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有落月之木,天增歲月者,更在大椿之上,其以十萬載為春,十萬載為秋,長壽綿延。

這是當年言雨給言落月起名時,在口中低聲默唸的傳說。

言落月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有一天看見落月之木。

她更沒有想到,這棵與自己同名的樹木,存在感會這樣……鮮明。

是的,鮮明,極度的鮮明。

哪怕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那棵色澤蒼翠的神樹仍然極度具有存在感。

由於相距太遠,它看起來有點像電線杆,假如言落月從現在的位置上,再向後撤退千百裡,由於近大遠小的相對視覺,它看起來就會像是一根筆直典雅的筷子。

但世上沒有任何一根筷子,能做到落月之木這樣,傲然無疑地刺穿天幕,遙遙望去,就像是整個魔界的支柱。

言落月相信,落月之木的真身一定非常高大、非常粗壯。

如果能夠靠近去看,它的樹幹或許不輸山峰,而它綿延繁盛的樹冠,又或許不輸大海。

如此宏偉,如此壯麗,只是它的存在,就顯得像是一個人力永遠難以達成的奇蹟。

也難怪落月之木會被稱之為神物。

畢竟,除了無盡浩瀚的天地之外,你很難想象這樣的生物會怎樣被雕琢出來。

對著落月之木發了幾秒鐘的怔,言落月這才收攏心神,轉而看向身旁的巫滿霜。

她看過去時,巫滿霜也剛剛收回視線。

小蛇的神色裡,還帶著濃濃的懷念之意。

如果說,在他初生時最弱小的記憶裡,魔界中還有什麼值得留戀回憶,那大概就只有落月之木永遠蒼翠的秀色。

“還記得嗎,我曾經教過你怎麼辨認魔界的方向。”

巫滿霜唇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其實在魔界裡,除了根據天空旋渦判斷方位之外,長在魔界中央的落月之木,也像是一根定界神針。”

看著自己頭頂粉紅色的天空、空中還飄著由紫紅色的巨大氣團形成兩三個旋渦,言落月忽然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啊……我想起淨玄了。”

小尼姑沈淨玄,能打一套音效噠噠噠噠噠噠的金光伏魔拳。

想當初,言落月、沈淨玄和巫滿霜三人,曾經在一處環境完全照搬魔域的窩居里,進行了一場奇妙大冒險。

巫滿霜顯然也想起了那位永遠在迷路的小法師。

他聞絃音而知雅意,當場領會了言落月的促狹玩笑:“你覺得,淨玄法師會喜歡這裡?”

“我覺得她會喜歡。”言落月壞笑道,“如果在魔界迷路了,她只要轉頭,朝著落月之木走就行了吧。”

對於路痴來說,最方便的指路模式,當然是那種大的、一眼就能看見的標誌性建築。

在進入魔界之前,言落月和巫滿霜曾經對自己的氣息做過遮掩。

所以哪怕他們已經在原地好一會兒,魔物們也沒像聞到噴香小酥肉的餓鬼一樣,成群結隊而來。

只有兩三個威力不強的魔物,注意到兩人與眾不同的外形。

這些小魔物們試圖撲上來開餐,然後被巫滿霜瞬間秒殺。

言落月拿出兩件袍子,分別披在巫滿霜和自己的身上。

穿上袍子以後,他們在外人眼中變成青鬃魔的樣子。

這是她煉製的整蠱法器,沒想到還能在這種環境下派上用場。

從進入魔界起,空氣中滾滾的熱浪、還有濃烈的硫磺氣味就朝二人撲面而來。

一開始,言落月還以為這是魔界的特殊環境。

但很快地,在靠近了山岩邊緣後,她意識到真相並非如此。

“……熔岩河?”

眉毛一動,言落月喃喃自語道。

就在他們腳下,山石通道粗糲而多孔、極其像是火山噴發後的結塊物構成。

一條峽谷在言落月面前無情劈開,巨大的峽谷裂縫裡,流淌著熾熱的、宛如燒紅鐵汁一般的熔岩。

它們匯聚成河流,一刻不斷地往外散發著濃烈刺鼻的硫磺氣味。

言落月摸摸下巴,心中的疑惑終於被解答。

“要是這樣的話,我就有點明白,為什麼禁地這邊,會聚集這麼多魔物了。”

要知道,禁地和平寧山脈的魔域封印,不過相差一二百裡。

禁地這裡,魔物大軍們衝破了最內層的土法封印。

中型魔物和高階魔物,則被阻攔在第二層魔域封印裡。

此外,還有數不勝數的低階魔物、外加攜帶落月之木的高階魔物們,匯聚在禁地第一層。

它們的總數加在一起,數目可以幾萬計。

說實話,即使在三千年前的伏魔之戰中,這都是場中型戰役的規模了。

而平寧山脈那裡,年年都有修士進入前兩層封印清理魔物,再加固最重要的第三層封印。

既然平寧山脈那邊,魔物數目被控制的很好,那麼沒道理在一二百裡之外,魔物一下子變得如此之多。

除非它們集結了一隻軍團,有備而來。

但現在言落月知曉:這道熔岩河宛如天塹,阻攔了兩岸的往來。

所以說,平寧山脈的封印,與禁地封印,對應的是兩片不同的大陸。

禁地裡巨大的魔物數量,多半也是日久天長積累下的。

言落月和巫滿霜前行了一段路,如果中途碰上魔物,就把它們殺死。

對於兩人來說,此行的原本目的是修補封印。

但既然已經進入魔界,那就儘量掃蕩一遍周邊的魔物。

在完成這個任務以後,言落月還想朝著落月之木進發,去神木附近看看。……不知為何,那棵樹在言落月心中好感很高。

她欣賞它蒼翠的顏色、筆挺的身姿,覺得這棵落月之木無論是蓬髮的枝條,還是蒼虯的盤根,都極具天然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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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落月和巫滿霜分享自己的感受。

小蛇一如既往,沒有反駁言落月的觀點。

並且,巫滿霜也對此很是贊同:“落月之木……它很好看,很溫暖。”

按理來說,綠色是冷色調,從上面看不出溫暖的感覺。

不過鑑於巫滿霜說話時,雙眼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言落月。

言落月就非常不客氣地當做小蛇在借物喻人,把這段誇獎自己笑納了。

言落月二人繼續前行,很快潛入山腹。

他們隨即發現,整座山心都被掏空了大半。

魔物們將這座山挖成一座非常巨大、可以供魔集居,宛如摩天大樓般的寬敞建築。

山腹無光,所以魔物們找來可以發光的生物或礦物,像是燈一樣懸吊在房間上空。

魔界的物品風格十分粗獷。

以江汀白的草編手藝,如果選擇在此處進行再就業,相信很容易就能得到一份工作,並且成為其中的佼佼者。

兩隻“青鬃魔”越往建築深處走,表情就越來越奇怪。

按理來說,魔物們修建建築,叢集而居。

這應該是文明層次較高、不同種族間可以通力合作的證明。

然而,言落月二人剛走進這座建築,一陣銳利的爪風就撲面而來。

他們還以為自己的裝扮露了什麼馬腳,連忙把那只大搖大擺朝他們襲來的穿影魔弄死。

但兩人互相檢查了一番,都未曾發現任何漏洞。

“……可能,它就是肚子餓了想吃?”

巫滿霜有點不確定地猜測道。

“它弱智嗎?”言落月感到十分震驚,“哪怕變成青鬃魔,咱倆也是穿著衣服的青鬃魔啊。”

在不缺乏食物的情況下,哪怕是最普通的野獸,對於可以跟自己進行溝通的生物,殺意都會減弱。

而對於和自己有著相似行為邏輯的生物,殺意會再減去一些。

——舉個例子,假如你家單元裡,忽然跑進一隻穿了衣服的狗勾。

誰會不假思索,第一反應就是把狗打死,然後燉狗肉吃?

巫滿霜又提出第二個猜測:“或者,青鬃魔和穿影魔之間發生了大戰,正在敵對時間?”

這個問題剛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站不住腳。

畢竟,在巫滿霜掌握的魔物圖鑑裡,青鬃魔根本沒有和穿影魔發生戰爭的份。

它們只配被穿影魔控制住影子、剝皮、再做成青鬃大刷子。

兩人胡亂猜測了一會兒,都沒有找到答案。

於是只好繼續順著山腹內的通道向下。

然後,不到半分鐘時間內,他們又遇到了一隻想摁死他們的獨角魔。

言落月:“……”

巫滿霜:“……”

魔界的風土人情,可真是太不友好了。

這只獨角魔在臨死之前,語氣還十分驚異:“好大膽,敢從這邊走——你們不是青鬃魔?”

全程,它只來得及說了這兩句話。

在它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巫滿霜出了手。

然後,第二句話就成了這只獨角魔的遺言。

但從這兩句話中也能聽出,獨角魔並不是因為識破了言落月和巫滿霜的偽裝,這才攻擊他們。

它對言落月二人出手,可能就只是想攻擊而已。

這番照面,給言落月帶來了更多疑惑。她和巫滿霜對視一眼,彼此的眉頭都是皺著的。

接下來,隨著他們漸漸向下,遇見的魔物等級越來越低。

可兩人,或者說,兩隻“青鬃魔”遭遇攻擊的次數,卻越來越多。

琢磨著這其中的道理,言落月的眉心皺得更緊。

這座建築……好像一座實力金字塔。

實力弱的魔物,都生活在沉悶、和熔岩較近、溫度較高的底端。

而實力強的魔物,就生活在環境較好的頂層,並且有著隨意狩獵底層魔物的權利。

“我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言落月沉著臉說道:“一直以來,都沒人做過魔界風俗考是嗎?”

關於魔界的等級秩序,關於魔界生物的社會秩序,還有魔物們的風俗習慣……

言落月曾經以為,既然當初,魔物們可以集結起發動攻擊的大軍,它們應該文明程度很高、養育了許多魔口。

後來,她又得知魔域中,魔物會互相吞食,又猜測它們或許處於一種類農奴制的社會狀態。

但現在看來,弱肉強食的規則,在魔界之中赤/裸得可怕。

混亂和有序,殺戮和生存……兩種完全衝突的現象,卻和諧地在這座建築內自發存在。

巫滿霜問道:“還要繼續向下嗎?”

就在剛剛,他們已經找到了這座建築內的水源。

然後,巫滿霜在裡面洗了個手。他特意挑選了一種潛伏期綿長,但發作起來會相當劇烈的毒素。

可以說,做到這種地步,兩人方已經超額完成任務。

即使在建築物的頂層,穿影魔的威力也不足以威脅到巫滿霜和言落月的安危。

所以,他們是否選擇向下都問題不大。

因為在這片建築物裡,他們兩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再向下走一段路吧。”

言落月低頭思考了一會兒,很快就做出決定。

“我有點好奇,在這座建築的最底層,我們會看到什麼?”

從山頂往山腹裡走去,明顯能感覺到,建築的修築風格越來越粗陋。

如果說,由山頂開拓出的房間,還有一兩分異域風情的精緻。

那麼從山腰開始,一路向下的房間,就只剩下破舊和簡陋。

兩者之間的對比,就像是二層小洋樓和平民窟。

言落月本來以為,在山腹的最中心處,她會看到一片破破爛爛、廢墟般的建築。

事實證明,她錯了。

山腹中心的環境居然挺不錯:除了空氣憋悶之外,它甚至不昏暗。

許多盞手工編織燈,還有濁油蠟燭不分日夜地點著。

房間的屋頂特意挑高,一層比得上兩層高,看起來非常寬闊。

在房間裡,還有好幾張魔物皮毛堆疊起的柔軟床鋪。

床鋪上,躺著幾道怪異又噁心的身影:它們皮膚青紫交加,容貌青面獠牙,上半身像是刀螂,腹部高高隆起,長著兩隻昆蟲般的扁腳。

——正是許多只正在生產的異母魔。

還記得嗎?曾有一隻異母魔和魯家少族長聯手,想把巫滿霜作為它的食物。

這些異母魔,都是它的同類。

在山腹最底層的大廳裡,異母魔們就像是巢穴裡接受供養的蟻后。

它們吞下低階魔物奉上的食物——有時看著順眼,或許也順便把低階魔物嚼嚼吃了。

無需□□,異母魔就生下一隻又一隻魔物崽子。

這些小魔物們剛剛離體就能走動,有些潛力較高,機警地躲到房間角落。

也有些比較笨拙、種類上異母魔也不太滿意,於是被異母魔用刀鋒似的前肢戳穿,再送到嘴邊,無情地吞嚥下。

言落月只看了一眼,就果斷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出去以後,我會看落月之木一整天,用來治癒這一秒。”

言落月喃喃道:“這玩意兒……也實在太噁心了吧?”

不管是猙獰醜惡的外貌、饕餮大嚼的姿態、過分廣泛的食譜、生育後吃掉弱者的選擇……

這種物種,簡直超脫了言落月的心理底線啊!

巫滿霜同情地拍了拍言落月的肩膀。

他吐露心聲道:“所以當初,在魯家地下的密室裡,我實在不想被這東西吃掉……”

一來是出於求生的本能。

二來是,異母魔真的長得太難看了。

第一眼的衝擊性刺激過去以後,言落月緩了緩,很快提出了變廢為寶的新點子。

“其實,看久了以後,這異母魔也不是很可怕。特別是雌雄同體、可以自行生出不同種魔物這一點……”

常年相伴,兩人早已心有靈犀。

言落月一抬手,巫滿霜就大致領會了她的意思。

他表情微妙地說道:“落月,你是不是要……”

言落月興沖沖地說:“滿霜,咱們可以把這幾隻異母魔幹掉,屍體帶回去做伴手禮呀?”

巫滿霜:“……”

他就知道。

至於這份特殊的伴手禮要送給誰,也是不必問的。

言落月點點頭,篤定道:“就送給荔荔師姐好了。我覺得,荔荔師姐一定能用它做出一些了不得的事來。”

“好吧,那就我來動手,你去送禮。”

巫滿霜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並且開玩笑道:

“我挖的坑,你填的土。假如丹峰峰主事後得知,興師問罪,就讓她把咱們兩個一塊兒打死吧。”

定好分工以後,巫滿霜說幹就幹。

作為實力低下的弱小魔物,一隻“青鬃魔”走進這間房屋內,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有個體態大上一圈的青鬃魔,一看見巫滿霜空空如也的雙手,就兇惡地對他瞪起了眼睛。

比起泥裡鑽和滾風獸之類的魔物,青鬃魔算是比較有語言天賦的低階魔物。

至少,它在想溝通的時候,能用自己粗嘎的嗓子,拼湊出幾個帶有含義的字元。

“你,食物,找,沒有?”

下一秒鐘,這青鬃魔張開大嘴,朝巫滿霜直衝了過來。

它的態度也非常明顯——既然沒有找到食物,那就成為食物。

魔物大概天生喜愛混亂和鮮血。

看見兩隻青鬃魔之間的搏鬥後,在場的魔物裡沒有一隻露出兔死狐悲之情。

它們反而發出興奮的咆哮,為那只大青鬃魔助拳。巫滿霜沒等那大青鬃魔近身,一抬手就收割了它的性命。

身形較大的青鬃魔晃了兩晃,轟然倒地。

其餘魔物看在眼裡,不但沒有意識到危險即將來臨,四下奔逃,還發出了興奮的嘈雜聲。

甚至有魔物對著大青鬃魔的屍體流出了口水。

很顯然,即使已經有了一定的智慧和組織,但它們的生存方式,依舊野蠻嗜血得可怕。

甚至不用巫滿霜動手,其餘魔物就一擁而上,將青鬃魔的屍體分成幾份。

大頭拿給躺在皮毛臥墊上的異母魔,一些殘渣血肉,則由房間裡的其他低階魔物均分。

只等了不到一盞茶時間,屍體中的毒素就在眾多魔物體內發生了反應。

大廳裡的魔物們,如同被收割的莊稼般紛紛倒地。

巫滿霜上前,從容地拾取了幾具異母魔屍體。

就在他準備帶著言落月揚長而去時,毛皮床鋪裡某個精光閃閃的東西,吸引了巫滿霜的注意力。

他心念電轉,將那東西和異母魔屍體共同收起。

……

直到鑽出那座依山而建的建築,言落月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比起那座蟻巢式建築的壓抑、扭曲和野蠻,一時之間,就連帶著硫磺味的火熱空氣,似乎都顯得清新起來。166小說

她一連換了好幾口氣,身邊的巫滿霜忽然遞來一隻手。

在他的掌心裡,放著一枚璀璨閃亮的水晶戒指。

“誒?”

仗著這個世界裡沒有戒指求婚的風俗,言落月只是一愣,就和巫滿霜大開玩笑:

“不行啊,滿霜,咱倆的年紀還有點早吧。而且,你連玫瑰花都沒準備好啊。”

“你要種玫瑰嗎?我回去問常荔荔師姐討把種子。”

巫滿霜明顯有些迷惑。

但既然言落月提到玫瑰,他就願意記在心上。

“至於這枚戒指……是我剛剛在異母魔床上發現的。”

魔物的手工水平,說不定能跟江汀白打個不分上下。

這枚戒指完全超過魔物的製作能力,不像是魔界本土產物。

而且異母魔根本沒長指頭,它的前肢乃是兩段刀鋒似的截面。它要戒指幹什麼?

言落月也意識到了這件事,表情漸漸變得慎重。

她接過戒指檢視一番,只見戒指的圖案是個猙獰獸首。

不知怎地,這只線條粗獷的獸首,讓言落月感覺有點熟悉。

“我也覺得眼熟。”巫滿霜肯定道。

兩人集思廣益,回憶他們到底在哪兒,共同見到過類似的野獸。

最後還是巫滿霜看著天上的粉紅旋渦,輕輕念出了一個名字。

“淨玄師父。”

“……什麼?”言落月有些詫異。

巫滿霜篤定道:“咱們兩個和淨玄師父,一起跌入窩居,遇到魔界搖幻樹那次。”

“——搖幻樹控制了一個魔倀。在那個魔倀的儲物袋裡,你發現過一枚同樣款式的戒指,只不過那枚是銀的。”

隨著巫滿霜的提醒,言落月的記憶也漸漸復甦。

對了,那個叫吳春生的魔倀,他被搖幻樹迷惑,把搖幻樹凝聚的幻影當做他的妻子。

在吳春生的儲物袋裡,有價值的東西不多,唯獨一副妻子的小像,還有一隻銀戒指讓言落月印象深刻。

小像自不必說,至於戒指嘛……

“這枚戒指……它是銀光擂場的擂主證明啊。”

根據材質不同,銀光擂場發給擂主黑鐵、青銅、白銀、黃金、水晶、翡翠的獸首戒指,用來當做一種榮譽。

於情於理,這東西都不該在魔界出現,更不該出現在魔界建築物最底層,異母魔的老巢上。

言落月和巫滿霜對視一眼,彼此表情都很古怪。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

有點像是人類攻佔南極,暴揍了所有企鵝一頓後,在企鵝大王的窩裡,發現了一隻正在充電的ipad。

——誰能來解釋一下,這裡為什麼會有ipad?!

此刻,言落月和巫滿霜面面相覷,也是出自於同樣的情感:

為什麼在異母魔的床上,會有一隻銀光擂場的戒指?

只可惜,當事魔已經被巫滿霜幹掉,變成一隻伴手禮死魔,無法解答這個疑問。

於是,言落月把水晶戒指收好,一錘定音:“等出去以後,我們去銀光擂場探探究竟。”

至於現在,言落月不願意浪費這難得的魔界一日遊。

她想打卡魔界著名景點——落月之木。

魔界生物的動手能力底下,製造能力比較原始,而且還沒點亮煉器技能。

所以說,言落月無論是掏出她的小飛碟,還是拿出酥脆雞腿大飛舟,都會太顯眼了。

如果不想被魔物們發覺不對,遭到一眾魔物群起而攻之,言落月和巫滿霜就得小心一些,採用比較保險的方式趕路。

“我們抓兩隻代步魔物吧。”言落月提議道,“鳥類魔物比較好,可以飛直線。”

她一邊說著話,眼神也沒有離開過遠處落月之木的影子。

常言道,望山跑死馬。現在換到落月之木身上,只怕也能望樹飛死幾隻魔禽。

看著看著,言落月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滿霜……”她喃喃道,“落月之木,它好像在看著我。”

“——滿霜,你在魔界的時候,聽沒聽說過類似的格言,就比如‘你在凝視落月之木的時候,落月之木也在凝視你’之類的?”

魔界顯然沒有此類諺語。

而作為同樣參觀了這一魔界知名景點的遊客,巫滿霜亦未產生類似感覺。

他注意到,言落月說著說著話,眼睛忽然無力地緩緩合上,身體也軟軟地往下滑去,連忙一把將她扶住。

“……落月?!”

對於小蛇驚愕又焦急的呼喚,言落月此時已經不能覺察。

她在說出那句話以後,整個人就陷入一陣莫名的暈眩。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感覺自己的意識從軀體中抽離,下一刻,整個人已經置身於白霧之中。

在白霧的對面,站著一個……言落月自己。

是的,那絕不可能和言落月相似的另一個人,就只該是言落月自己。

那少女身形窈窕纖細,身量與言落月如出一轍,容貌更是和言落月一模一樣,甚至連眼眸中的靈動和狡黠,都和言落月一般活潑。

言落月屏住呼吸,她也屏住呼吸;言落月試探性地抬起手來,少女也抬起手來;言落月的指尖往前一碰……淦!

她說怎麼這霧中少女跟她一模一樣。

原來隱藏在白霧裡的,是面無邊無際的鏡子!

言落月又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鏡中的她自己,也一同搖頭笑了。

就在言落月心緒放鬆之際,下一彈指,鏡中少女突然輕啟薄唇。

“!!!”

等等,鏡子裡的人跟你動作不一樣,這應該是最常見也最原始的鬼故事了吧?

言落月下意識抬手一摸,這才發現,情況可能跟她想得不太一樣。

不是鏡子裡的影像做出了異同的舉止,而是鏡子照出了言落月張嘴的動作。

除了口型之外,言落月渾身上下仍能自控。

她可以捂住嘴巴,也可以轉身就走。

這期間,言落月甚至嘗試著往鏡子上砸了一拳,除了蕩起一圈水波似的漣漪之外,什麼事都沒發生。

顯然,這片白霧……或者說,落月之木,它並不打算攻擊言落月。

它似乎想藉此對言落月傳達什麼訊息。

言落月仔細觀察自己的嘴型,然後將它們拼湊成句,主動發出聲音來。

“你來得太早了……”

“先離開這裡……”

“去找烏啼……烏啼……烏啼……”

“——烏啼!”言落月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抓住離自己最近的手腕,“——烏啼!”

幻景中讓言落月化身復讀機的烏啼,當然還只是傳說中的神火。言落月握住的,乃是滿霜的手腕。

見言落月醒過神來,巫滿霜沉凝的唇角緩和了一些,卻仍是憂心忡忡地看著她。

此刻,言落月半躺在巫滿霜懷裡,少年的手臂可靠地托起她的後背。

言落月剛剛睜眼,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巫滿霜曜石般的黑眸。

熟悉的氣息環繞在周身,令言落月第一時間冷靜下來。

她問道:“我昏過去了?昏過去了多久?”

“三十個數。”巫滿霜沉穩可靠地回答道,“你說完那句話後,像是忽然失去意識。我扶住你,聽見你一直在自言自語。”

言落月道:“我自言自語的內容是什麼?”

她心裡已經有了猜測。

果不其然,巫滿霜將白霧中的那段話,又原樣複述了一遍。

“原來如此……我的天!”

眼神無意間上瞟了一下,言落月的目光立刻直了。

——為了方便起見,她把紅色的血條摺疊,露出底下代表神識的金色長條。

說它是生命值並不準確,嚴格意義上來說,金條反應的是神識狀態。

受到神識攻擊時,金條會減少。言落月過度使用神識時,金條也會減少。

這根金條也和血條一樣,從七歲那年出現起,每過一年生日,就在末尾增加一個0。

現如今言落月十週歲,金色神識值的總量就是1000。

——然而,只在白霧裡呆了不到三十秒時間,言落月的神識值都快見底了!

“怎麼了?”巫滿霜急忙追問道。

如果不是還抱著言落月,他大概已經拔出刀來。

“沒事,就是有點暈。”

言落月輕咳一聲,掩蓋自己的過度反應,從巫滿霜懷裡站了起來。

這期間,小蛇的手臂一直虛虛環著她的後背。

少年擔憂的目光也像一層輕薄而溫柔的白霧,以熟悉而舒適的溫度,柔和地籠罩在言落月身上。

可只要她一聲號令,那白霧似的柔和眼神,就會剎那間化作最銳利的刀槍。

“好啦,別擔心我。”言落月拍拍巫滿霜的手背。

“剛剛只是個小意外,我其實挺好的——你要是不信,我給你跳段踢踏舞呀?”巫滿霜:“……不許跳,你好好呆著。”

巫滿霜對外人都沉靜禮貌,對言落月更是從不說重話。

所以,一旦他極為少有地加重語氣,言落月就無端地感覺一點心虛,連忙摸摸鼻尖,原地站好。

好吧,那她就不跳踢踏舞了。

……其實也不適合跳,她腦袋還有一點點暈呢。

巫滿霜背過身去,把手臂向後張開,略略屈下膝蓋。

顯然,這是個準備揹人的姿勢。

言落月彎起眼睛,一點猶豫也沒有地撲到巫滿霜後背上。

小蛇雖然還是清韌的少年身量,但其實袍子底下肌肉線條漂亮又流暢。

哪怕言落月跳上他的背,巫滿霜的身形,連晃也沒晃。

輕車熟路地,趁著巫滿霜站直的工夫,言落月把下巴墊到巫滿霜的肩膀上。

直到言落月舒舒服服地在後背上找好位置,巫滿霜方才邁開腳步。

從巫滿霜背身屈膝開始,再到他邁出第一步,這一整套動作,幾乎都在肌肉記憶裡下意識完成。

如果有旁人在場,一定會忍不住對他們倆投去驚訝的眼神:

因為這兩人的動作太過流暢自然,就像是曾經發生過幾百遍,順滑得像是一組彼此咬合的齒輪。

見巫滿霜朝來時入口走去,言落月故作幽怨地嘆了口氣。

“滿霜,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巫滿霜很順從地問道:“在想什麼?”

言落月遺憾道:“就是那種明明可以開拓新地圖,信心滿滿去見npc。結果對方跟你說,‘親愛的玩家,關鍵物品不足,無法開啟地圖’的感覺。”

這一段話裡,遊戲術語稍微有點多。旁人聽著,大概會有些繞口。

但巫滿霜不愧是跟言落月朝夕相處多年的小蛇,第一時間就提取到了關鍵詞。

他冷靜地問道:“npc是誰,為什麼要叫你‘親愛的’?”

這個冷笑話來得突如其然。

言落月愣了一下,這才趴在巫滿霜肩膀上大笑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言落月小聲抱怨道:

“唉,好不容易來魔界一趟,結果才辦完公事,就得回去了。”

“也沒有無功而返。”巫滿霜安慰她,“我們給常荔荔師姐準備了伴手禮。”

想了想,巫滿霜又補充道:“還有,和師姐要點兒種子,回去以後給你種玫瑰花。”

言落月當場噴了。

她劇烈地嗆咳了好幾下,才重新恢復正常呼吸。

言落月拍拍巫滿霜的肩膀,鼓勵道:“很好,滿霜,你在冷笑話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巫滿霜有點詫異,也有點迷茫,特意回頭看了言落月一眼,認認真真道:“不是笑話,回去就給你種。”

言落月一手捂自己眼睛,一手去捂小蛇的嘴:“停停停,不要說了!”

見言落月的反應一下如此激烈,巫滿霜雖然有點奇怪,但還是暫時噤口。

過了一小會兒,言落月正覺得有點無聊,手心裡就忽然被人塞進一隻柔軟的兔兔。

兔兔只有巴掌大小,雪白雪白,眼睛用紅寶石點綴,看起來特別可愛。

言落月捏了兩把,確認材質是羊毛氈。

巫滿霜的手工能力,自然是沒說的。

他當初獨自生活時,不但能為自己量體裁衣縫手套,而且甚至還會釘千層底。

區區一個羊毛氈工藝品,自然更不在話下。

聽到言落月的話以後,巫滿霜糾正道:“不是羊毛。”

“那是什麼毛?”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言落月腦海裡忽然自動生出一個答案。

……額,如果是她想的那樣……唔,不會吧……

勤儉持家的小蛇非常淡然地回答道:“是兔毛。”

言落月:“!!!”

天啊,居然真的是兔毛耶!

至於兔毛的來源……

巫滿霜解釋道:“你碰到過師尊的頭髮嗎?”

姬輕鴻的那頭白髮,看起來絲絲柔軟,實際上的手感也正如此。

與其說那是頭髮的觸感,不如說它像是兔兔長得很長的毛毛,非常的有個性。

——而巫滿霜,他就是這樣會過日子的小蛇。

當初千煉大會時,巫滿霜收集了凌霜魂的羽毛後,扎了一個鶴毛撣子給小凌。

而現在,巫滿霜花了一段時間,收集了姬輕鴻的兔毛,紮成一隻兔毛氈的兔兔……

“本來是想送給師尊做生辰禮的。”

巫滿霜面不改色,說出了非常可怕的話。

“你要是喜歡的話,就自己留著吧,我手裡還有餘料,改日再扎一隻就是了。”

言落月又是震驚,又是好笑,又覺得這件工藝品值得在素縷堂大廳裱掛起來。

但經過一番思考後,言落月還是決定,兔兔這麼可愛,當然是要掛在腰間,平時出入的時候讓姬輕鴻多看兩眼。

言落月好奇地問道:“滿霜,這個原材料,你是怎麼收集來的啊?”

居然做完一隻小兔兔後還能有餘料,這別是小蛇半夜溜進去給姬輕鴻剃了個禿瓢吧?

巫滿霜沉穩可靠地說道:“其實沒有特意收集。只是你發現了嗎?每次你跟師尊進行溝通以後,他都會很愛掉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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