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元宗的招生大典,每十年進行一次。

這一次的招生大典,剛結束兩三個月。

最開始,一大批新入門的內外門弟子們,心情又是緊張,又是有些期冀。

初進宗門的那段時間裡,大家幾乎都亦步亦趨,循規蹈矩,生怕做錯了什麼事觸犯門規,被逐出宗門,浪費了這得之不易的好機會。

但到了現在,弟子們漸漸熟悉了宗門生活、習慣了宗門規矩,膽子也變得大了起來。

即使在路上遇到不認識的師兄師姐,也敢問問熟人,對方究竟是哪位弟子的高足。

就譬如此刻。

一個新入門的外門弟子,懷中抱著一個匣子。

他跟一個入門多年的師兄一起,被委派了個跑腿任務。

誰知在細窄的山道正中,恰與一對少年男女相逢。

只見那對少年男女手拉著手,姿態親密無猜,一看便知是自幼青梅竹馬的兒女之交。

站在右邊的女孩子容貌清純美麗,她穿著紅裙白裳,氣質宛如風吹杏蕊、細雪梅花。

小少女兩隻大眼睛撲閃撲閃,彷彿有人揉碎了一把月光,灑在她盈盈的雙眸裡。

暮秋的晚風之中,她像是一幅常開不敗的畫。

如果說這少女的秀氣乃是“一動”,那麼左邊的少年人,氣質便是“一靜”。

他罩著一件漆黑斗篷,銀線在斗篷下襬繡出繁複的紋路。

似乎察覺了新弟子的視線,他淡淡地朝新弟子看來一眼,平靜無波的姿態,卻無端令人心中一驚。

這少年人輪廓細膩,五官精緻,就好似一副老天細筆勾勒的水墨工筆畫。

男人若是漂亮到這種程度,難免顯出一絲女氣,可這少年卻並不是這樣。

蓋因這少年人的眼睛太過出眾——他眼皮很薄,眼型微微上挑,濃黑纖長的的睫毛在眼尾利落收攏,線條竟有種劍鋒出鞘般的凌厲。

至於那雙眼睛的顏色,也有些過於黑白分明。

普通人的眼睛,往往深棕裡帶著一絲暖。

可這少年的一雙眸子,竟然純黑如曜,沉靜裡帶著難言的神秘和銳利。

他雖然靜靜地站在那裡,整個人卻像是一眼漩渦,彷彿盯著他看久了,就要被吸進那對漆黑的眼眸裡。

新弟子只看了他一眼,便急忙低下頭去。

對方的氣質並不咄咄逼人,但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敢和這少年人對視。

下一刻,新弟子見到對方挪動腳步,隨後,一道清凌平靜的男聲就在他們耳畔響起。

“你們先過去吧。”

新弟子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卻被老弟子重重地抓了一把袖子。

他匆匆從這兩人身邊經過,胡亂地道了一聲“謝謝”。

直到雙方擦肩而過,各自走出十餘步遠,這新弟子才忍不住問道:

“劉師兄……剛剛那兩位,該是內門弟子吧?”

相比於外門弟子清一色的藍衣或者青袍,內門弟子的裝束更為自由。

這對少年男女衣著精緻,氣質縹緲,宛如神仙中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內門長老的高足。

老弟子支吾了兩下,彷彿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被一連追問了幾句,他才勉強道:

“那二位……是‘那個峰’的言師姐和巫師兄。你若是感興趣,有空時去問學堂,多聽幾節關於煉器和陣法的大講,時不時就能碰到他們了。”

儘管那對少年男女比他們年紀更小,但按照內外門的次序排輩,兩人仍要稱呼他們為師兄師姐。

新弟子先是興奮,又是遺憾:“內門弟子的座位都在前三排,只怕我和他們說不上話。”

“……不會說不上話的。”老弟子面無表情地答道,“因為他們是負責給我們講課的。”

“……哦。”

只乖乖地沉默了一瞬,新弟子的好奇心就又湧現出來:

“劉師兄,‘那個峰’是哪個峰?我怎麼聽不懂呢?”

聽到這個天真得甚至帶一絲傻氣的問題,劉師兄不由用疼愛小傻瓜的眼神,看著自己這位新師弟。

他含含糊糊地說道:“那個峰總改名,所以就這麼稱呼了唄。”

說起來,劉師兄記得,那座峰最近的名字好像是叫什麼……達拉崩吧斑得貝迪卜多比魯翁峰?

太奇怪了!這是人能起出來的名兒嗎?

顯然,世上的大家都會這樣想。

因此,新師弟只是聽到了這名字,就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怎麼會有山峰起了這樣一個名字啊。”

哪怕叫做唵嘛呢叭咪吽峰,都比這個峰名更加朗朗上口吧?

劉師兄木著臉答道:“聽說,這峰名就是那位言師姐起的。”

新弟子一聽,立刻憧憬地兩眼放光:“連峰名都能說改就改……那位峰主定然是個寬厚體恤的大好人,對自己的弟子十分寵溺吧。”

那麼四年後的宗門大比,他就以加入內門、爭取拜在那座峰名下為目標好了!

劉師兄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只是腳下猛地踉蹌一下,整個人差點撲倒在又溼又滑的山路上。

“劉師兄小心!”

“我沒事。”劉師兄捂著心口站起來,“但師弟,你、你這……”“誒?”

“算了,有夢想總是好的。”劉師兄辛酸地說道。

“但那位峰主改名,不是你想的那個原因。我們都覺得,主要是因為他跟言師姐狼狽為……我是說,志趣相合。”

“?”

一個大大的問號,從這個新弟子年輕天真的臉蛋上冒了出來。

劉師兄眼中飽含辛酸苦辣,不想解釋這個問題。

山路很長,兩人走著走著,就不免要沒話找話。

新弟子又問道:“我看剛剛那位言師姐,人美氣質甜,脾氣應該很好吧。”

“言師姐……她脾氣倒是好的。就是時不時會用新版遊戲機、盲盒人物卡、以及節日限定英雄皮膚掏空你的錢袋。”

“……什麼?”

一個土包子弟子,當即目瞪口呆:“這都是啥?”

劉師兄沉穩高傲地睨了他一眼,然後動作十分熟練地從袖子裡掏出一隻迷你遊戲機。

他一邊走路,一邊操縱著小匣子旁邊的按鈕。

不到一盞茶功夫,就通關了一局“超級弟子馬禮傲”。

“你看,這是單人版遊戲機,其中自帶二十個單機遊戲,包括最受歡迎的‘乾坤榮耀’。”

那小小的方匣子,還有它展現出來的五花八門的玩法,硬是把新弟子看得一愣一愣。

“莫非這些都是……?”

“是的,都是由言師姐主持煉製的遊戲方式。”

“‘那個峰’的‘那一位,甚至入股其中,親自推廣……據說,目前遊戲機的販賣,已經是‘那個峰’的支、支柱型產業。”

在最後一個生詞上磕絆了一下,劉師兄仔細回憶,覺得自己沒有說錯。

聽完劉師兄全面、細緻、包括各種遊戲機型號的介紹後,新弟子呆呆地睜大了眼睛。

這些詞語光是聽著,就彷彿自帶一種靈石入袋時的悅耳聲響。

等劉師兄再報出價格,就更是綻放開來自金錢的神秘芬芳。

新弟子直愣愣地感慨道:“果然,歸元宗不愧是天下四大宗門之一,治安就是好啊。”

“換成我們那裡的窮山惡水,像是小言師姐這麼有錢的修士,早被眼紅利潤的人合夥敲悶棍了。”

聽到這句話,原本好好走路的劉師兄,腳下猛地一滑。

瞬間,他在山路上栽了一個大馬趴,爬都爬不起來。

“……”

“劉師兄?劉師兄你還好吧?”

新弟子手忙腳亂,快快把師兄扶起。

只見劉師兄的臉孔痛苦地皺成一團,用拳頭輕輕敲打著胸口。這卻不是因為摔疼了,而是因為……

“梗死我了,你怎麼這麼會說話啊!”

劉師兄呻/吟一聲,捂住腦袋,喃喃道:“敲小言師姐悶棍……虧你怎麼想得來?”

“……啊?小言師姐修為特別高嗎?”

“不,她不是修為高不高的問題,她真的是很特別、很特別的那種……去年的宗門大比,生生把劍峰杜師兄給氣哭了的那種……”

新弟子:“???”

什麼玩意兒?

劍修一個個都“我輩到死心如鐵”,居然還能被言師姐那樣美麗靈巧的小姑娘給氣哭嗎?

對於這個問題,劉師兄眼神恍惚,彷彿魂靈已經飄散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語氣縹緲地說道:“總之你記住,言師姐是咱們宗門著名的強行五五開——之所以打成平局,而不是她贏,是因為言師姐憑藉一己之力,改變了咱們宗門的對擂規則。”

假如沒有那個“一個時辰分不出勝負,就算雙方平手”的規則,劉師兄相信,這位小少女完全可以贏到地老天荒。

“!!!”

果然,大宗門裡處處臥虎藏龍,連那樣可愛嬌俏的小少女,都身懷絕技。

新弟子聽後渾身一震,頓時更加敬畏天下英雄。

“言師姐如此厲害了得,那她身邊的那位巫師兄呢?”

一聽新師弟提起巫滿霜,劉師兄瞬間精神起來。

他連膝蓋上的泥巴都忘了拍,加重聲音強調道:

“巫師兄可是個狠人!他當初入門的第一個月裡,就把劍峰的劍陣徒手給拆了!

“嘶——”

劍修乃是修真界中又強又窮又橫,最惹不起的一批人。

歸元宗因為曾是天下劍首的緣故,門內的劍修們,可謂是劍修中的劍修。

一時間,新弟子連靈魂都不由為之戰慄:“什麼?巫師兄連劍峰都敢惹?”

“是啊,他拆完一座劍陣還不算,又陸陸續續地拆了三四座劍陣呢!”

“而且不僅如此——據說當年傳法交流的時候,符峰的康八水師兄,甚至連跟巫師兄打擂臺都不敢,直接上臺就舉手認輸。”

新弟子十分震驚:“巫師兄看著小小年紀,修為居然如此強悍?”

“你親眼看見一回就知道了!”

劉師兄說得繪聲繪色,講到激烈之處,更是手腳齊揮。“凡是在問學堂裡鬧事的弟子,只要被巫師兄用眼睛冷冷一看,霎時間,周身上下都僵硬如石。”

新弟子驚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好確定臉皮有沒有變成石頭。

“我剛才和巫師兄對視的時候,好像真的感覺渾身發麻!”

“那應該只是心理作用。巫師兄平時脾氣很好,對我們這些外門弟子也客氣,不會隨便教訓人的。”

劉師兄拍肩安慰道。

但下一刻,他猛地加重語氣:“但巫師兄若要想教訓你,他自有一百種、一千種方法!”

“就像上次,有個內門弟子不服管教,當眾挑釁言師姐。那人只被巫師兄握了一下手,立刻就爛醉如泥,糗態百出。第二天這人酒醒後羞得面紅耳赤,整整一個月沒敢出門。”

新弟子點頭如搗蒜,連忙將這些珍貴生動的案例都牢牢記在心底。

唯一讓人感到疑惑的就是——

“等等,為什麼那人是惹了言師姐?”

劉師兄就等著他問這個問題呢!

身為前輩,劉師兄抱起手臂,語重心長地告誡道:“這就是最重要的部分了,你要牢牢記好!”

“——如果你惹了巫師兄,巫師兄不一定跟你計較,但言師姐一定會記住你。從此以後,你再買‘月如霜’系列產品,都得加倍換購……”

“——惹了言師姐更可怕。剛剛你也見到過,巫師兄面冷心熱,平時性格很好。”

“但你一旦對言師姐不敬,他就會把你變醉、變禿、變醜……甚至會讓你散發出七彩熒光,大晚上掛到全宗門最高的一棵樹上,讓周邊所有人都看見!”

這一系列令人歎為觀止的修理手段,聽得新弟子嘴巴慢慢張大。

他從出生以來,從來沒有這樣鮮明地感覺到,自己確實是一顆小小的土包子。

“這……果然,大城市大宗門的修仙手段,好神奇啊!”

“不,師弟你好像存在什麼誤解。”

劉師兄滄桑地嘆了口氣:“一般來說,就只有‘那個峰’才會那麼神奇……”

……

這對外門師兄弟不知道,儘管相隔幾百丈,但他們之間的對話,已經全數飄入正在下山的那對少年男女耳中。

自從晉升金丹以後,兩人可以神識外放,感知力更比從前強了百倍不止。

現如今,言落月二人雙雙晉入金丹中期。

像這種沒有刻意壓低嗓子的對話聲,即使不特意去聽,也會自動往他們的耳朵眼裡鑽。

言落月挑起眉毛,輕輕戳了戳巫滿霜:“人家編排你呢。”

巫滿霜眉眼不動,姿態很是淡定:“也編排了你呢。”

他們對視一眼,想起剛剛聽到的那番對話,兩人就一起笑了出來。

言落月饒有趣味地問道:“誒,我竟然不知道。滿霜,你什麼時候把人給做成過七彩霓虹燈,還吊在了最高的那棵樹上?”

巫滿霜回憶了一下:“時間有點久了……當時大比剛結束,你去閉關了。”

那位內門弟子輸在言落月手下,心有不甘。

於是,此人當著巫滿霜的面大放闕詞。

他說言落月這小丫頭,光看名字就能看出來,乃是已落之月,頹然無光,恐怕後半生無福無運,要落個慘淡收場。

巫滿霜這樣的小蛇蛇,可聽不得這種話。

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巫滿霜將雙手攏進袖子,不緊不慢道:

“所以我就問他‘既然你不喜歡光,那你願意成為光嗎?’”

——然後,那位內門弟子就成為了光。

他成為了一道七彩熒爍自變霓虹光。

巫滿霜真誠地點了點頭:“我想,他現在會喜歡光了。”

這煞有其事的口吻和表情,著實有點切開黑的意思。

言落月頓了一下,最後還是趴在巫滿霜肩膀上,笑得喘不過氣來。

自從劍道大會結束,寒松門一行人離開以後,近四年來,言落月和巫滿霜只出過一次遠門。

那次,言落月按照宋清池先前給出的地點,去找那枚“硃紅色、很小一顆,像是紅豆”的天地異火。

結果卻是無功而返。

言落月有點遺憾,但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畢竟,距離那顆小火苗跳出來打抱不平,至今已經有十多年的時間。

哪怕是一粒花粉在做布朗運動,也不可能還安安靜靜地呆在原處。

那火焰說不準早跑到哪兒去浪了呢,還是隨緣吧。

除了那次出門之外,言落月和巫滿霜一直被姬輕鴻拘在峰中。

他們每日打坐修煉、精進技藝,時不時還被姬輕鴻塞幾顆九轉丹藥、天材地寶。

兩人無論天賦還是悟性,本來就超乎常人。

在這種十全大補的照料下,修為更是宛如坐火箭般蹭蹭上漲。

就這樣,在歸元宗這片安然的桃花源裡,兩人度過了近四年的時間。

也避過了鴻通宮為了維持地位,攪亂修真界的好一通腥風血雨。

就在前不久,關於鴻通宮通魔嫌疑事件,終於塵埃落定。

至此,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鴻通宮與魔物私通。

但有太多被翻扯出的證據可以證明,鴻通宮對於自己轄下領地的控制並不到位。

所以說,為了修真界的長久發展、為了人世間的愛與和平。以歸元宗為首,共計十二個大型宗門,在鴻通宮領地內特設二十六個誅魔據點。

除了凡人百姓之外,鴻通宮境內的大小宗門,也可以向這些據點求助。

——對於這些據點存在的意義,大家都心照不宣。

反正如果那些小宗門願意,求助內容可以不僅限於封印誅魔,其中可能還包括一些投誠、互利、主持公道……等等。

換而言之,在歸元宗、梵音寺,還有雪域的帶領下,東北、西北方向的眾宗門聯手,往近年來一家獨大的鴻通宮內部,穩穩地打下了一根眼中釘般的楔子。

鴻通宮不甘不願地接受了這個處理結果。

而言落月和巫滿霜,終於可以領任務、出遠門了。

……

非常巧合的是,言落月下山的第一個任務地點,正好就在雲寧大澤,她的族地附近。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接到這只玲瓏小巧的任務木牌時,言落月的目光落在“雲寧大澤”四字上,眼神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從她當初參加千煉大會,五歲離家起,再到後來拜入姬輕鴻門下,直接入了歸元宗。

時間匆匆流轉,已經過去了將近六年。

言落月馬上要過十一歲生日了。

現在終於能藉著任務的便利,回到家裡看看。

言落月心中不由又是喜悅,又是有幾分近鄉情怯。

這六年來,雖然一直和言雨、言幹還有桑戟保持著穩定的紙鶴通訊。

但尺素傳書,與當面一見,到底是很不同的。

至少現在,言落月就很想知道:雨姐是不是仍然愛用珠釵抿起頭髮?家裡的格局擺設都變了沒有?兩個哥哥仍是少年模樣嗎?有沒有長高、又長高了多少?

——還有,她窗前的那株紅梅樹,是否已經熱烈地盛放了呢?

家,這真是一個溫暖美好的詞彙。

讓人想起熟悉的床鋪、柔軟的被子、飯菜的香氣、還有每天落在書桌上的一抹斜陽。

眼神不自覺地飄遠,言落月的腳步便輕快起來。

……

身為歸元宗派來處理問題的弟子,言落月剛下飛碟,雲寧大澤的代表就已經等在關口,熱情迎接。

隨著言落月和巫滿霜的身影步下舷梯,為首的中年女人,同時也是洛書宗的長老,眼中不由閃過一絲驚異。

——無他,實在是這兩位歸元宗上使,看起來年紀太小了些。

這中年女人已是金丹後期的修士,自然能察覺到言落月和巫滿霜的修為。

此前負責處理本次禁地事宜的修士,正是一位元嬰中期的大能——也就是他們洛書宗的掌門。

但結果卻是……

想到自家掌門身受重傷,臥病在床的樣子,中年女子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了一瞬。

正因如此,看見歸元宗來人如此年輕、修為甚至不如自己,中年女子心中難免升起一絲遲疑。

但這個念頭,只升起了輕飄飄的一個瞬間。

——以這兩位弟子的年紀,修煉到金丹中期,可謂十分驚人。

就算妖族入道往往比人類更早,能達到這個程度,也堪稱千年難遇。

所以說,他們二人也定然兼具天賦異稟、背景過硬兩條優勢。

換而言之,這兩位歸元宗弟子,保不準就是拿著哪位道君賜予的天階法寶,前來增援的呢?

當下,中年女子快步迎了上去,衝兩人露出了熱情的笑意。

“二位想必便是來自歸元宗的上使了,果然風姿不俗、修為高超、少年出英才。”

“不敢當。”言落月溫和回禮道,“您太客氣了。”

在中年女子身旁,一左一右站著一對年輕男女。

言落月的目光剛和那豔美女子對上,兩人便雙雙笑了起來。

——別說,這還真是位熟人呢。

中年女人開口道:“上使,這位是如意城城主甄卓兒……”

“仲姨,你不用介紹了。”甄卓兒眉眼彎彎,巧笑嫣然,“這位歸元宗上使,可是咱們雲寧大澤長出來的小龜女!”

這諧音梗實在用得活靈活現,言落月不由得摸摸鼻尖。

她也問候道:“一別多時,不知甄城主一切可好?”

言落月離開雲寧大澤時,甄卓兒還只是如意城的代城主。

如今,聽中年女子的眼下之意,甄卓兒已經總攬全城權柄於手,是位名正言順的甄城主了。

甄卓兒笑了笑,目光劃過巫滿霜身上,在他那件黑色斗篷上停留了片刻。

這件斗篷……看起來和言必信大師那件是同款啊。

莫非這位少年是……

下一秒鐘,彷彿要應和她的判斷一般,言落月笑眯眯地挽起巫滿霜的手,主動介紹道:“這是言必信大師的小師弟。”

甄卓兒在心中排了一下三人的關係:

言必信大師乃是言落月的師兄,那言必信大師的師弟,當然就是……

“那麼,這位黑衣上使,也是言姑娘的小師弟吧?”

“那自然。”

一行人說說笑笑,保持著輕鬆友好的氛圍,一路向內走去。

在交談中,言落月終於明白了這樁任務的前後始末。言落月從前就知道,龜族後山深入一段路後,乃是族中禁地。

不要說閒雜人等,就是普通的龜族精英,沒有拿到特殊手令,也不許進入。

那時言落月還只是個小孩子,沒有理由也沒有身份去深究族中的秘密。

後來她離開雲寧大澤,就把這件事忘在腦後了。

直到如今,言落月才知道,這個“族中禁地”裡到底有什麼。

——那是一個雲寧大澤眾妖族,自行製作的魔族封印。

在聽到這個訊息時,言落月的表情不由得扭曲了一瞬。

怎麼說呢?

如果用現代術語形容一下,這句話的威力,就有點類似於“這是俺們集十裡八鄉之力,手工打造的土法核/彈”。

言落月:“……”

實不相瞞,這一刻,她背上寒毛都立起來了。

淦啊,她原來從小是背倚著核/彈頭長大的嗎?!

這麼大的事,怎麼從來沒人跟她說過啊!

接著,中年女子又是一番絮語,解釋清了這處禁地的來歷。

——雲寧大澤的妖族祖先們,有很多都是當年伏魔之戰中,從妖族遷移過來支援人族的。

那時魔族全面入侵修真界,各處戰點四面開花。

眾妖族叢集而聚,在不斷的流血犧牲之中,艱難又地把這股魔族給堵回了地下。

然而當時,周邊的人族戰場也打得正激烈,連多一根手指頭都分不出。

妖族無法抽調人族的骨幹力量,來此處製作封印。

但時不可失,機不再來。

如果錯過了這個封印的機會,他們下次擊退魔族,還不知要等多久。

於是,雲寧大澤的妖族們,集齊了手中所有的符修、陣修還有器修。

根據人族盟友傳訊石給予的隔空指導,再加上一點豐富的想象力、創造力,以及妖族特有的大力出奇蹟,他們生生把這個缺口給堵上了。

戰後,人族檢視此處封印,發現了一些缺漏。

但也沒有因為這個,就把堵好的通道轟開的道理。

於是,人族在妖族的封印外層,再次製作了一層封印。

——可因為魔氣已經被堵回去,少了特定的封印能量,這層封印不如一般的魔域封印穩固。

所以,妖族們湊在一起一合計,大家又各自後退了三十裡,然後再下了第三層土法封印。

“現在說起雲寧大澤,多半以為我們的祖先看中這裡水草豐美,所以選定這裡作為聚居地。”

“後來,其他妖族也聞訊而來,長居於此,雲寧大澤就顯得越來越像妖族的屬地。”

中年女子輕輕搖了搖頭:“如果追溯到三千年前……你從高空俯瞰,就能看見八十九個妖族圍著封印,正好圍成一個圓。”

當年留在這裡的第一批妖族祖先,並不是為了雲寧大澤豐足的靈氣、優美的環境,才選擇背井離鄉,永居人界。

他們圍繞著自己佈下的結界定居,只為了負起自己當年留下的責任。

這樣一旦有一天,結界出現碎裂不穩的跡象,他們或者他們的子孫,就能成為通傳天下的前哨。

聽到這裡,言落月已經明白過來。

“我們龜族,就是當初遷移來的一支?”大風小說

中年女人緩緩點頭。

“魔物破封而出的情況雖然時有發生,但都是自平寧山脈而來。唯有這次……我們布穀鳥一族發現,背倚的封印有鬆動的跡象。”

禁地是個土法封印。

大家不敢像是對待官方魔封那樣,每年在上面開一道門,放人進去。

畢竟,所有人都怕這門開了以後關不上。

所以直到封印不穩的訊息傳來,各族開會商量了一天,才在封印上開啟一道小小的缺口,讓人進去探路。

“我們掌門入內探索……不想才一照面,就被魔物打成重傷。”

說到這裡,中年女人輕輕地打了個寒噤。

“據掌門所說……禁地之內放眼看去,只見魔物遍佈,如氈如毯,甚至沒有我等的落腳之處!”

一直以來,來自四面八方的修士們,都習慣性地去平寧山脈的魔封清理魔物。

然而誰能想到,在距離平寧山脈不足百里的妖族聚居地,一支更大的魔物軍團卻已經悄然彙集!

洛書宗的掌門,乃是一位元嬰中期的修士,居然一個照面就被打成重傷。

用中年女子的話說,這還是因為他們掌門身穿寶甲,又避開了正面攻勢,才僥倖逃得一命。

“……”

這個描述……言落月怎麼越聽越熟悉?

她喃喃問道:“攻擊你們掌門的魔物,是不是一顆渾濁、滾圓、巨大的球?”

中年女子連連點頭:“正是如此!”

——好的破案了,就是巨型滾圓魔。

想當年,言落月曾被一隻巨型滾圓魔,一招放空九十五萬點生命值。

倘若洛書宗掌門碰上的滾圓魔也是同一型號……

只能說,掌門還是挺命大的。

瞭解了具體情況,言落月緩緩點頭。“我明白了,那就請長老帶我去封印裂縫處吧。”

中年女子應了一聲,將兩人帶到封印之前。

在開啟封印的前一刻,中年女子遲疑道:

“容我冒昧問一句,不知兩位上使此來,究竟帶了幾件天階法器?”

言落月拍拍胸脯:“一件沒帶!”

“啊?!!!”

中年女子霎時變色:“這……還請上使不要和我們開玩笑啊。”

言落月誠懇地說:“真的一件沒帶——當時,我師尊把門一推,往我和滿霜懷裡丟了個牌子,跟我們說這任務我們能做,然後就把我們給扔出來了。”

中年女子:“……”

她沒有說話。

但她的每根眉毛、每道細紋都彷彿在質問著:這是個什麼幾把師尊?

讓金丹中期的兩個孩子來處理這種任務,這不是在擺明了送人去死嗎?

從中年女子的臉上,看出她此刻的複雜心情,言落月踮起腳來,笑著拍了拍女人的肩。

“長老不必擔憂,我師尊既然派我倆來,就自然有派我倆來的道理。”

“請長老放心,只管把封印開啟就是。”

“……”

中年女子沉默了一陣,終於換了個方向,委婉地勸解道:

“要不然,上使,你先回家看看家人……”

萬一這位上使真的進了封印,那豈不是家人看一眼就少一眼。

聽懂了的言落月:“……您太好心了,真的不用。”

費了好一番口舌,中年女子終於拗不過言落月一番拉扯,痛心疾首地把封印開啟了一條小縫。

“既然您堅持,那就請您留心——嘶!”

一句話未曾說完,中年女子便倒吸一口冷氣!

原來那禁地封印中的魔物,已經多得像是高過杯麵的清水一樣,才擰開蓋子,就要滿溢出來。

太巧合了,也太殘忍了,就在她開啟封印,露出一小條裂縫的短短半秒內,一道聚集著能量的白光,正衝著這個封印方向洶洶襲來!

而這發攻擊,來自於一隻巨大汙濁、外表和掌門形容的一模一樣的滾圓魔。

“……”

霎時之間,中年女子腦中一片空白。

哪怕白光還隔著幾丈之遠,但那不容忽視的濃烈能量,已經令她嗅到瀕死的危險氣味。

條件反射地,中年女子往前走了幾步。

她意欲用自己的血肉,堵上那道一人寬的裂口。

……也許,也許她會在接觸到能量的瞬間,就被撕扯成無數碎片。

但這樣強大的攻擊,總不能讓它脫離封印而出!

電光石火之間,容不得太多思考。

中年女子竭力向前走了一步,又被一隻帶著手套的手握住手腕,重重地向後一拉。

“你要相信落月。”

就是這一拖一拽,徹底耽誤了她堵上裂縫的步伐。

中年女人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可愛活潑的姑娘,不要命一樣地撲進裂縫,身影彷彿融化進了那道白光!

“別——!!!”

下一刻,白光化作洶湧的洪流,彷彿要衝破封印而出……而出……嗯?怎麼還沒出?

不但沒出,而且光芒還黯淡下去了?

中年女人的眼睛緩緩睜大:她看見,在逐漸黯淡的光芒背景下,一道玲瓏身影漸漸浮現。

其實,言落月一直站在原地,紋絲未動。

主要是,剛才的光線太亮了,所以顯得她整個人都沒了。

現在攻擊被言落月生生抵消,從視覺上看,就彷彿她重新回到人間。

中年女子悲喜交加:“上使,您沒事?!”

要知道,他們掌門就是挨了同樣的一下,然後當場重傷吐血,從那日起一直臥病到現在的啊!

剛剛那道白光,論威力,絲毫不在掌門承受的攻擊之下。

這位上使僅有金丹修為……怎麼會……

“不,其實還是有點事的。”

言落月抬頭看了一眼,沉吟片刻,非常精準地給出回答:

“這個嘛,我大概有0000105的事吧。”

這只滾圓魔比言落月曾經遇到的那只更強。

在言落月已至金丹,防禦力更加強勁的情況下,它打掉了言落月足足……不,區區一百零五萬點生命值。

“……啊?”

中年女子滿臉迷茫。

即使她還在為言落月的倖存而喜悅,此刻也很想問上一句。

——上使,您自己聽聽,您說的這是人話嗎?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