭禪:“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 �。
可她卻想不起,自己究竟有沒有上過學,又是在哪裡上學。
——言落月能自然而然地說出社畜二字,並且知曉甲方多麼喜歡提出“五彩斑斕的黑”這種不做人的方案。
可她卻想不起,自己是否曾經上過班,和許多社畜一起996內卷。
更進一步地,言落月甚至想不起自己“上輩子”的家庭構成,想不起她有沒有過父母——哦,她倒是能想起,催婚話題乃是家庭聚會裡不變的主旋律。m.166xs.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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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
——這十一年來,她嫻熟地應用現代相關的知識。
卻從來沒有一次,她以“言落月”的視角,想起過任何關於自己前世的事情!
一個個資訊集合在一起,讓言落月的表情漸漸變得微妙起來。
言落月如夢初醒。
她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不是一個穿越者。
或者說,那些和現代社會有關的知識內容,就和巫滿霜生而知之的魔物種類一樣,乃是屬於言落月的傳承記憶庫。
而實際上、實際上……
這一刻,金色的神識條終於見底。
頭痛欲裂的感覺,阻止言落月繼續想下去。
巫滿霜擔心地扶住言落月:“落月?你怎麼了?”
言落月面色蒼白。
但她眉眼間熊熊燃燒的痛心疾首之意,看起來倒是很有戰鬥精神。
言落月反手抓住巫滿霜的手臂,“哎呀”地抱怨了一聲。
“對啊!”言落月重重在桌面上一錘,怒聲道,“我怎麼可能是穿越的呢?”
“……落月,你在說什麼?”
言落月用一種恍然大悟的語氣說道:“十一年了!整整十一年了,我早該想明白的!”
“——假如我是穿越者,十一年來,我怎麼可能一天手機都沒想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