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離開歸元宗,天氣就明顯地感覺轉冷。

宗門內特別設有四季如春的法陣,特別是無家可龜峰,因為姬輕鴻愛吃鮮草的原因,更是一年四季綠草如茵。

直到飛碟飛出了歸元宗護山大陣的陣法範圍,那股獨屬於冬日的嚴寒氣息,才和小兔崽子們忽如其來的叛逆一樣,無孔不入,迎面撲來。

言落月站在飛碟陽臺的護欄裡,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冷風,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冬天已經來了。

——是了,她連續在劍峰、符峰、丹峰傳法交流,每次交流時長都是三個月。

再加上一些雜七雜八的零碎日子,至今為止,言落月和巫滿霜拜入宗門,已有將近一年時間。

春去冬來,言落月又快過生日了。

隨著他們一路南下,原本有些寒冷的氣候,也因地理環境的轉換,而漸漸變得溫暖。

終於,三人來到了他們的目標地點。

這是當初曾經釀成一樁血案的小鎮,山茶鎮。

據說,這附近百里的野山茶花可以從年初開到年尾。

周邊的山茶峰、山茶溪、山茶鎮、山茶城,都是因此而得名。

飛碟剛剛駛入山茶鎮邊緣,言落月俯覽大地,只見青山上繁花如海。

大朵大朵的紅山茶花荼豔蘼麗,從花開到花落,都不肯顯出一絲敗相,宛如神明潑灑在大地上的血滴。

“真好看啊……”

在鎮子附近,言落月找了一片空地降落,將飛碟收回儲物袋中。

南邊可以算作鴻通宮的地界,三人對此不但人生地不熟。

而且細究起來,言落月和對方可能還有些地主家的傻兒子,與聰明勇敢小龜龜之間的仇恨。

畢竟是別人的地盤,他們也不好太囂張。

因此,除了巫滿霜仍然披著萬年不變的黑斗篷外,言落月和凌霜魂都換了衣服,變成不易引起注意的普通裝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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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像是三個最普通的客人一樣,混進鎮子裡的酒館茶樓聽故事。

幸好妖族成長期時,無論年紀大小,外表一律偏向少年模樣。

幾個外表十三四歲的少年人,即使混入酒館,看著也並不扎眼。

在酒館小二口裡,他們打聽到兩件要事。

第一件事是,現在的山茶鎮,並不是當年的山茶鎮。

“您說八十年前的那座鎮子嗎?嗐,當年鎮子裡的人被殺了大半,鎮子變成一座鬼鎮,誰也不往那兒去。”

“後來大家就都搬出來,那座舊鎮就荒廢在那兒了,夜晚陰風陣陣,連乞丐都不會去住。”

見言落月等人打聽山茶鎮的舊址,酒小二只以為他們年少好奇,懶洋洋地努嘴指了個方向。

“喏,不就是那邊兒嗎?”

言落月等人打聽到的第二件要事,就是近十年來,附近的山茶城裡,悄然多出了一紙奇怪的佈告。

提供這個資訊的,是酒館裡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大漢。

他說:“只要賭命,就能換來無盡賞金,說白了,這就是有膽子的人才能幹成的買賣!”

大漢醉陶陶地自誇道:“老子被人找去,屠金龍、降玉鳳,墨麒麟都禁不起我這醋缽兒大的一拳……”

說這話時,他舉起一隻短劍劍鞘,不停地對周圍的人炫耀吹噓。

劍鞘之上,鑲金嵌玉。

巫滿霜只透過白紗看了一眼,就密不做聲地輕輕扯了扯言落月和凌霜魂的衣袖。

那只劍鞘,他們不久之前,曾見過一件一模一樣的。

八十年前那屆劍道大會的頒獎典禮上,這柄短劍和那支桃花簪一起,混在托盤裡一堆琳琅滿目的獎品當中。

只需再點二十兩銀子的酒,酒小二的言辭,就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

“啐,客官別聽那老小子的胡吹,咱們鎮裡的人誰不知道,情況根本不是像他說的那樣!”

凌霜魂臉上帶出一絲微微的笑意,又在桌角旁放了一塊散碎銀子。

“那是怎麼樣的?還得勞煩小哥給我們講講。”

酒小二收好銀兩,立刻變得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您不知道,近十年來,我們這裡有一張大榜,年年都會張布,內容很有意思——‘賭命之人,賞金無盡。不論仙凡,莫管去處’。”

“賭命?”言落月的表情變得嚴肅了一些,“具體是怎麼個賭法?”

酒小二猛地一拍大腿:“就是說了——根本沒人知道!”

“有人揭了也沒用,有人揭完第二天就被選中。反正被選中的人,總會失蹤個三五日。再回來的時候,懷裡就抱了滿懷的金銀珠寶。”

“你問他究竟經歷了什麼,他自己都答不上來。您瞧瞧,最後就和那老小子似的,只能瞎編亂造。”

言落月追問道:“既然說是賭命,那有多少人有去無回?”

酒小二微微一愣:“這個嘛……還真沒聽說過。”

從前倒也有些失蹤案,被賴在賭命榜身上。

但後來經人查證,發現都是些凡人間謀財害命、縱火搶劫的恩怨,居然和那大榜沒什麼關係。

巫滿霜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遍賭命榜的內容。

“——‘不論仙凡,莫管去處’。難道那些修仙者們,也會去揭這張榜嗎?”

酒小二不經意地答道:“也會揭的。從前也有過修仙者在我們店裡打尖,聽說揭榜以後,得了許多了不得的東西呢。”

他羨慕地咂了咂嘴:“連修仙的老爺們都覺得了不得,那得是龍肝鳳髓似的好東西吧!”

酒桌上,三個人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巫滿霜蒙著眼睛,便輕牽了下兩個朋友的袖子。

凌霜魂笑問道:“這榜聽起來真有意思,不知設在哪裡?”

酒小二隨口道:“您去山茶城裡,抬頭看見的第一榜,就是那張賭命狀了。”

擦淨手中的杯子,酒小二笑著抬頭恭維一句:

“聽傳言說,同時揭榜的人越多,越容易被取中——您三人一看就是發財的面相,此去定然能滿載而歸啊!”

……

來到山茶城內,三人稍作打聽,就發現了那張賭命大榜。

用城中百姓的話說,這大榜久揭不下,也是一道奇觀。

只要來者將公告榜揭下,再過個盞茶工夫,一張毫無二致的新賭命榜,就又會出現在原位了。

言落月來到佈告牆前,只看了一眼那張金色大榜,唇角瞬間掛上了一絲笑意。

“我道是什麼,原來是個煉器手段。”

沒錯,真正讓這張賭命榜“久揭不下”的,並不是大榜本身,而是那堵看似平平無奇的公告牆。

言落月笑道:“有人把這面牆給煉成了一門法器,作用就是不斷釋出同樣的賭命榜……手段倒很精妙,思路也蠻有意思。”

她一邊說著,一邊踮起雙腳,把那張高懸的賭命榜摘了下來,屈指輕輕在這份賭命榜上一彈。

“接下來,就看看我們能不能被選中吧。”

以言落月和巫滿霜的本領,他們雙強合璧,只要不遇上非常硬茬的修士,世間的危險對他們來說並不算高。

不過,雖然有外掛在身,但言落月仍然做了其他準備。

自從來到山茶鎮以後,每天晚上,她都把自己的當日行程,還有第二日預備要做的清單寫在紙鶴上,發給江汀白報平安。

這樣一來,只要言落月的傳訊突兀斷掉,以大師兄的謹慎仔細,很容易就能查明這是怎麼回事。

揭榜之後,還不到三天時間,言落月三人在外出攀爬山茶峰時,便遭到了突襲。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

一道冷淡到近乎冷酷的聲音,在三人身後驟然響起。

他說:“就是你們揭了我的榜。”

言落月和巫滿霜猛然轉身,凌霜魂亦是不逞多讓。

然而,還不等看清對方身量長相,就感覺一隻冰冷的手掌按在了自己後腦。

這人的身法速度,竟然比言落月轉身的速度更快。

哪怕言落月反應得當,也只來得及看清他留在原地的一條死灰色殘影。

相比之下,巫滿霜轉身的速度,比言落月還要快上一線。

饒是如此,他也沒有瞧見此人長相,只比言落月多看清了對方的眼睛。

那人的眼眸似乎也是死灰色的,像是一灘早已腐敗凝固的死水。

哪怕用大石頭惡狠狠地砸在水池中央,也無法掀起絲毫波瀾。

他一左一右制住言落月和巫滿霜,冰冷地說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好小的年紀。”

——不知為何,此人甫一開口,言落月三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連眼珠也不能動彈了!

死灰色的男人冷冷道:“小小年紀,就不該來做賭命這樣危險的事。”

“你們豈知,揭了這張榜後,我就不會再把你們當成小孩子了。”

話音剛落,言落月眼前猛然一黑,人已經往地上沉沉栽去。

在她昏迷前的最後餘光裡,只看見巫滿霜和凌霜魂和自己同步倒下。

三人栽倒的動作分外整齊,居然還倒出了三條平行線來。

……

巫滿霜從昏迷中清醒過來,藉著白紗的遮掩,他悄悄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張雕花的拔步床頂,言落月和凌霜魂一左一右躺在他的兩邊。

三人都保持著雙手交疊放在胸膛上的安詳姿態,只差有人上墳掃墓,為他們獻上一捧鮮花、祭奠一口水酒了。

巫滿霜:“……”

側耳細聽一會兒,沒有聽見異樣響動,巫滿霜悄悄支起身體。

他左手探向腦後解開白紗,右手分別輕推了言落月和凌霜魂兩下。

“落月?小凌?”

輕輕叫了兩三聲,也不見兩人醒來。

巫滿霜眉頭微皺,輕手輕腳地溜下了床。

在他身上,手套、長袍、斗篷、以及腰間的儲物袋俱在,只有長劍被人摘走。

看來,對方沒有檢查他們的貼身物品,致使巫滿霜錯失了一個毒倒對方的機會。

雙腳著地的一刻,巫滿霜感覺自己渾身上下沉重無力,經脈中一絲靈力也提不起來。

由於切換成妖族形態需要動用靈力,現在的巫滿霜,就連想要變成蛇形也不能了。

“……”

心臟微微下沉,巫滿霜又嘗試著把手探進儲物袋裡,果然什麼東西都取不出來。

就彷彿他在一夜之間,被貶為尚未入道的凡人。

甚至,在築基辟穀多時以後,巫滿霜的肚子裡,傳來了一陣陌生而熟悉的“咕~”音。

只是鑑於他現在情緒緊張,所以飢餓的感覺還不大明顯罷了。

環視了一遍屋內環境,巫滿霜確定,他們三人被關在了一間臥房之中。

紅木雕花的門窗緊鎖,桌上備了一壺茶水、一碟點心。

巫滿霜思忖片刻,拔下床頭燭臺,又從桌上撈了一盞空瓷杯。

他走到離拔步床最遠的角落裡,用燭臺尖端對準自己手腕。

落月和小凌都還昏迷不醒,即使巫滿霜現在沒有絲毫修為,也是目前唯一一個可以保護他們的人。

趁著敵人不在,巫滿霜打算先取些毒血,以備後用。

“——你小小年紀,氣性總不至於這樣大,僅僅被我擒住,就要尋死覓活吧。”

一道平靜冷淡的聲音,忽然在屋內響起。

巫滿霜驟然一驚,猛地抬起頭來。

只見先前那制伏他們三個的灰袍人,正坐在桌前,側對著巫滿霜,手中捏著一隻酒杯。

他臉上帶著一張銀灰色的鐵面具,把面孔遮住大半,只露出死灰色的雙眼、削瘦的下巴、以及血色淺淡的兩片薄唇。

在巫滿霜的視野裡,門窗紋絲不動,仍然緊緊閉鎖著。

……此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又或者,這男人一直就沒有離開?

但在灰衣男人發聲之前,無論是他的存在,還是那絲醇香的酒氣,竟然都沒令巫滿霜有絲毫覺察!

他甚至還當著灰衣男人的面,一無所覺地從桌上撿走了一個空瓷杯!

心中悚然一驚,巫滿霜果斷抬手,燭臺尖端朝著自己的手腕狠狠刺下。

尖銳感分明地劃過皮膚,巫滿霜這一下全無留手,所用的力道甚至足夠釘透自己的手腕。

然而,巫滿霜的手臂卻像是鋼鑄鐵打的一般,連一道淡淡的白印都沒留下。

這下子,灰衣人終於有了反應。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輕輕地嘆了口氣。

“孩子,你有點麻煩。”

漠然無波地敘述了這一句,灰衣人站起身來,不緊不慢地朝拔步床走去。

隔著薄紗的床帷,言落月與凌霜魂的身影依稀可見。

“——你站住!”

巫滿霜厲聲喝道。

他猛地摘下手套,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前來,狠狠地將對方一把扯住。

於此同時,巫滿霜的目光,分毫不錯地對上了此人的雙眸。

由於靈力被封,無法控制自己體內的毒素合流,所以此時巫滿霜皮膚上分泌的,正是他最初的、足以置人於死地的劇毒。

此外,他雙眼視線自帶麻痺效果。

哪怕這男人只因此僵直一瞬間,巫滿霜都會把劇毒的手掌藉機塞滿他的喉嚨。

燃燒著火焰的怒目,對上不起波瀾的死灰色瞳仁。

下一刻,什麼都沒有發生。

觸碰此人的毒素沒有發揮作用。

可以麻痺動作的神識攻擊,也如同泥牛入海般不見蹤影。

唯有鐵灰色的面具下,男人或許稍稍皺起了眉頭:“你真的有點麻煩。”

說罷,他反手一拍,定住巫滿霜的動作。

灰衣人上前撩起紗幃。

他在巫滿霜緊張的表情裡挑選了一下,最終拎起了言落月的後衣領。

“……放開她。”

巫滿霜死死地盯著灰衣人,像是要把自己的視線變成兩柄尖刀,活生生剜進此人的心房。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像條毒蛇那樣,喉嚨裡發出嘶嘶的可怖聲響。

“不要傷害她,不管你要人賭命做什麼,我都會極力配合。”

巫滿霜一字一頓地說道:“但你哪怕碰傷她一根手指……我寧死也要換你的命。”

聽完這番話後,灰衣人深深地看了巫滿霜一眼。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手指力道微松,似乎想把言落月放下。

然而直到最終,他平直的唇線也沒有一絲變化,就像是那片刻的觸動不曾存在一樣。

“知道了。”

直到灰衣人拎著言落月的後衣領,把言落月從拔步床上拖下來時,言落月也仍舊昏迷未醒。

她被灰衣人拽得雙腳拖地,像是一隻被生活拎住了後頸的貓咪一樣,一路拎出門外。

在轉身重新鎖上門的那一刻,灰衣人對著巫滿霜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那麼,就請你安分一點,做一個最守禮的客人,別做任何客人不該做的事。”

稍稍停頓片刻,灰衣人又補充道:“如果被我發現,小客人稍稍越界了一寸,那你的另一個朋友,大概也要被‘請’到其他房間了。”

……

言落月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就發現自己身上的靈力被人封鎖,連一寸一毫也用不出來。

她左右看看,坐起身來。

在確定儲物袋打不開以後,言落月立刻把魔爪伸向手背上的一顆紅痣。

——嘿,崽種,想不到吧。

她還在這兒藏了一個紋身貼式、無需靈氣、立刻可取的行動式儲物痣呢!

這顆痣還是言落月參加千煉大會時,在考級現場煉製的。

反正也不是修真界中的流行式樣,言落月就一直順手把它粘在手背上。

言落月先拿出傳訊石,對著凌霜魂和巫滿霜一通傳訊。

“滿霜?小凌?接電話!快接電話!”

傳訊一直不通暢,多半是兩個夥伴那裡也遇到了什麼情況。

沒有絲毫猶豫,言落月又往儲物痣裡掏了掏,放飛了一隻加急求救的紅色紙鶴。

感覺一隻的威力還不太夠,言落月眼也不眨地繼續掏儲物痣。

她一把一把地把紙鶴往外抓,直到一口氣放飛了一百多只。

雖然目前門窗緊閉,紙鶴飛不出去。

但只要趁著有人開窗的瞬間,紙鶴們完全可以一擁而上。

哪怕只放飛了一隻紙鶴,那也是戰略性的勝利啊!

數目不夠不要緊,等她再繼續掏掏儲物痣。

言落月記得,自己好像往痣裡放了一千多只紙鶴救急!

“……已經可以了。”

在言落月意欲放飛第二百隻紙鶴時,一個悶悶的聲音,驟然在昏暗的室內響起。

言落月猛然抬頭,倒吸一口冷氣。

這一刻,她腦海裡劃過一道念頭,和半個時辰前的巫滿霜一模一樣。

——這男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又或者,他一直就在屋裡冷眼旁觀,始終都沒有離開?

灰衣人光明正大地站在房間中央。

面具之下,他的目光好像也是死灰色的,正落在言落月手背的一點紅痣上。

“這是……儲物痣?”

哪怕在問出一個疑問句,他的音調也平得沒有絲毫起伏,像是好奇心早已入土埋葬。

言落月頓了片刻,緊跟著很自然地彎起眉眼,露出了一個友善的微笑:

“嗯,這顆儲物痣是我自己煉的,你想知道具體的煉製手法嗎?”

灰衣人冷冷搖頭:“我不感興趣。”

他抬起手,那兩百多只代表求救信號的紅色紙鶴,就同時在空中焚燬。

與此同時,他刻意動作很慢地展示出掌中的五隻白色紙鶴,亮給言落月看。

言落月:“!!!”

等等,那不是她這些天來,陸續傳給大師兄的報信紙鶴嗎?

一共五隻……正是言落月這些天來放飛的紙鶴總數。

也就是說,他們三人在走入山茶鎮的第一天,甚至還沒去揭榜時,就已經被這灰衣人盯上了!

心念電轉,言落月的笑容越發人畜無害。

她主動把放在一旁的傳訊石塞回紅痣,然後把痣摘下來遞給對方。

“你對煉器沒有興趣,但你也要承認,這顆痣做得不錯,對吧。我把它送給你,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好不好?”

懇求地衝對方眨眨眼,言落月軟聲問道:“我的兩個朋友,他們現在都怎麼樣了?”

“……”

大概覺得言落月的這番表現,實在不太像人質。

灰衣人額外朝她多看了一眼。

他漠聲道:“你現在怎麼樣,他們就怎麼樣。”

……也就是說,巫滿霜和凌霜魂,他們暫時還是安全的。

希望滿霜和小凌不是被分開關押的。言落月暗暗想道。

“嗯嗯,謝謝你。”言落月踮起腳尖,把那顆紅痣遞到灰衣人眼前。

“這個送給你,貼在身上就可以用了。”

灰衣人看了言落月一眼,接過紅痣,又把它反手摁在言落月手背上。

但這一次,哪怕無需靈氣,言落月也打不開儲物痣了。

見對方一時半會兒沒有離開的意思,言落月很自來熟地拖出兩把椅子。

她反客為主地請對方坐下,又給自己和此人一人倒了杯清茶。

“茶水還是溫的,謝謝你呀。”

言落月第二次道謝,隨口問道:“對了,你是怎麼把我們三個一起放倒的?”

灰袍人唇角露出一絲淡淡的諷笑:“這已經是第二個問題。”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用了神識攻擊。

饒是心中早有猜測,在聽到這個答案時,言落月仍然忍不住微微呲牙。

神識外放,是金丹以上修士特有的法門。

要想做到神識攻擊、舉止隨心,至少也得元嬰以上的修為才行。

也就是說,這人的修為至少在元嬰中期,甚至可能……是個化神!

荒郊野嶺,居然還能碰上這等大能。

言落月一咬舌尖保持冷靜,心想這次也算栽得不冤。

當初千煉大會之前,姬輕鴻封印住凌霜魂關於他的記憶,用到的法訣就是神識封鎖。

言落月三人都還只有築基後期,連神識都沒初步修出。

哪怕知道了這修士的攻擊手段,他們也難以防範,所以灰衣人才會放心把此時告訴他們。

“是這樣呀,謝謝你附贈我一個問題。”言落月又道謝一次,捧茶微笑。

“那我再謝你一次,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好不好?你幹嘛要帶走我們三個呢?”

灰衣人頓了又頓,終於繃不住一張冷臉。

他嘆息問道:“小姑娘,你是一點也不害怕嗎?”

——那倒也不是。你要是放棄神識攻擊,用普通攻擊手段打我一下,你就知道該怕的到底是誰了。

言落月在心中暗暗想道。

“你還沒有告訴我呢,”言落月對灰衣人的問題避而不答,反而又把自己的問題重複了一遍。大風小說

“你把我們三個帶到這裡來,是要做什麼呀?”

即使在所有摘了賭命榜的物件裡,言落月的反應,也足以稱得上獨樹一幟。

因此,灰衣人總有點暗自懷疑,這小姑娘是不是年紀太小,家裡又一直嬌慣,因此還不知道什麼叫怕。

兩廂對比之下,這就更顯出那個先醒過來的小男孩的早熟。

……或許有點過於早熟了。

至少,灰衣人直至現在也沒想通:那男孩醒來以後,為何第一件事就是割腕。

還有,他是怎能割得那樣果決,熟稔得像是做過上百次?

沒有接過言落月的茶水,灰衣人的掌心平平地在桌面上一抹,桌上就放下了一柄長劍,連帶一隻酒壺。

或許是故意為之,劍雖然好好地合在鞘內,但劍尖的方向卻筆直地指向言落月。

反正戳一下都不一定掉很多血,言落月就裝作沒看到。

灰衣人自斟自飲了一杯,聲音冷淡得像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尖刀。

“為什麼抓起你們?問得好——我有一樁往日的深仇……”

話剛說到一半,灰衣人便見小姑娘正全神貫注地看著自己。

她眉目天真,神經粗大,大概聽去了答案也無法理解。

“……”

自嘲一笑,他忽然覺得,認真解釋的自己有點犯傻。

灰衣人果斷改口道:“因為我吃小孩,每天需要一百個童男童女的心肝做藥引子。正好看到你們三個,就抓你們過來。”

言落月:“……哦。”

這是什麼前言不搭後語,一聽就是糊弄小孩的教科書式回答?

這人是把她當成弱智了嗎?!

稍微停頓了一下,言落月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個……藥引子的話,連龜心都算數嗎?”

雖說她現在變不成妖形吧,但她的本體確實是只龜龜啊。

“……”

灰衣人被言落月問得一噎,片刻後才冷冰冰地回答:“也算數。”

他將酒杯酒壺悉數收起,那柄長劍也抄在手裡,站起來居高臨下地警告言落月道:

“我不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你就在這裡呆著,要像一個最禮貌的小客人——等我明天來挖你的心。”

最後一句話,灰衣人特別加重了音調,很像是在故意恫嚇。

冷笑一聲,男人補充道:“如果你稍有越矩,被我發現,我就……”

那一瞬間裡,他舌尖轉過上百種熟稔至極、流血漂櫓的威脅。

但對於這樣一個小孩子,似乎說什麼狠話都不合適。

稍作遲疑,灰衣人還是舉了個小姑娘最容易聽懂、生活裡也很有可能遇到過的例子。

“……我就讓你對著牆楞踢腫小腳趾,再讓你被門夾一百下手。”

言落月:“……”

草啊,你要不要再加一句“用長指甲猛撓黑板一百下”?

這威脅聽著就疼,寒毛倒豎三套餐都快被他集齊了!

“……哦。”言落月裝作乖巧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你最好知道。”

甩下一句毫無感情的冷哼,灰衣人關門離去。

一直到大門被重新鎖上,言落月的目光,仍然有意無意地停留在他手中的那柄劍上。

——言落月見過那柄劍,在玉簡記錄的影像之中。

八十年前,宋清池笑著叫了一聲“師兄接劍”後,踩著高閣的柵欄,傾身拋下的就是這柄龍紋為柄、銀沙做鞘的三尺長劍。

而現在,這柄劍落在了灰衣人手中。

再聯想到張貼賭命榜的神秘人,發放的報酬裡又有劍道大會的獎品劍鞘……

言落月眉尖微蹙,暗暗思索道:這男人究竟是走火入魔的楚天闊、下落不明的宋清池、亦或是和他們都無干係的第三方?

……

灰衣人離開前,特意警告言落月,讓她不要做越矩之事。

所以言落月等了等,在確認屋子外面沒有人以後,砸開門鎖就跑了。

——因為這灰衣人之前的話,明顯就是在反向鼓動言落月逃跑。

別提什麼威脅小孩子“明天就挖了你的心”了。

他哪怕對一隻豬說“明天宰你吃肉”。豬但凡能聽懂這話,也會連夜翻出豬圈,奔向自由的野山啊!

離開屋子以後,再走兩步就是一片幽寂清雅的小園。

園中種植著各色花樹,枝繁葉茂,看起來非常便於容身。

言落月環顧四周,沒發現院牆的痕跡……就好像這片建築是修築在一片花林裡似的。

雖說當前最明智的做法,應該是趁著這個天賜良機,能跑多遠跑多遠。離開後立刻找人求助、給就近的修仙門派送信。

但是,言落月還是回身撲向建築群落,一間一間地翻找起凌霜魂和巫滿霜來。

但凡有一絲可能,言落月都傾向於先和兩個小夥伴會和。

關押言落月的那間屋子,和其餘七八間屋舍並排。

穿過這條折廊,之後還有幾排同樣整齊的屋舍。

言落月抓緊時間,或是推動未鎖的門扉,或是戳破窗紙往屋裡窺看。

“滿霜?小凌?”

“——落月!”

忽然,一聲驚喜又刻意壓低的的呼喊,自言落月背後傳來。

言落月猛然轉頭,只見巫滿霜和凌霜魂氣喘吁吁,正站在自己七步遠外。

三人相見,個中狀態自不必說。反正大家中的都是同一種套路。

抓緊時間簡短地交流了幾句,言落月這才知道:一開始的時候,三人本被關押在一處。

後來,灰衣人藉故提走了自己,又毫無理由的帶走了凌霜魂。

巫滿霜的眼睛上已經重新蒙上白紗。

他焦急地問道:“落月,你沒受傷吧?”

“放心,我沒事的。”言落月彎起眼睛,露出了醒來以後第一個真心的微笑。

集齊小夥伴以後,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順暢多了。

巫滿霜通曉陣法。

即使靈力被封,也不能阻止他從蛛絲馬跡中分析出這個陣法的作用和走向。

“不要往花林裡跑。那邊看著空曠,實則是一片幻境,人在裡面鬼打牆,永遠也跑不到花林盡頭。”

凌霜魂疾聲問道:“那怎麼走?”

“跟我來!”

巫滿霜避開花林小徑,毫不猶豫地一頭撞上假山山岩。

在他果斷撞山的那一刻,言落月和凌霜魂對視一眼,同時腦補出“梆”的聲響。

言落月腦中,甚至條件反射地出現了一組設問句。

——好聽嗎?好聽就是好頭。

事實證明,不好聽,因為根本沒有聲音。

巫滿霜的身體沒入假山山石,自然得彷彿白鹽融化在熱水裡。

見到此情此景,凌霜魂雙眼一亮,緊隨其後,言落月自然也是一樣。

她一邊鑽一般喃喃念道:“這算什麼,九又四分之三花園?”

鑽出假山,三人眼前立刻別開洞天。

他們站在一座歇腳亭中,亭外荊棘遍佈,迷霧灰沉,只有七條小徑蜿蜒伸展向未知的方向。

今日恰巧是陰天,身處這片陌生而詭譎的迷霧,三人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一時之間,空氣中遍佈的除了潮溼的水霧,就是緊張焦灼的心情。

前路未卜,巫滿霜仔細檢視了一圈:“艮兌坎坎震……好了,我們走這條!”

言落月和凌霜魂執行力極高,當即跳下亭子臺階,連一句“為什麼”也不問。

三人一個接著一個,巫滿霜打頭,凌霜魂收尾,把言落月包在中間。

他們齊力在小徑上狂奔一陣,直到光芒越來越亮,馬上就要衝破這片迷霧的封鎖——

巫滿霜猛地一個急剎車。

只見小徑的盡頭,一道死灰色的身影赫然站在那裡。

他單手按著劍柄,宛如鹽柱立於時光盡頭,不知已經這樣等待了多久。

言落月自言自語地罵了一句:“去他的小餅乾……這是釣魚執法。”

啪嗒、啪嗒、啪嗒。

死灰色的男人一步步走來,腳步聲不緊不慢,卻彷彿一下下踩在每個人的心上。

鐵灰的面具之下,男人的薄唇唇縫仍然是條不辨喜怒的直線。

他聲音冰冷地反問道:“之前不是告訴過你們,要做三位很懂禮貌的小客人嗎,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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