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落月急忙問道:“小凌,不,凌霜魂他來過?”

她還記得,當初小凌前往碧落河的理由,就是受到凌大哥傳訊,碧落河屢屢出現異常,所以才前往記錄。

這樣看來,莫非凌霜魂曾經和鮫人們有過交集嗎?

一聽言落月提起“異常”,鮫女們就互相對視,然後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什麼異常嗎?是銀條斑魚群冬日裡朔遊而上的異常?那是我們捕食時無意間驅趕來的呀。”

“莫非是人類遊船每每經由碧落河畔,就會在此長久駐足的異常?大半年前,有個姐妹被他們看到,似乎被畫下了一幅畫。那畫在人間流傳起來,於是他們都成群結隊地來尋找我們呢。”

“假如是好幾十個宗門隊伍路過碧落河,又在此停駐的異常,那是我們用鮫綃作為報酬,請他們下來的……”

“還有還有……”

小姐姐們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補全了事情的鱗甲。

言落月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當初引得凌霜魂離開的要事,竟然是一小部分的巧合,和許多來自鮫女們的委託混合而成。

言落月道:“你們已經見過這麼多修士,莫非沒有一個能夠解決你們的難題嗎?”

聽見她的問題,溫柔美麗的鮫人們齊齊搖頭。

她們像是半透明鰭片,又帶著一點彩色珊瑚質感的耳朵顫悠悠的,讓言落月看了指尖發癢,很想伸手撥動一下。

泉湘揚起尾巴,在手中抽出一道跳躍音符似的波紋。

鮫女單手託著香腮,言笑晏晏,語氣輕快。

“那位凌史官,他雖然沒能替我們解除疑惑,卻給大家講了許多外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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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天藍色魚尾的鮫人笑道,“一隻小烏龜和一隻小蛇的故事!”

“一個關於千煉大會的故事!”

“月老廟的故事!”

“還有《言必信傳》!”

言落月:“……”

不,最後一個故事請不要再講了,她真的會謝。

淵博的白鶴沒能幫上這些鮫人們的忙,但鮫女們仍然熱情地招待了他。

大家替史官披上輕薄的鮫綃,摘下眉心的珍珠送給朋友。

據說還有好奇的鮫女替白鶴梳理了羽毛,一邊梳一邊悄悄拔下一根、兩根、三根……

雪白的羽毛在天真的鮫人們手中接力棒似地傳遞,差點把形象古板端莊的少年史官當場梳跑。

或者說,凌霜魂本來都已經被梳跑了。

白鶴拍打翼膀,振翅將飛,然而下一秒,兩尾鮫人像是虹光般魚躍出水,一人拉住丹頂鶴細細的腳杆——誒嘿,下來吧你!

在聽到這一段故事的時候,言落月和巫滿霜同時聯想到了畫面,不由笑得前仰後合。

不過,在輕鬆之餘,言落月心中的疑惑更深。

“即使以小凌的淵博,都無法替你們解決的問題,究竟是什麼?”

泉湘抿唇一笑,帶著軟蹼的手指輕巧地敲打著水面,激起一串樂符似的水花:

“那就請幾位和我們來了。”

十幾個鮫女一擁而上,簇擁著三人沉下了水。

潛進水裡的感覺有些奇妙,受水的浮力影響,渾身上下都輕飄飄的,像是平日裡的重擔都順著水流沖刷走。

除此之外,言落月四肢發輕,動作也變得慢悠悠。無論一揮手還是一蹬腿,都彷彿隔著一層厚厚的柔風。

龜族和蛇族天生喜水,被水包裹住的感覺,就像是到了快樂老家一樣。

言落月忽然想起什麼,遊動的速度放慢,主動朝巫滿霜靠攏過去。

“長時間下水的話,可以嗎?”

要知道,小蛇身上是帶毒的。

平時只要穿戴好衣物,隔絕旁人的碰觸就行。但現在泡了水,毒性肯定會在水中擴散開來。

言落月並不擔心大家的安危。

畢竟,巫滿霜如今的控制能力,雖然還無法深入到血液,但已經可以替換皮膚上洩露的毒素。

只要他有心收斂,觸之及死的場面肯定不會發生。

……就是至今為止,巫滿霜研究出來用於替換的幾種毒素,好像副作用都有點明顯。

像是什麼脫毛、變粉、熒光綠……

想到這裡,言落月下意識低頭看了看手腕,以此確保自己沒有忽然變色。

巫滿霜點點頭,輕聲道:“用的是一種新毒,可以使人微微麻痺……在水中被稀釋了,應該沒有問題。”

他一這樣說,言落月就不免好奇地去牽巫滿霜的手腕。

她的手指剛剛接近巫滿霜周邊的水域,就已經能感覺到這種毒性的效力——像是電梯剛剛起步時,頭腦輕微地感受到的那股失重。

如果電梯質量夠好,或者體質不太敏感,有些人甚至不會覺察到。

小蛇是一條言出必信的好蛇蛇。他口中的“微麻”,果然就只是“微麻”而已。

言落月沒有因為這股失重感停下動作。她繼續伸出手,拉住了巫滿霜的手腕。

在巫滿霜周身附近,毒素濃度又提升一個等級。

在言落月剛牽住巫滿霜的瞬間,掌心能感受到輕微的刺痛,有點像是秋天換衣服時,被套頭毛衣的電火花噼啪地打上一下。

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挑了挑眉,言落月不由想起一兩年前,自己只是被巫滿霜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手背,生命值就瞬間下降三千的場景。

比起那個時候,現在的巫滿霜是多麼的平易近人啊。

果然,在做流浪貓貓的時候,難免會爪子尖尖,而且還影響生態環境。

可一旦成了家養貓貓,小可愛們就會自行學習收起爪子,露出肉墊,無論怎麼抓著粉紅肉球吸,也不隨便撓人了。

現在把貓貓換成蛇蛇,也是一樣的道理!

言落月有點驕傲地想道:家養蛇蛇,安全無害!巫滿霜不知道言落月在開什麼奇奇怪怪的腦洞,但他明顯感覺到身邊人正在走神。

雖說有人帶著游泳更加省力,但是……

無奈地低頭看看言落月圈著自己手腕的動作一眼,巫滿霜充分懷疑,她的掌心估計都麻得沒有知覺了。

所以,最後果然還是要他動手,把言落月的手指一根根輕輕掰開,再從自己手腕上摘下來。

最後藉著水流的浮力,連著言落月的整條手臂一起,巫滿霜給她擺出一個自由泳的標準動作。

言落月:“……”

巫滿霜自己一定沒察覺到,在做出這一連串動作的時候,他臉上掛著不自覺的溫暖微笑。

像是自己都忽略的院子角落,忽然結出一顆清甜的草莓。

又好似天上的白雲變成軟軟的糖霜,不動聲色地融化進雨水裡。

而這絲笑容,恰好被言落月的目光捕捉。

隔著蒙面的純白鮫綃,就像是透過一層由霜花和霧凇構成的濾鏡。

言落月有些失神地想道:這……不但無害,而且可可愛愛啊。

……

鮫人們潛進淺流的河底,來到她們佈置好的家園,在那裡招待了言落月一行人。

水面上的鮫人有十幾個,水下的鮫人小姐姐更多!

言落月腳尖觸碰著柔軟的河沙,頗感好奇地東張西望。

水中和岸上環境不同,修真界中最常見的靈木家具,在河底一件也無。

心靈手巧的鮫女們,用貝殼、珍珠、水藻、漂亮圓潤的鵝卵石來妝點她們生活的環境。

如果是鹹水鮫人的話,據說還會收集各種各樣的珊瑚。

鮫人們在配色上獨具匠心,令這方小小的家園,透出一股淡淡的異域風味來。

言落月在水底遊了一圈,心中感觸良多。

“童話故事誠不欺我……”

原來鮫人們真的睡的是蚌殼床!

河底散落著幾十個巨大的蚌殼,最大的一隻甚至能容納三隻鮫人同時打滾還綽綽有餘。

見言落月好奇的模樣,泉湘抿唇一笑,手中捏了個法訣,開啟蚌殼。

大蚌之中並無蚌肉,卻層層疊疊地鋪設著雪白柔軟的鮫綃。

蚌殼深處還養著一兩條顏色亮麗的漂亮小魚、用海藻織成的七巧板,以及環環相套的玩具藤球。

泉湘撲進純白如雲朵的鮫綃裡,先是彈動了一下,然後很滿足地打了個滾。

漂亮的魚尾在鮫綃上散開,像是為這名貴的織料鋪設了一層珠光。

“哇,大河蚌……”

泉湘笑了,她坐起來,拉過言落月的手,然後一同滾進蚌殼床裡。

此時此刻,身下是雪白柔軟的鮫綃,在她們頭頂的蚌殼上,懸著一顆拳頭大小的明珠。有那麼一瞬間,言落月幾乎以為自己來到童話國度。

下一刻,泉湘開口,把言落月拉回現實。

鮫女姐姐俏皮一笑:“我們的秘法可以把河蚌養到很大,不過,這和鮫人淚一樣,也是不對外出售的獨家法門。”

她一邊說著,一邊熱情好客地抓起自己養在蚌殼裡的小魚,遞給言落月。

言落月受寵若驚:“哦,它真漂亮,是寵物嗎?”

“不是啊。”泉湘一下子笑了,晶亮清澈的雙眼倒映著言落月的影子,有點迷惑地搖了搖頭,“送給你吃。”

言落月:“……”

是了,除非是天地異火,不然一般的火種無法在水裡燃燒。

只要鮫人們沒有用異火做飯的習慣,那肯定都是吃生食。

圍繞著泉湘的大蚌殼床,鮫人們都拖著自己長長的尾巴,飄飄如仙地降落下來。

先是常荔荔被推到床上,然後是巫滿霜也被放了上來,跟言落月擺在一起。

鮫人小姐姐們嬉笑著,左右上下地飄遊著,將歸元宗三人團團簇擁。

柔軟微涼的漂亮尾鰭,時不時從言落月眼前擺動著劃過,盪漾出一個漣漪漂亮的水波,有時還蹭過言落月的鬢角。

就像是忍不住去撲紅外線光點的貓貓一樣,言落月下意識地被漂亮的大尾巴們勾走了目光。

巫滿霜握拳湊在唇邊,輕咳一聲。

言落月下意識往旁邊挪動了一下,給他讓出更大的空位。

巫滿霜:“……”

他不是這個意思。

大概是經過水波的處理,巫滿霜的嗓音變得有一點點奇怪。

“你喜歡長長的扁尾巴?”

“嗯嗯嗯!”言落月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此時此刻,她目不轉睛,被一隻超級溫柔漂亮的鮫人小姐姐吸引走了注意力。

這個小姐姐的大尾巴,竟然是淺粉與薄荷綠的拼色!

當那條頗似雙味冰激凌的半透明尾鰭,故意撩撥似地從言落月眼前劃過,言落月連眼神都要發直了。

拜託,居然是冰激凌拼色,這超酷的好嗎!

言落月垂涎三尺,當場伸出手來,顫著聲音問道:“我能、能摸摸你的尾巴嗎?”

冰激凌拼色鮫女小姐姐甜美地笑了起來,魚尾俏皮地往前彈動了一下,直接把一整條大尾巴都塞進了言落月懷裡!

“你好可愛。”鮫女輕柔地拂過言落月的臉頰,“當然可以啊。”

啊啊啊啊啊——

她把拼色冰激凌魚尾給我吸,而且還誇我可愛誒!

言落月一把抱住漂亮的魚尾蹭了蹭,瞬間沉醉在鮫女小姐姐的溫柔鄉中。

好棒!又涼又絲滑!這個鱗片的細膩觸感!言落月恨不得整張臉都埋進鮫女的尾巴裡,整個人吸魚吸得簡直入了神。

滑溜溜的尾巴在言落月懷裡一動,言落月頓時連眼睛都亮了。

“哦哦哦!好厲害!居然還能壓出海浪紋的三重水波……”

忽然,身邊傳來一陣小姐姐們嘻哈的驚叫,言落月順著聲音回頭,發現巫滿霜居然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條蛇蛇!

“誒,滿霜你……”

怎麼忽然就變形了?

鮫人小姐姐多麼難得,還不趕快趁著人形的時候多吸魚魚?

言落月望著自己的小夥伴,不由一頭霧水。

“沒事。”巫滿霜若無其事地說道,“人形狀態下,水裡有點悶。化成蛇形以後,能更善於游泳,所以我變回來。”

“是這樣啊。”

有那麼一秒鐘時間,言落月真的相信了。

然而下一刻,非常善於學習的蛇蛇,就開始用自己的蛇尾彈水波。

海浪紋的,一重、兩重、三重……

就像是人類學習打水漂一樣,巫滿霜超級努力地學習用尾巴壓水波,並且一口氣把海浪紋給壓到了五重!

言落月:“……”

言落月忽然有點明白了。

倘若不是小元師兄忽然出現人傳蛇現象,把一生好強的buff等比傳輸給巫滿霜。

那蛇蛇忽然這樣做的理由,當然就只剩下……

是哦,沒能和好朋友玩到一起,當然會感覺吃醋啊。

想通關節的言落月一下子就笑了起來。

她故意逗弄自己的小夥伴:“對了,我才發現,滿霜其實也有尾巴的。”

來回搖擺,在水中彈撥水紋的蛇尾一下就停住了。

蛇形狀態下的巫滿霜張開眼睛,又為了避免誤傷無辜,趕忙飛快閉上。

——等一下,什麼、什麼叫“才發現”他長了尾巴?

可是……都六年了,已經六年了,竟然才意識到他有尾巴嗎?!

言落月又說道:“而且滿霜的尾巴上,也有超級漂亮的鱗,像是碧玉一樣,又涼又滑,每一片都彷彿特別琢磨過,好細膩的。”

顏色略深了一點的小青蛇先是被誇得僵直了一下,然後又開始若無其事地彈水波。

這一次,小蛇直接彈出了一道六重波浪的海浪紋。

——果然,只是口誤而已。

他扮演過手鐲,也客串過臂釧,像這樣柔軟實用多功能的尾巴,肯定早就被注意到了呀。

言落月笑眯眯地加重了語氣:“而且我想了想——果然還是長長的圓尾巴最可愛了!”

聽到這話,小青蛇圓溜溜的腦袋彷彿不經意地點了兩下。

但是那條可愛的圓尾巴尖,卻不動聲色地打了個卷,自發地舒展開來,然後纏住了言落月的手腕。

“哈哈哈哈哈!”

看見兩個小朋友鬧彆扭又和好的戲碼演到這裡,鮫女小姐姐們都禁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小落月好可愛!”

“小滿霜也好可愛!”

“我好喜歡他們!”

在一片歡聲笑語裡,只有言落月略微無奈地向上仰頭:

和涼絲絲蛇尾一同纏住她手腕的,還有淡淡麻痺的靜電感。

不過……

笑著伸出一隻手,言落月不退反進,又一次摸了摸那條碧玉般的漂亮蛇尾。

“嗯,我最喜歡的,果然還是長長的圓尾巴。”

……

被鮫人小姐姐們招待著,體驗過蚌殼床搭配鮫綃床墊的夢幻感,言落月也請大家一起吃了一頓午飯。

這時候就能看出在儲物袋裡多備食物、時時換新的明智。

至少各種口味的小魚幹拿出來請幾十條鮫人一起吃,言落月絲毫不慌的!

魚足蝦飽以後,泉湘終於領著三人來到了她口中的問題所在。

“你們看,就是這裡。”

泉湘指了指河底沙灘遮掩下的小型流沙旋渦:“比如在這裡,你們能感受到什麼?”

那個旋渦只有成人一拳半寬,倘若換一個健壯的體修,恐怕連胳膊都塞不進去。

言落月分出靈氣,仔細體會了一下,表情微微變了:“是魔氣。”

儘管那絲魔氣非常清淡、非常細微、倘若不是仔細體會,根本察覺不到,但那定然屬於魔物無疑。

——可是,水底怎麼會有魔氣?

難道是此處和魔域相連,並且裂開了一道口子嗎?

對於言落月的答案,泉湘不置可否。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巫滿霜:“你呢?”

巫滿霜篤定道:“魔氣。”

“……唉,果然是這樣。”泉湘苦惱地嘆了口氣。

“可是,在我們所有鮫人的感覺裡,這個旋渦中源源不斷傳出的,不是魔氣,而是求救的哨聲。”

“……哨聲?”

言落月忽然想起,在他們臨近瀑布的時候,常荔荔拿出一隻哨子吹了一下。

莫非那個就是……“嗯,那是只有我們鮫人能夠聽到的鮫人哨,不同的哨聲有不同含義。但只要聽到鮫人哨的求救,無論是不是我們碧落河一支的族人,大家都會去迎接她、幫助她。”

說到此處,泉湘對著那個流沙漩渦微微出神:

“然而,這裡的哨聲,已經響了足足半年了……”

足足半年時間,她們什麼忙也沒有幫上。

聽到這裡,常荔荔點點頭,迎著言落月的視線,雙手一攤。

顯然,她也曾經是泉湘的求助物件之一。

而在探查過以後,常荔荔同樣沒有感受到除了魔氣之外的東西。

巫滿霜低頭沉吟,言落月則想了想,抬頭問道:“其他人怎麼說?”

“一開始,有修士以為這裡又是一處和魔界聯通的裂隙,需要被封印起來——至於求助的鮫人哨,那可能是有鮫人誤陷此地。”

泉湘一五一十地說道:“然而,我和大家都依次試過,這流沙漩渦極其細小,甚至連腦袋都伸不進去。因為會塌陷的緣故,更是無法擴張——唉,我們把河底都刨平一層了。”

言落月用目光比量了一下,也覺得以鮫人的體型,別說想鑽進去了,她們最多能在這漩渦裡崴個尾巴。

至於此處的魔氣……

“好幾個宗門都派人探查過,確認這樣淡的魔氣,不是新的裂隙。或許是附近的封印中有魔物逃出,又碰巧死在漩渦之下,屍體停滯在此,才會形成這麼細微的魔氣。”

言落月敏銳地指出:“但是你不信這個解釋。”

“是啊,我們不能相信。”泉湘怔怔地說道,“大家日夜都能聽見鮫人哨……那應該是我們的鮫人同族的求助啊,怎麼會被判斷成魔物,甚至是屍體呢?”

聽到這裡,巫滿霜忽然開口。

“我知道一種蜘蛛,捕獵時會特意發出雌蛾的氣味。”

雪白的鮫綃之下,巫滿霜靜靜地看向泉湘。

“雄蛾們誤以為此地有著等待交/配的雌蛾,就會循氣味而來,撞到蛛網上,成為蜘蛛的美餐。”

提出了一種可能性後,巫滿霜的聲音平淡、冷靜,甚至帶著股一針見血的果決。

“你們怎麼知道,這不是有心人為了捕獵你們,利用你們的善良,特意設下的陷阱呢?”

泉湘微微一愣:“這個……”

大家好像確實沒往這個方向想過。

巫滿霜見她出神,又補上一句話:“我第一次被捕獵時,就是有人設下場景誘騙我。”

他不自覺地揉捻著自己的指節,喃喃道:“那些人讓我以為……他們無辜中了我的毒,快要死去了。”

正因為自己有著前車之鑑,所以如今一聽到泉湘的求助,巫滿霜立刻聯想起類似的經驗來。

下一秒鐘,巫滿霜不自覺握緊的雙手,被言落月輕輕地拉住。

略微一愣,巫滿霜就很快露出了一個笑容:“現在不會了。”

他現在已經能控制住自己的部分毒性,也不會再被類似的把戲騙了。

“嗯嗯嗯。”言落月連連附和道,“真是太過分了,一定得找補回來——等下次跟小凌匯合以後,咱們三個組團去騙別人。八百米外就躺下碰瓷,騙到他們都失去褲衩子。”

巫滿霜:“……這倒也不必。”

剛剛升起的意思悲涼心境,瞬間在這個計劃下被沖淡得徹底。

巫滿霜啞然失笑,知道言落月的意思,牽著她的手搖了搖。

泉湘明顯因為巫滿霜提出的這個設想陷入糾結,言落月和巫滿霜也不打擾她。

兩人靠近那個小小的流沙洞口,分別趴在洞口往下瞧。

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

言落月丟了一顆熒光的珠子下去,水下仍然漆黑一片,沒有絲毫被照亮的痕跡。

不過……

比量著洞口的大小,言落月跟巫滿霜嘀咕道:“以咱們兩個的妖族形態,倒是正好能潛進去。”

巫滿霜自不用說了,蛇蛇本來就是很細很細的一條。

言落月雖然長大了一些,但龜形遠比人形要小,努力鑽一鑽,還是能把自己塞進去的。

巫滿霜笑了笑:“如果她們仍然堅持,我就潛下去看看。”

反正,一定要為言落月拿到足夠數目的鮫人珠就是了。

“那我也一起。”

凝視著那個洞口發了一會兒呆,巫滿霜忽然問道:“落月,你覺得這是一個陷阱嗎?”

“我不知道。”言落月也有點想不通,“如果是陷阱的話,幹嘛要設在鮫人下不去的地方,而且還吹了整整大半年呢?”

就是再笨的獵人,在一個地方總是抓不到兔子,也該知道換個草窩下夾子吧。

“是啊,確實有點說不通。”巫滿霜喃喃道。

“其實……”言落月忽然起了個話頭。

“嗯?”

出乎巫滿霜的意料,言落月忽然問了一個有點古怪的問題。

“滿霜,在你的傳承記憶裡,鮫人算魔族嗎?”

“什麼?”巫滿霜迷茫地眨了眨眼,“鮫人……魔族?可鮫人不是妖族嗎?”

“……是啊。”言落月自嘲地一笑,“或許是我病急亂投醫了吧。”

言落月只是忽然想起,在《萬界歸一》那款遊戲裡,鮫人的種族,是被分類成魔族的。

其實想想也對,妖族最明顯的特徵,就是具有人形和妖形兩種形態。

在人形狀態下,哪怕是章魚這種海生妖物,都能自由地行走在岸上。

然而鮫人天生人身魚尾,化為人形時,也要隔一段時間就需水流滋養。

就算將長尾化為雙腿,她們的小腿和手臂上,仍然拖著彩紗似的薄鰭,耳朵也是珊瑚般的特殊形狀。

如果以此作為鑑定標準的話,那鮫人或許真不能被分成妖族。

這個道理,就和蜘蛛既然長了八條腿,那就必然不是昆蟲一樣。

不過,既然修仙界裡的大家都把鮫人預設為妖族,可能就自有他們的道理吧。

雖然誤打誤撞和現實吻合了不少地方,但《萬界歸一》只是一款遊戲。不但遊戲中的魔族和修仙界不一樣,單是那些魔域封印下爬出的魔物,言落月都對此沒有印象。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泉湘忽然抬起了頭。

“鮫人哨。”她喃喃自語道,“有鮫人的求助。”

和她一起動起來的,還有附近的幾十個鮫人。

鮫女們擺動寬大的魚尾,矯健果斷地逆流而上,宛如一根根斑斕綵帶衝上水面,彷彿一場發生在河底世界沖天而起的極光。

言落月幾乎為眼前的美景看呆,慢了半拍才追上去。

當言落月跟隨鮫人們的隊伍,終於浮出水面時,幾乎不敢相信在自己眼前發生了什麼。

在蒙上鮫綃以後,水汽不再成為遮擋視線的阻礙。

所以言落月能夠看見,瀑布頂端的青石上,正站著一個溫柔美麗的女人。

她赤著腳,身上裹著雪白的鮫綃,小腿和手臂上都生著鮮豔的硃紅色薄鰭,在水汽中被滋養得分外鮮亮。

“崔珈崧,我們結束了!”

女人微微昂首,溫柔輕軟的聲音,在瀑布的聲響裡竟被襯托出一絲決絕。

言落月近乎呆滯的目光裡,說出一長串味道十分正宗的標準臺詞:166小說

“從此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你我二人,一別兩寬,各自歡喜,祝你和她長長久久,百年好合!”

言落月:“……”

啊這……

她想說點什麼,又覺得無語凝噎。

說完以後,女人便果決地向下一躍,身影靈巧地融入瀑布,被激騰的水流遮掩,彷彿融化在這天地壯景之間。

瀑布上端,傳來一聲男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婉知——”

下一秒鐘,一個白衣男子也隨之跳下。

然而與此同時,瀑布下的幾十只鮫人同時繪出手勢。

她們把這個重新回到族群的鮫人團團圍住,並且操縱瀑布,揚起一陣逆流而上、氣勢掀天蓋地的浪潮。

瀑布洶湧的水流,在鮫人們的齊心協力之下,織出一層層狂飆的巨浪。

激流化作一個巨大的瘋狂旋渦,能夠輕易地拍碎石頭、折斷飛劍、也攪斷人的骨頭。

在這巨大的天地之威下,那個男人被重新拋擲上岸,捂住折斷的肋骨,嗆出一大口血。

然而他顧不得自己的情狀,第一時間爬到瀑布邊緣的大石上,往下望去。

男人沒蒙鮫綃,看不清瀑布下方的情景。

他只能看見,忽然發瘋的瀑布將魚群攪碎,殷紅的血花在水中凝成一團,又緩緩散開,彷彿曾經有個女子撞在激流之中,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婉知——!!!”

言落月:“……”

尼瑪,言落月人都看傻了。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在言落月腦海中冉冉升起。

就彷彿是一個讀者,熟練地跳過前面看著就虐的小說內容,直接跳到以火葬場為標題的章節內容。

“……”

張了張嘴,以言落月的見多識廣,此時竟然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婉知落入水中,雙腿合攏,化作一條寬大漂亮的硃紅色魚尾,眼淚則變成一顆顆晶瑩璀璨的珍珠。

鮫人們簇擁著她,帶著婉知一起回到河底。

她們把婉知塞進一張柔軟的蚌床裡,又用一件件華美瑰麗的彩色鮫綃披在她的身上,取代了她身上原本裹著的白色鮫綃。

慢慢的,婉知一聳一聳的雙肩平靜下來,只有珠淚仍然源源不斷地飄散在河水裡。

“還是傷心嗎?”

“一定很難過。”

“那麼織出來吧,把所有的感情全都織出來!”

在大家的鼓勵和簇擁下,婉知開始飛快地編織鮫綃。

言落月注意到,儘管材料純白,然而在婉知手下成型的,卻是一張紅色的鮫綃。

鮫綃的顏色豔麗如同夕陽,無限之瑰美,卻又帶著一種臨近黃昏的悵然。

隨著那張鮫綃漸漸織成,這個叫婉知的鮫女,眼中漾出的珠淚也越來越少。

與此同時,她的表情也漸漸平復。

直到最後,婉知恢復了安寧和喜悅,甚至甜甜地對著還算陌生人的言落月和巫滿霜一笑。

她羞澀又純真地說道:“你們好呀。”

言落月意外地眨眨眼睛:“你也好。”

下意識地,言落月轉頭,對上了泉湘的視線。

注意到言落月表情中的疑惑,泉湘抿唇一笑,把她拉到一旁,然後解開披在肩頭的淡金色鮫綃,把言落月裹在了裡面。

“……啊。”

言落月淺淺地驚呼出聲。

她很難形容被彩色鮫綃包裹的感覺:金色鮫綃覆蓋上皮膚的一刻,一股熱情明媚的感情流淌進她的心底。

那感覺溫暖又愜意,像是在春風還微冷的時節裡,暖融融地曬了個太陽。

那是豐沛的、充足的、被愛著的感覺。

下一刻,泉湘將金色的鮫綃從言落月頭頂拿開。

體會了被鮫綃覆蓋的感覺,又聯想到自己剛剛所見,言落月恍然大悟。

“你們能讓彩色鮫綃裡充滿感情——不,你們能用感情作為材料,編織出鮫綃來?”

市面上最常見的,就是普通的純白色鮫綃。

至於彩色鮫綃,據說能致幻、能造夢、能見浮生,數目十分稀少罕見。

現在,言落月終於知道,鮫人們是如何織出彩色鮫綃的了。“是啊。”泉湘笑彎了眉眼,“我們鮫人一族,天生有愛無恨,是天然就伴愛而生的種族。”

在鮫人們漫長的生命裡,往往會陸續愛上為數眾多的外族男子。

——具體的數目,一般在三四個到三十七八個不等。

之所以不等,是因為這段愛情的長短,要視對方的生命長度,或者愛情長度而定。

大家會在陸地上和他們生活一陣,直到對方的生命終結或者愛意終結,然後獨自一人,或者帶著生下的小鮫女回到族裡。

然後,大家一起快樂地生活一陣,紡織鮫綃,釀造珠淚,捕捉鮮魚……

她們共同度過一段快快樂樂的美好時光,直到再有鮫女想上岸去,愛上一個新的外族男子。

泉湘溫柔甜美的嗓音,唱著歌兒似地說道:

“如果像婉知一樣,愛上一個不值得的男人,那就把和他相處的感情全部織進鮫綃裡。”

“等感情用盡,鮫綃編成,我們大家就又和過去一樣,快快樂樂地在一起。”

言落月微微一愣,連忙游過去捏了一下那張紅色的鮫綃。

果不其然,那片鮫綃披在皮膚上的感覺,帶著留戀、悲慼、和宛如月下鮫人仰面泣珠的、酸楚又纏綿的愛意。

然而此時此刻,編織好鮫綃的婉知正搖晃著漂亮的魚尾,坐在蚌殼床上笑嘻嘻。

大家圍成一圈,用尾巴拍出盪漾的波紋,一圈圈傳到婉知身上。

“婉知婉知,你還傷心嗎?”

“不傷心啦!”

“婉知婉知,你還難過嗎?”

“不難過啦!”

“婉知婉知,你終於回來啦,你這次回來的好早呀!”

“是呀,我好想吃鮮魚哦,要最鮮的銀線青!”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手牽手遊向遠方,去尋找鮮甜可口的銀線青魚群。

言落月:“……”

泉湘從背後遊來,帶著薄鰭的手臂柔柔地環住言落月的肩膀。

“就是這樣的。當我們遇到自己心愛的男子,如果那是一個值得愛的好人,我們就快快樂樂地愛上一場,愛足他的一輩子,和他生鮫育女。”

“等他逝世以後,我們帶著女兒回到族裡,把對他的愛意和懷念織成最美麗的一副鮫綃——這樣的鮫綃是絕不出售的。”

“我們要把這份愛意披在身上,除非要上岸愛上另一個人時,才會脫下來。等我們的生命也走到盡頭,就把一生中儲存的鮫綃都傳給女兒。”

女兒們從小穿著長輩們編織的鮫綃長大,一直生活在最充足的愛意裡。

每一刻每一刻,她們都被真正的深愛所包圍。

正因為見識過真正的深愛,所以只要愛人變了一點點樣子,鮫人們都能覺察的到。

——會讓自己痛苦的,不是真正的愛情。

——會讓自己彷徨、糾結、反覆拷問內心的,也不是真的愛情。

——會讓自己失魂落魄,要忍受和童話中的小人魚用刀尖分開魚尾一樣疼痛的,當然也不是真正的愛情。

當愛意變化,每一個鮫人就都明白,該到了自己離去的時候。

鮫人天生有愛無恨,那麼當愛消失時呢?

——她們就帶著曾擁有過的愛意離開。

言落月的目光落到泉湘肩頭:“那份深愛……就像淡金色的這件鮫綃,是嗎?”

“對呀。”

泉湘帶著溫柔的神情 ,把面孔埋進淡金色的鮫綃裡:

“他是一隻非常漂亮、非常驕傲的太陽鳥呢。”

言落月又轉頭看向婉知的蚌殼床,那件紅色的鮫綃,就隨隨便便扔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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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像是婉知的鮫綃一樣……”

“哦,那個我們可以對外出售。只要找到機會,我們就把它們賣給人類。”

不同於價格平凡的白色鮫綃,像這種彩色鮫綃,每次人類都願意花大價錢收購呢。

言落月:“……”

等、等一下。

這樣一來,人類怎麼聽起來像是冤大頭的樣子……

泉湘露出深思的表情:“有時候,也有外族男子會在分離後後悔,他們會追到河畔,想求我們跟他回去。”

言落月隱隱意識到了泉湘接下來要說什麼。

“所以你們就……”

泉湘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所以,我們就把那張因他而織的鮫綃,價格多翻幾倍,再賣給他。”

反正,這種鮫綃是可以出售的。

所以賣給誰不是賣呢。

言落月:“……幹得漂亮!”

不過她真沒想到,鮫人居然是這種生態形式。

想想也是,一個天生就有愛無恨的種族,既然能在漫長的歲月裡保留下來,沒有被淘汰或者滅絕,就一定有她們特殊而巧妙的本領。

摸了摸鼻尖,言落月喃喃道:“我看你們委託常師姐種魚……我還以為,你們想要無性繁殖的需求很緊迫呢。”

聽見言落月的猜測,泉湘咯咯地笑了起來,愛不釋手地抱著她在水中轉了一圈。

“並沒有那麼緊迫——不過,既然認識了荔荔,又知道這個修仙界每時每刻都在變化,那我們也願意提前嘗試一種新的繁衍方式。”

“知道了這些以後,讓你很驚訝吧。”泉湘笑著對言落月說道。

“等你和小滿霜離開的時候,大家也會把對你的思念編織成一張彩色的鮫綃,然後送給你們的。”

“額,等一等,”言落月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這樣一來,你們還會思念我們嗎?”

“我們仍會想起你們的,因為對你們的愛還在。”

源源不斷的愛意,將連綿不絕地滋生出思念和溫柔。

所以在愛人死去或感情破裂之前,鮫人們都不會把這份愛意織成鮫綃。

泉湘不緊不慢地拍打著尾巴,緩緩地解釋道:“至於曾經為你們而生的那份思念,它會作為禮物,被你們帶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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