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原鈴覺得自己老哥有些過於荒唐了。

哪有把自己噼腿的事給岳父說的?

雖然還不是真正的岳父吧,可也差不多了...老哥敢把之雪的事情說出去,那不是找死?!

...這件事實在是難以接受,神原鈴遲愣了半晌才緩緩開口。

“...老哥他,真說了?那...那,那伯父您...哈哈,伯父你是怎麼想的...?”

神原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腦袋出問題了。

她竟然覺得伯父電話裡的語氣平靜到完全沒有生氣!

出這種事情能不生氣?

老哥他可算是噼腿了伯父的女兒啊...

果然,在自己問出這個問題後,伯父保持緘默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不太意外。]

“欸...?!”神原鈴萬分意外。

[鈴,早在小樂向我坦白前,我就隱約知道了之雪的想法。關於之雪...我可以很明白地說,造成現狀,不僅是你爺爺的問題,在這其中也有我的一部分責任。]

“...?”神原鈴更想不通,這能怪到伯父的頭上,不是老哥渣男麼?

[對待之雪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和小樂說過。但其實也不怎麼複雜......

[天海家,一直都虧欠於之雪。

[她出生在天海家,卻因為母親的離去而遭受家人的偏見。她天生有缺陷,又不被天海家的人重視,甚至連她的父親,也在過去不重視她的存在。]

“......”

神原鈴安靜聽著,託著手機,瞥了一眼休息區那邊發呆看天花板的天海之雪。

[之雪出生的那段時間我在英國,琉璃和七月剛誕生不久。那十多年,我和你爺爺有矛盾,一直沒有和家族聯絡過,所以只知道母親難產去世的訊息。

[我記得我第一次與之雪見面,是時隔多年我回到日本後第一次與老頭子的會面...我剛從他的書房出來。當時是半夜,之雪就光著腳出現在書房外走廊的那條地毯上。

[我停住腳步,她也停住腳步,就那樣直直看著我。

[我當時還不認識她,還以為她是哪位來拜訪的旁系家的小孩,就問她是誰,這麼晚了怎麼還在這裡。

[之雪的第一眼就看起來有些不太對勁,她面對我的詢問,也只是呆滯地說自己餓了,出來找吃的。

[當時我還有要事在身,就沒怎麼在意她,只是告訴她一個方向,然後看著她離開在我眼前。出了大廳來到門外,這時候你們櫻伯已經把車給我開到了門口,我順勢問了一下,剛才遇到的那個女孩是哪家的小孩。

[你們櫻伯以一種難以言說的眼神看著我,然後委婉轉達我說,那就是我最小的那個妹妹,已經十歲了。]

伯父說到這裡停住了。

即便沒什麼特殊的語氣,但神原鈴聽著,就感覺伯父像是在自嘲。

這一點也不難理解,伯父是之雪唯一的哥哥。

然而作為擁有血緣關係的哥哥,卻和妹妹沒說過一句話,連認都不認識。

[後來,出於對這個十年來都素未謀面妹妹的好奇,我和你們櫻伯瞭解一下她的狀況......越是瞭解越是覺得你們爺爺的無情,十多年了,到現在才想起之雪是他的女兒。

[她什麼都沒有,沒有同學、沒有朋友、沒有認識的人、甚至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人。

[家裡人也因為知道老爺子不喜歡之雪,不會在他的面前提起她的存在。

[十多年了,她就像是被你爺爺遺忘在角落裡的存在一樣,每次還是你們櫻伯帶她去醫院例行檢查。

[鈴,你覺得這樣的之雪,擁有過什麼?]

“......”

神原鈴不好回答,或者說是無法回答。

作為天海家的大小姐,yuki什麼都能擁有,卻又什麼都沒能擁有。

和小時候的自己是兩個極端...自己家裡沒錢,卻有老哥...卻有老媽。

仔細想想,那段時間雖然苦...但其實也挺快樂的...

每天都有個傢伙會陪自己開心...

[因此,在之雪來到這個家一段時間後,我就隱約察覺到她會開始很依賴小樂,七明月與九琉璃證明過先例,所以說,並不意外。]

“那伯父對我哥想法的意思是——”神原鈴小心翼翼,沒敢把話說得太全。

不過...果然,伯父並非沒有一點想法,像是有一點點生氣。

語氣都變得鄭重。

[作為兄長,我希望之雪能夠過得開心。

[同樣,作為父親,我希望女兒能夠過得幸福。

[我沒能做到對她們的關心,自然也不能剝奪她們追求幸福的權利。

[對於七九,他理應付出相應的責任,履行他身份的職責,這是他保證過的事實,他要真的有了什麼不切實際的想法,不用七明月和九琉璃,我第一個去找他。而在這種前提條件下,給予之雪一些來自於家庭的關愛,並無不妥。]

“......”

好...好傢伙,老哥是怎麼說服伯父的?

明明還能感覺到伯父在生氣,但也是壓抑著的生氣。

明顯有什麼東西,在限制著伯父不立刻結束度假回來給老哥一耳光。

神原鈴不知道老哥說了什麼,但很好奇...特別特別好奇...

“...伯、伯父,我老哥他...是不是說了什麼,特別的話?”

[......]

[你哥他,讓我和你母親,試著去相信他。]

“相、相信他?”

[是的,相信他,相信他能夠處理好幾人的關係,讓大家都有一個可以認可的結果。並且他還對我們有了承諾,如果沒能做到,不用我們處理他的事情,他自己會跳進東京灣。]

......

和伯父的通話,結束了。

雖然沒能達到利用伯父讓幾人產生互動的目的,但神原鈴卻感覺自己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到了自己老哥的行動...

他說,可以處理好幾人的關係。

可到底,要怎麼處理?

神原鈴放下手機,盯著坐在休息區的天海之雪,百思不得其解。

*

夏季凌晨的夜風是潮溼且清冷的。

站在東京灣的邊上,看著海灣上閃爍著霓虹燈的渡輪,連天海七明月自己也沒能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在放學後走到這個地方來。

用臉頰迎接海風,用飄起的髮絲感受海面與城市接壤的廣闊與繁華。

城市的倒影輝映在江面上,宛若琉璃。

......

手機傳出來了動靜。

天海七明月不用看,便知道又是姐姐問自己在哪兒的訊息。

今天不僅沒有去參加她的籃球訓練,自己又是在她洗澡時偷跑出來的,沒提前告訴她一聲。

...姐姐不擔心才怪。

說起來,自己今天幾乎都沒怎麼和姐姐說過話吧?

為什麼?

天海七明月在心裡想了想,最終只能把答桉歸咎在姐姐目前和自己的想法不同上。

因為想法出現了分歧,天海七明月感覺就算是姐姐...也難以體會到自己如今心裡的感受。

她抱起有些被海風吹涼的手臂,望向東京灣的海面,看了會兒上方巡遊的觀光船...然後,鬼使神差地跨過護欄,朝海灣的最邊上走去。

天海七明月來到堤岸的上方,蹲下,抱著腿,低下頭,去看向海面。

她盯著海灣中自己沉沉浮浮的倒影,盯著水面上被夜風吹得模湖不清的臉,盯著自己那海浪彎曲的面容。

冰冷的...海水麼?

要是一頭扎進去,會是什麼樣感受?

近幾年來東京灣的治理效果不怎麼樣,這海水裡面應該有很多化工廠的汙染物吧?

呵,要是死在裡面,怕是死也死得會很難看...

不過,死都死了,也沒沒必要去在意死後的樣子。

為什麼要把死後的事情看得那麼重要?

天海七明月蹲在海邊漸漸安靜下來,風卻隨著回潮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作響。她感受著風與海灣面上觀光船穿行所發出來的動靜,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做些什麼,以後又該以什麼樣的目標活下去...這種難以看清的未來,令她想起了過去姐姐被母親放棄的樣子。

這大概,就是被信任之人拋棄的感覺......

“喏,拿去吧,剛買的。”

“......”

天海七明月抱著腿,在遲疑中轉頭。

某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傢伙,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了身邊。

並且他一屁股坐在了堤岸上,雙腿掛在了外面,手裡還捏著朝自己遞出來的,用可降解塑料盒子裝著的烤腸......

天海七明月先是看了眼他手裡的物件,然後再去看神原樂那凝望海灣對面的側臉。

他的髮絲被海風吹拂著,像是在感慨。

“天海七明月同學,這裡風景不錯嘛,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

“你...怎麼在這裡。”

神原樂全當做沒聽見,他把一次性餐盒放在兩人中間,並繼續吃自己手裡沒吃完的烤腸。

他一邊吃,一邊欣賞海灣夜景,一邊答非所問:

“嗯,這裡應該就是那種誰都沒有發現的小眾景點。不,應該說是屬於小孩子之間類似於‘秘密基地’的感覺,僅屬於我們兩個人。”

天海七明月抱著腿,表情不滿,但語氣正常,“我在問你話。”

“話說回來,這算不算是我們一起發現的地方?有海風、有城市、有霓虹,還能看到不遠處的臨海大橋。”

“神原同學。”

“美是特別美啊,感覺也的確是個可以很好安息的地方...等等,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天海七明月你一個人蹲在這裡,那豈不是說——”

唉...

某個人自說自話,沒臉沒皮的態度,讓天海七明月無可奈何。

“你純粹是想得太多,認為我會因為某些事情就全部否定自己的價值?錯了,我是天海七明月,我不需要某人,即便是一個人,也能理所當然地活下去,並且活得更好。”

“當然了。”

神原樂在海灣前,認真點頭,“你可是七明月,有什麼事是你不能做成的?有什麼事是你不能做到的?你那麼優秀,從小就不知道學了多少東西,別人在玩的時候你在努力約束自己,別人在享受快樂的時候,你在努力提升自己...像你這麼優秀又漂亮的人,什麼人找不到?

“所以七明月同學你其實有沒有某人,都沒差。”

“......”天海七明月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這傢伙的話。

神原樂把手上的烤腸竹籤放到了自己的一次性盒子裡,單腳立起,手搭在膝蓋上,享受著海風的同時,輕柔地說道:

“我想,某人其實是明白的,七明月同學早就已經可以獨立了,早就可以完全不在意某人的存在了...之所以還在意,其實還是因為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在束縛著她,她將那個影子視作一輩子的憧憬,並願意為之付出絕對的信任。

“可一旦那個影子重合在了現在某人的身上,又被某人所欺騙,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否認某人已經變得不再和從前一樣了吧。”

神原樂轉頭,看向天海七明月,笑著說:

“其實,七明月同學不是早就可以跑得遠遠的?”

“...你以為我不想?事到如今,你身上還有什麼可以值得我相信的地方。”

“七月...”

“注意身份,神原同學。首先,我們現在只有普通關係,其次,你這傢伙突然就出現在這裡,我有理由懷疑你的目的。”

天海七明月的冷漠令神原樂感到了她與之前的不同。

並且她說話的時候直接站了起來,顯然不想和自己做近距離的接觸。

神原樂看到了這一點,知道她真的是生氣到對自己失望了。

“是琉璃喊我來的。”

“......什麼?”

“琉璃說你大半夜的突然不見了,她找了很久,又聯絡你好久,你都沒有回覆...她只能拜託我來幫忙找一找你。”

“...然後你這傢伙就凌晨出門來找我了?”

“不然?”神原樂反問。

“假惺惺。”

“這怎麼假了?你不見了,琉璃又讓我幫忙找找你,我不就出來找了?不僅是我,鈴和之雪,都出來找你。”

“假惺惺。”

“七月,在對你的關心上,我一點也沒有作假。”

“假惺惺。”

天海七明月非常不高興,對這個傢伙完全沒有信任,“你自己前不久才說過的那些話,就忘了?”

“我不覺得我說的那些有什麼錯,之雪的事情,我也必須負責。”

“你憑什麼說你自己應該負責?那難道就不應該對我和姐姐負責?”

罕見的,天海七明月抬高了自己說話的聲線。

神原樂不想惹怒她,所以放低了聲音,說道:

“我也會對你和琉璃負責。”

“...但很可惜,某人沒有做到這一點。”

“你先聽我說,七月...我知道你無法信任我,但還請聽我把話說完...我和之雪之間的事情,你不是也清楚嗎?如果我把之雪放在醫院放任不管,之雪會如何?她的病已經到一種非常嚴重的地步。”

“她治療結束後可以送去姑姑家裡。”

“然後呢?七月認為之雪去到她姐姐家之後,就會好嗎?七月別忘了,以前是誰瞧不起之雪,她四姐家裡,還有個脾氣很大的兒子。七月你認為之雪送回去了就會好?”

“那也總比呆在你身邊好,她對你的痛苦也只是一時的,很快就會忘記。”

神原樂搖搖頭:“但事實呢?事實就是之雪什麼都忘記了,就是沒忘記我,還一直期待我去探望她...她天天治療,天天吃藥,過得很難受,就連櫻伯也要用我會去看她的說辭,讓她開心起來。

“並且,為什麼你就能說之雪是一時的感情,七月你不尚且追了某個影子十多年,為什麼又會認為yuki就會那麼輕易的忘記?”

天海七明月捏起了眉心,“那還不是你這傢伙做的好事?為什麼要那麼多的關心別人?”

“所以我才要負責。”

神原樂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

“你別忘了,七月,像這樣的好事,我還在十多年前,對一個公交站臺下的小女孩做過。”

“......”

在天海七明月略有些愕然的停頓中,神原樂繼續認真說道:

“七月,如果我是那種會見死不救的人,那麼我也不會在那天,選擇去和那個摔傷的小女孩去打一聲招呼,我也根本不會在之前照顧七明月你的感受...七月你可以好好回憶回憶,你以前和現在的之雪是不是同一種狀況?

“七月你說過的,要對我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既然我已經有了錯誤,那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難道之前七月讓我做自己,讓我把自己,把神原樂這個人貫徹到底,也是騙我的假話?難道你這不也是在欺騙我?”

兩人雙雙陷入沉默。

神原樂不想和七月吵架。

七月現在也不太理智...

趁著周圍的環境安靜下來,神原樂又對她說道:

“七月,之雪她一直都在自責,一直都在因為她自己內心的想法而責備自己...她看到我們吵架,也會認為是她自己的過錯。你不是也很喜歡之雪?你還在她的手冊上寫了有麻煩就來找七月姐姐的話。所以,別故意躲著我,怎麼樣?”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天海七明月深吸一口氣,雙手抱胸,“...我有些亂。”

“我知道。”

“先說好,我沒打算原諒你。”

“沒問題。”

“至於在學校內的事情,算了...我也懶得躲著你了,既然我自己都無所謂了,那在學校裡就單純把你當做一個路人來看就好。”

“當然行。”

天海七明月沒了再繼續說下去的意思,“那今天就到此為止了,我也不想再說些什麼了...感謝你今天特意凌晨跑出來找我。”

“那籃球練習呢?七月你不會躲著之雪和我了吧?”

“我說到做到。”

......

目送天海七明月往回走,在夜風中異常孤獨的背影,神原樂大松了一口氣,他知道,勸說七月是成功了...但還沒有完全成功。

至於剛才拿給她的烤腸...看來就只有自己吃了。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