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輕鴻牽著言落月一路向外走去。

他的神識遠比言落月敏銳太多。

不知察覺到了什麼,姬輕鴻朝著一個方向輕輕偏了偏頭。

“你的朋友在外面等你。”

言落月下意識問道:“哪個朋友?”

“兩個朋友。”

隨口回答了言落月的問題,姬輕鴻又想起一件事來。

“你那個眼神和常人不同的朋友……他叫什麼?”

言落月猜側,他指的是巫滿霜的石化視線。

聽言落月報出了巫滿霜的名字以後,姬輕鴻的眉梢先是一挑,隨後看著言落月,露出了有些奇特的表情。

那目光裡帶著幾分有趣的審視,彷彿言落月是什麼新鮮的、難得的存在。

……該怎麼形容呢?

就好像是一個被沒收了手機、在課堂上發呆了兩個多小時的學生,忽然發現桌面上刻著前輩設計的數獨遊戲。

言落月忍不住微微後仰:“妖尊怎麼這樣看著我?”

“不必叫我妖尊,反正過幾日就該改口了。”姬輕鴻隨意答道。

“——你的名字是你家人給你取的?你朋友的名字呢,也是來自於那個人嗎?”

言落月眨眨眼睛,如實道:“我的名字來自家人,至於滿霜的名字……是我給他起的,莫非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聽到這個答案,姬輕鴻又是一挑眉。

“沒有不對,不過你們兩個,聽起來還真有意思。”

言落月謹慎地問:“……為何這樣說?”

姬輕鴻若有所思,衝著言落月微微一笑:“據說,傳聞中不為外人所知的第三件神寶,叫做滿霜之石。”

話音剛落,言落月正好走近兩個朋友等候的地點。

頂著言落月驚訝的目光,姬輕鴻拍拍她的小腦袋,似真似假地笑了一聲,就此揚長而去。

離開之前,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姬輕鴻的袍角貼著巫滿霜的斗篷擦肩而過。

巫滿霜一見到言落月,就不自覺地笑了。他朝言落月的方向快走了兩步,又猶疑地回了一下頭。

“怎麼了?”言落月關切地問道。

“那位姬妖尊,”巫滿霜不太確定地說道,“他臨走前,似乎看了我一眼……”

……

據說那一日的大比,如數甄選出了五百優勝者。

自然,這些來自於其他宗門,或者乾脆就是散修的煉器師,綜合實力和四大勢力培養出的弟子不能相比。

據說裡面有好些人,甚至沒有去嘗試破除五階法器。

他們破除了大量的三階或四階法器,獲得更多積分,以此晉級。

——簡而言之,這批人主動放棄了更難的嘗試,把實力保持在自己的舒適區內,然後就開始卷。

可以說,用這種方式篩選出的優勝者,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卷王了。

這也側面驗證了言落月的猜測:

這場大比的目的,不是為了找到最出類拔萃的天才,而是想要篩選出一批兢兢業業的工蜂。

地圖裡究竟記載了怎樣的一處秘境,讓鴻通宮集齊了四大勢力的優秀弟子還不夠,又要以千煉大會的名義尋來這些煉器師?

言落月思考了幾種可能,都覺得不太靠譜。

這場大比過後,街道上安靜了好些天。

據說在黑市上,一枚令箭的價格已經被炒到五萬下品靈石。

聽說這個訊息後,所有拿到令箭的煉器師,幾乎都不敢再踏出千煉幕。

他們生怕一走出千煉幕的保護區,有心人就會聞訊而來,為了一枚令箭殺人取寶。

也有幾個煉器師對這次的機會不大看重,甘願在千煉幕內的拍賣場裡,用令箭換取了靈石。

在他們離開以後,這些人的訊息也陸續傳了回來。

據說,有幾個人剛剛離開千煉幕後不久,就遭到了未知修士的毒手。

畢竟,即使已經沒有了令箭,身攜幾萬靈石的財富,也同樣值得旁人覬覦啊。

在聽到這個訊息以後,當初獲得令箭的煉器師們都暗自警醒。

除了少許修為高強的煉器師之外,再沒有多少人進出千煉幕了。

言落月冷眼旁觀著這些陸續發生的變化。

她隱隱感到,大會一開始就設下“千煉幕內禁止私鬥”的規定,多半就是為了此刻。

這也能解釋,為何在大會由鴻通宮承辦的情況下,鈕氏兄弟明明佔盡主場優勢,卻也不敢找個視覺死角,給言落月套麻袋。

因為“千煉幕內禁止私鬥”的規定,很可能是鴻通宮有意設定,而且是一條不容違背的鐵則。

言落月三人在客棧裡,每天自習度日,耐心地等待街面上的風潮過去。

據說有不少鴻通宮弟子,在私下裡出售多餘的令箭。煉器師們通常都比較有錢,這就導致賣方和買方,一個真敢出價,一個就真敢買。

只這一趟千煉大會,許多人掙得盆滿缽滿。

待風聲漸漸淡去,已經是一個月後。

這場以交流為名的千煉大會終於落幕,而對於秘境的開發,才正式開始。

直到由人帶領著進入秘境,許多人這才恍然大悟。

——地圖記載的地點,居然就在千煉幕內。

難怪四大勢力將千煉大會的舉辦地點定在此處!

那些不久前剛剛離開的煉器師們要是知道,寶山居然一直都隱藏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設想了一下那副場面,不少人都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秘境入口被領頭人用特殊方式開啟,眾人順著洞開的秘境魚貫而入。

在看清秘境中景象的同時,不少人都無聲地張大眼睛,或是乾脆就倒吸了一口冷氣。

驚訝,同樣從言落月眼中一閃而過。

秘境之內,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綿延百里的封印壁。

它像山岩般厚重浩蕩,由大量煉器封印,和少量陣法封印組合而成。

整條封印壁長得一眼望不到盡頭,它高聳入雲,浩瀚偉岸非常,帶著一股難言的古樸和神秘味道,就這樣佇立在眾人眼前。

“難怪四大勢力要廣邀天下煉器師,這、這……”

“不愧是封印了烏啼之火的地方!好大的排面,好大的氣場!”

“太長了,實在太長了,難道不能請一位劍尊來,一力破萬法嗎?”

還有人提出最簡單直接的構想:“接下來,我們是要從‘封印壁’上打一條洞鑽進去咯?”

對於這些人的問題,負責人一一給予了解釋。

首先,劍修是行不通的,因為鴻通宮試過。

這面封印壁的防御能力固若金湯,神識最多艱難地往裡探進幾十裡地。綿延幾百裡的材料封印彼此勾連,牢牢地綁成了一個整體。

普通劍修過來,連粉末都無法從峭壁上刮下。

將強悍的劍尊請來,一劍下去,又唯恐傷到裡面的寶貝。

至於打個洞云云……也是不行的。

負責人一邊說著,一邊給眾人做了個示範:“這一整塊封印壁,都有一個很特殊的性質。”

話音剛落,負責人手動在封印壁上拆解了一大塊材料下來。

不等煉器師們面露欣慰之色,只見旁邊的山壁宛如活了一般,眨眼間就“流淌”過來,抹勻了負責人製造出的空洞。

“……就像這樣。”負責人補充道,“根據我們分析,這塊封印壁可以均勻地慢慢變薄,卻無法在裡面開鑿隧道。我們只能像是移山填海那樣,一層層地把它拆解分割。”

“……”

這一刻,言落月終於明白,為何要在大比中篩選出如此眾多的“工蜂”。

因為誰都想不到,世上居然還有如此缺德帶冒煙的封印:

它以一己之力,生生把所有煉器師都降格成了挖礦的苦力……

但與此同時,也有一股振奮之情,默默地在煉器師們心中傳遞。

——烏啼之火!封印裡面珍藏著的寶物,一定是烏啼之火!

能煅煉出這近乎神技封印、能把這樣繁多而珍惜的材料熔鍊成一體。天下之間,可以做成這件事的,想來唯有烏啼之火了!

在其他煉器師陷入興奮之際,言落月的思維卻非常務實。

在她看來,烏啼之火雖然很香,但一來現在看不見摸不著,二來早就被鴻通宮預定。

所以說,不如先關心一些可以落到自己口袋裡的東西。

比如說:煉製這面封印壁的大量材料!

言落月趴在封印壁上橫向移動,她頻繁倒騰著碎步,背影看起來像是一隻小螃蟹。

封印壁上彙集著不同級別的煉器封印。

而製作這些封印的材料們……像是什麼月光璃、斷空秘砂、無相聖霞……

這些材料已經被鍛鍊過一次。

拆解下二手材料裡,肯定有很多雜質,不如未開封的原版更好用。

但能一下子到手這麼多奇珍異寶,那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正當言落月雙眼發亮之際,腦後的辮子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言落月回頭,不出意外地看見某位神出鬼沒的白髮妖尊。

姬輕鴻仍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男人披著長髮,柔軟剔透的髮絲隨風飄曳,彷彿將最晶瑩的霜雪都凝結其中。

今天的妖尊換了件水藍色的廣袖長袍,一路走來足不沾地,氣質越發顯得馮虛御風、羽化登仙。

見言落月回頭,姬輕鴻微微一笑,柔聲道:“那位姓巫的小朋友,正盯著你看呢。”

實際上,巫滿霜此刻盯著看的不是言落月,而是姬輕鴻。

再準確一點來說,他緊盯著的是姬輕鴻正在揪言落月小辮的那隻手。

以姬輕鴻的敏銳,即使不用回頭,也能輕而易舉地察覺到:那男孩有種摘下矇眼白紗,狠狠瞪他一眼的衝動。

這實在是……很有意思啊。

唇角微微揚起,姬輕鴻眼含笑意,又非常順手地拉了一下言落月的辮子。

“……您有事跟我直說就行,不要拽我頭髮好嗎。”言落月無奈道。

姬輕鴻笑了笑,沒有說話。

剛剛揪言落月的辮子,是因為他手癢想揪。

至於現在扯言落月的小辮子……是因為巫滿霜的反應讓他更想揪。

“一進來就見你趴在封印上發呆,在想什麼?”

一提到這個話題,言落月可就不困了。

沒有經過任何加工,最原始的答案就這樣脫口而出:“我想收廢品,我想賣破爛!”

姬輕鴻:???

嗯?這可真是怪出人意料的。

儘管瞬間理解了言落月的意思,但這個答案,還是令姬輕鴻的語氣變得有點複雜。

他深深地看了言落月一眼,像是對她刮目相看似的。

姬輕鴻委婉地感嘆道:“江汀白能和你處得來,也是一件奇事。”

畢竟,近百年來,由於某個特殊原因,江汀白窮得幾乎連水都喝不起。

但言落月……嗯,她還真是……非常注重實幹的那種人才啊。

……

正式的破解工作,從第二天早上開始。

言落月手中一共三根令箭,除了自己之外,她還勻給了巫滿霜和凌霜魂一人一根。

三人順利地透過了秘境入口,在走向那面封印壁之前,言落月飛快地給兩人打了個眼色。

言落月的眼神像是勾起的手指:摸魚嗎?

巫滿霜、凌霜魂目光堅定:摸!

作為筆試的倒數第二和倒數第三,巫滿霜和凌霜魂顯然解不開這面封印壁上的任何一個封印。

但眾所周知,那些上班第一天就划水的實習生,除非背景深厚,不然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滾蛋了。

所以言落月覺得,他們至少應該裝一下。

每過一會兒,言落月都會和兩個朋友交換位置,假裝兩人有在幹活。

投桃報李,每當見到被拆卸下的二手材料,巫滿霜都積極主動地往儲物袋裡塞。

這一點,甚至無需言落月暗示。

勤儉持家的小蛇,很早以前就養成了把東西往回搬的好習慣。

據不完全統計,從他們入住千煉幕起,巫滿霜已經陸續撿回:靈石一百三十八塊、靈珠三百七十一枚、鴻通宮的外門令牌一塊、實驗用的妖鼠二十六只、實驗用的白鼬十八只、還有盯梢者所有的頭髮。

靈石和靈珠,都被巫滿霜放進客廳的零錢罐子裡。誰出門時有需要,就隨手抓一把。

就像昨天晚上,巫滿霜不知想起什麼,匆匆翻了點零錢出門。

他回來的時候,手裡攥著一條送給言落月的髮帶。

言落月不出意外地看見,粉色髮帶的末端,綴著兩個團團圓圓的白絨球。

“……”

她就說,小蛇的萌點萬年如一,簡直太好猜了。

巫滿霜把髮帶遞過去,有點緊張地看著言落月。

“你明天……可不可以戴著這個?”

“可以啊,我很喜歡。”

言落月眼睛笑得彎成月牙,當場就接過髮帶扎在頭上。

抱著略帶惡作劇的心態,言落月有些調侃地問道:“誒,這好像是除了鱗片之外,你第一次送我東西吧。”

不知巫滿霜把這句話理解成了什麼方向。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耳根微紅,聲音卻很堅定:“我以後會常常送的。”

“什麼?”此時,一個不知情的丹頂鶴插/入對話。

“我好像聽見了禮物——話說,為什麼鱗片沒我的份,髮帶也沒我的份?”

被朋友當面指控,巫滿霜深刻地反省了自己。

“對不起,小凌,明天也給你補上。”

當天夜裡,巫滿霜充分發揮了作為手工帝的個人才華。

他利用自己日常收集到的、拉偏架時不小心撿到的、以及偶然衝突中獲得的戰利品,為凌霜魂趕製出一份飽含心意的禮物。

——巫滿霜送給了凌霜魂一柄鶴毛撣子。

“……”

拿到這份禮物時,凌霜魂的表情一言難盡。

他欲言又止地看向巫滿霜,嘴唇張開又閉合。如此反覆幾回以後,凌霜魂才哽咽著說道:

“……謝謝你,小巫。”

巫滿霜羞澀地搖搖頭,很顯然,被人當面感謝令他覺得十分快樂:

“不客氣,小凌。我那裡還剩下一點材料,下次做幾隻鶴毛毽子送給你。”

“……我太感動了,但這真的不必。”凌霜魂喃喃道。

在巫滿霜看不見的地方,凌霜魂先是捧著書簡一通狂記,又向言落月打聽巫滿霜的成長背景。

言落月一頭霧水:“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發現,童年時的經歷,可能對一個人產生莫大的影響力。”凌霜魂嚴肅地回答道。

言落月迷茫:“什麼?”

“我的意思是——雖然小巫不是故意的,但他切開簡直黑的滴水,難道你不這樣覺得嗎?!”

“不覺得啊。”言落月笑眯眯地撥弄一下自己垂到耳後的新髮帶,“又漂亮又柔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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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霜魂:“……你別說了,我們不一樣。”

……

工作現場,言落月努力打掩護,蛇和丹頂鶴則積極摸魚。

言落月一路巧妙拆卸,巫滿霜亦步亦隨,將言落月看中的材料都收入囊中。

兩人只磨合了一小會兒,步調就變得分外和諧一致。

在這種情況下,巫滿霜慢一步跟上來的動作,在言落月眼中就變得非常引人注意。

“怎麼了,滿霜?”言落月回頭,只見巫滿霜正對著拆卸下來的材料陷入沉思。

聽她問起,巫滿霜把材料上的痕跡亮給言落月看。

“已經是第二十三塊了,我發現凡是比較高階的煉器材料上,都有鋪設陣法的痕跡。這個陣法……我應該能處理。”

巫滿霜這樣說著,不知想到了什麼,連唇角都微微翹起:

“你看,如果我處理陣法,你熔鍊材料,我們同時出手,你會更省力吧。”

言落月對陣法瞭解不多,但她從不拒絕每一種可能。

被巫滿霜這一形容,言落月當即躍躍欲試:“好啊,那我們嘗試一下嘛。”

於是,巫滿霜蘸著陣法材料,用指尖在封印壁上畫出複雜的線條。言落月只看見材料表面白光湧動,而巫滿霜輕喝道:“就是現在!”

粉色的火焰像是蜿蜒的電流,在言落月指間纏繞成細細的一條。

這次熔鍊過程,確實比之前更為輕鬆。

然而,就在言落月馬上破開的前一秒鐘,陣法上湧現出一陣濃光似的液流。本來已經軟化的封印壁,又一次恢復了原狀。

封印壁寂靜無聲,但那變得更加複雜的陣法線條,卻像是在對巫滿霜赤/裸裸地發出嘲笑。

“……誒?”言落月錯愕地眨了眨眼。

巫滿霜沒有出聲。

但斗篷下,小蛇的唇角微垂,看起來有點失落。

那副表情,就和他發現自己提取的毒素,不但可以脫毛,還會讓人瞬間掉光所有頭髮時一樣。

儘管外表沒有太多變化,但在感覺上,巫滿霜就像條“啪嘰”一聲,在地上把自己攤成蛇精餅的小蛇蛇,令人不自禁地想摸摸他的頭。

袖子裡,言落月的手指微微一動。

然而,還不等她抬起手臂,一道懶洋洋的聲調,就從兩人背後傳來。

“你的思路不錯,但這面峭壁之後,連線著整座山脈的大陣,會隨時給予這個陣腳補充——這一點,你沒有考慮到。”

姬輕鴻一邊說著,一邊從兩人頭上伸出手。

他赤瞳中有浮光一現,霎時間出手如電,一連更改了七八個陣法的連接點。

姬輕鴻的手掌修長有力,骨節和指尖卻很圓潤。他指肚與掌心的顏色,是很漂亮的淡粉,幾乎讓言落月當場幻視兔兔肉墊。

下一秒鐘,姬輕鴻不輕不重地在言落月後背上拍了一記,驚得她差點跳起來。

“該你熔鍊了。”

吩咐了一句,姬輕鴻似笑非笑地偏頭看向言落月:“你在發呆什麼?在心裡編排我?”

言落月飛快擺手。

姬輕鴻呵笑一聲,神情擺明了不信,只是暫時不和她計較。

他慢悠悠地把右手攏回衣袖,下一個問題卻是對著巫滿霜的:“我剛剛的手法,你看懂了嗎?”

巫滿霜誠實地搖了搖頭。

姬輕鴻作勢伸手:“既然如此,那我就——”

巫滿霜的上身略微期待地前傾。

“——那我就不再給你演示了。”

話風急轉直下,姬輕鴻非常惡劣地衝著巫滿霜笑了笑,很親切地溫聲叮囑道:“你很有悟性,要自己慢慢鑽研啊。”

巫滿霜:“……”

言落月:“……”

要不是正在熔鍊的緊要關頭,言落月簡直想分出一隻手去捂眼睛:欺負小孩,姬輕鴻這是什麼惡趣味啊。

姬輕鴻饒有興致地看向巫滿霜,在他的注視下,巫滿霜默默躬身行了一禮。

“多謝妖尊點化。”

道了這一聲謝後,巫滿霜就無聲地走到一邊,按照剛剛姬輕鴻做的示範,開始獨自回憶鑽研起來。

“……”

看著小蛇黑漆漆的背影,姬輕鴻抬抬眉毛,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神色。

正好言落月剛結束了那一片材料的拆解,注意到姬輕鴻的表情,她隨口問道:

“滿霜的資質怎麼樣?他其實半個月前剛剛陣法入門呢。”

姬輕鴻微微頷首,彷彿在估量著什麼:“嗯,不錯。性格也很好玩。”

“……誒?”

聽他這麼說,言落月不由有點迷惑。

畢竟,在她看來,巫滿霜只是做出了面對姬輕鴻時,最常見的一種反應:謝謝妖尊,然後走遠點,不要招惹姬輕鴻。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江汀白做靠山。

更不是每個人的性格都像言落月似的,是個經常在危險邊緣大鵬展翅的皮皮怪。

姬輕鴻很平靜地洞察道:“其他人也會向我道謝,不過,那謝意要麼不甘不願,要麼是感覺被我耍弄了,又很害怕。”

說到這裡,姬輕鴻粲然一笑:“但你的這個朋友,謝我倒是謝得真心實意。”

那當然了。言落月在心中腹誹:誰教巫滿霜學習,巫滿霜都會誠心實意感謝對方的。

因為,巫滿霜從還是一條小蛇蛇時起,就一直很好學啊。

然而下一秒鐘,姬輕鴻語氣驟然一變:“即使他做到這樣,也不過是第二個江汀白而已,不足以令我對他刮目相看。”

“真正讓我對他感興趣的是……”

說到這裡,好似要故意吊人胃口,姬輕鴻慢悠悠地停了口。

他狹長的紅眸微微眯起,望著言落月微笑不止。

妖尊的神情柔和恬悅,卻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

有很短的一個瞬間,言落月忽然理解了,為什麼別人會那麼害怕姬輕鴻。

因為這個人的氣質裡,包含著一種很不安定的、讓你猜不到他下一步棋會怎麼走的東西。

姬輕鴻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盯著言落月看,神色含笑,一直笑到言落月心裡發毛。

順著姬輕鴻的目光,言落月下意識伸手往後摸:“怎麼了?”

她摸到自己的發帶上:辮子扎得好好的,粉發帶上的兩顆小絨球也在,手感暖呼呼的……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啊!

見言落月確實沒有反應,姬輕鴻緩緩搖頭。

——看來她不知道,這男孩在她的發帶上自創了一道陣法。

而這個陣法,就是令姬輕鴻覺得有趣的事:因為它的作用,是為了防止別人揪言落月的辮子。

聯想起巫滿霜前幾天從白紗下看向自己的目光,再瞧瞧言落月髮梢上結著的那條發帶,姬輕鴻唇角的笑意愈發濃厚。

此刻,他是真有三分開懷了。

然而……

慢悠悠地一笑,姬輕鴻伸出手去,又揪了一下言落月的辮子。

巫滿霜留在發帶上的陣法,在姬輕鴻面前,甚至連千分之一秒的時間都沒能堅持住。

那個小巧、隱匿、絲毫不影響發帶美觀、一看就知道經過精心設計的法陣,就像是一片溶解在熱水裡的霜花那樣,在接觸的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跡。

無辜的言落月,辮子忽然被揪。

“哎呦!”

她猝不及防地叫了一聲。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巫滿霜猛然轉過腦袋。

“……”

面對此情此景,姬輕鴻頗為愉快地揚了揚眉。

哪怕隔著一層白紗,他也能看到巫滿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那表情不太像蛇,倒像是一隻小狍子。

捏起髮帶梢綴著的兩個小毛球,姬輕鴻把它們放在掌心裡顛了顛。

他心情很好地評價道:“你們兩個,都挺好玩的。”

言落月:“……”

兩天內,被接連拽了三次辮子的言落月,終於忍不住發出控訴:

“您叫我一聲就行了,何必這樣呢?”

姬輕鴻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居然好意思說嗎?”

“……啊?”

指尖微動,僅僅一劃,無形的氣流墜入言落月的髮帶,在上面留下一個更加精巧的陣法。

與此同時,姬輕鴻悠閒地說道:“你一點陣法都不懂,對外怎麼好自稱是為師的徒弟呢?”

“……誒?”

雖然對此早有預料,但是還沒敬茶、沒拜師、沒定下正式名分,進展速度是不是快了點?

言落月正要順坡下驢,一聲“師尊”把這段關係砸實,姬輕鴻就若有所思地截過了話頭。

“不過,我仔細想來……你大師兄其實也不擅長陣法。他不但不擅長陣法,而且連我煉器的本事都沒學到一成。”

握拳虛虛地在掌心中輕敲一下,姬輕鴻嘆氣:“嘖,這等不肖弟子,我還是把他逐出師門吧。”

言落月:“……”

很好,看來這聲“師尊”先不用叫了。

叫了可能也是白叫,畢竟姬輕鴻日常翻臉如翻書,逐出師門這種大事,在他說來比吃飯喝水還輕鬆。

不過……

心裡有點好奇,言落月眨眨眼睛,努力讓自己變得可愛。

“我大師兄……是誰啊?”

“……”

聽到這個問題,姬輕鴻臉色莫測。

他撩起沿著臉頰垂下的柔軟白髮,低頭深深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確認了她真的對相關情況一無所知後,姬輕鴻的眼神一時間變得很奇怪,接著又毫不掩飾地笑了出來。

美人一笑,往往如同花枝亂顫。

但鑑於姬輕鴻容貌邪肆輕狂,宛如書本裡走出的魔尊本尊。

所以當他抖動肩膀悶笑起來時,畫面就非常像是反派計劃毀滅世界前的犯罪現場。

在這面封印壁附近,原本還有零星幾個修士在努力運作。

姬輕鴻這麼一笑,生生地把周圍除了他們仨之外的所有人,都給笑得瑟瑟發抖,當場跑路了。

“江汀白沒和你說過嗎?他是我收下的第一個徒弟。”

涼絲絲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姬輕鴻戲謔地看向言落月,紅寶石一般的眼眸中,嘲笑之意簡直昭然若揭。

他問言落月:“你明知是江汀白向我舉薦了你,卻不知曉江汀白是誰的徒弟?”

言落月:“……”

即使知道,自己一旦露出錯愕的表情,一定會被姬輕鴻找到樂子。

言落月還是忍不住深深震驚了。

——什麼玩意兒,原來江先生是出自姬輕鴻門下?!

這倆人排錯輩了吧。

論起面對她時的表現,江先生的心理年齡,簡直比姬輕鴻成熟一萬倍啊!!

而且,不是言落月沒往這方面想過——實在是這倆人擅長的方面,簡直八竿子打不著。

據逐漸找回相關記憶的凌霜魂口述,姬輕鴻此人,乃是當世聞名的陣法宗師兼煉器宗師。

掌握著這兩項特殊技藝,沒人見姬輕鴻缺過錢,也沒人能猜到姬輕鴻多有錢。

而江汀白……他是個劍修。

一個非常、非常、非常貧窮,提起煉器只會照本宣科的劍修。

……啊,對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江汀白給言落月留下的印象,有一條是“接受過正統煉器知識教導”來著。

但這……不行……仔細一想果然還是離譜……

言落月發出了迷茫的叫聲:“為什麼一個純粹的劍修,會拜陣修兼器修為師啊?”

“是啊,為什麼呢。”

姬輕鴻笑容擴大,心情很好地陪著言落月找答案,甚至溫柔和善地主動幫她陳列備選項:

“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是因為我實在太厲害了,所以什麼人都能教呢?”

言落月:“……”

這問題就沒法回答。

這個發問的方式,簡直太姬輕鴻了。

格外朝姬輕鴻的腰側看了一眼,言落月很確定,他沒有佩劍的習慣。

……換而言之,他就絕對不是劍修。

言落月終於忍不住,問出她多年以來一直很困惑的那個問題。

“既然您也是江先生的師尊,那我大師兄他怎麼會這麼窮啊?”大風小說

眼見言落月透過一個問題,既不動聲色地把自己加入師門,還奠定了江汀白的“大師兄”位置,姬輕鴻終於忍不住,又一次大笑出聲。

和善地拍了拍言落月的小腦袋,姬輕鴻原封不動地把問題丟還給了她。

“是呀,既然有你這樣的小師妹,江汀白為什麼會這麼窮呢?”

心情很好地負手離去,臨走之前,姬輕鴻還不忘朝巫滿霜的方向多看一眼。

他的身影剛一消失,巫滿霜就走上前來。他輕輕拉一下言落月的袖子,然後從袖子

言落月定睛一看,好傢伙,真是分毫不出意料:髮帶是天藍色、末尾綴著兩個粉色小絨球。

“……”

再聯想到姬輕鴻之前一個勁兒盯著自己辮子看的行為,言落月恍然大悟。

“是發帶有問題?”

巫滿霜的回答很有技巧性:“現在有問題。”

言落月:“之前呢?”

“……中間有一彈指的時間裡,發帶沒有問題。”

言落月:“……”

佯裝板臉,言落月故意道:“那你現在送我的這一條,也是有問題的了?”

她的眼神一嚴肅起來,哪怕只是假裝,巫滿霜都有些慌張。

“你不要生氣,我都和你說。”

聽完小蛇簡潔地概括了事情經過,言落月瞪大眼睛,使勁兒去看自己換下來的粉髮帶。

很好,她什麼都看不出來。

巫滿霜在一旁配上解釋:“他留了一個陣法在發帶上,如果我不解開,你又繼續用這條髮帶,每過一個時辰,你會感覺有人揪了一下你的辮子。”

言落月:“……”

太無聊了吧!

還有,巫滿霜是怎麼看一眼就看出這個陣法用途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一個念頭忽然在言落月心中升起……嘶,居然很有可行性的樣子!

言落月掰著手指開始分析。

“你看,連劍修都可以做他的弟子。”

“……嗯。”

旁聽的巫滿霜有點不明所以,但言落月說的話,他下意識就會應聲。

言落月自顧自又屈起一根指頭:“假如一個蘿卜一個坑的話,我就是煉器那個坑裡的蘿蔔。”

“你不是蘿蔔。”巫滿霜忙道,“他比較像蘿蔔——大白蘿蔔。”

言落月抬起頭來,眼神閃閃發亮地看著巫滿霜:“正好,你又特別有陣法天賦!”

這一瞬間,巫滿霜忽然明白了言落月在盤算什麼。

言落月將成為姬輕鴻弟子=言落月要和姬輕鴻迴歸元宗=秘境挖掘完之後,他們兩個要分開。

這個等式一旦在心中成立,巫滿霜立刻斬釘截鐵地表示:“我是蘿蔔!”

言落月:“……”

雖說上班第一天就摸魚不太好,但此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言落月拉起巫滿霜的手,逆著人群往秘境入口的地方走去。

“我們先回去,你給我介紹一下你最近研究的陣法……這個事,我們好好合計一下。”

說話時,陽光透過多層的封印壁,被分解成七彩的顏色,淋漓地潑灑在言落月的發上、肩上,宛如這些日子來五彩斑斕的生活。

巫滿霜望著她眉飛色舞的神情,一個信念慢慢地在心中堅定起來。

他想:無論遇到什麼、無論要克服怎樣的困難……我都會是那顆蘿蔔的。

然而自那日以後,足足有五六天時間,姬輕鴻一直沒有出現。

據說,秘境深處的封印壁發生變故,幾位宗師聞詢後,全都趕了過去,至今未歸。

第七天,言落月忽然接到了江汀白的紙鶴。

在信件開頭,江汀白很高興地稱呼言落月為“師妹”。

信件的中間,江汀白也向言落月透露了訊息。

江汀白表示,師妹你儘管放心,師父很喜歡你,也很喜歡你的朋友,聽說你們在千煉大會一切都好,自己得知以後,十分欣慰。

但在結尾,江汀白也隱晦地提出了一個小小的問題:

“師妹,我聽師尊的口風,近來似乎想把咱們峰改名為蘿蔔峰——� �於這一點,師妹你有什麼頭緒嗎?”

言落月:“……”

這個問題她怎麼可能……啊,她還真就知道。

看來,那一天,她和巫滿霜商量蘿蔔坑的時候,姬輕鴻其實一直都在。

“……”

也正是這一刻,言落月忽然回想起來:似乎從第一次見面起,隱身看戲,就是姬輕鴻的傳統藝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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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著良心的絲絲痛意,言落月提筆給江汀白回信道:

“不知道呢,大師兄,可能兔子就是愛吃蘿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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