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

兩下敲門。

隨著書房內傳來一聲沉穩有力的“請進”,神原樂推開了門。

老爺子的書房並不是神原樂想象中書架擠滿整個房間的佈局,而是十分敞亮的空間。

大面積的午後陽光,透過大面積的落地窗戶。被葉影搖曳的光芒,灑在正前方的櫸木桌上,格外清新明亮。

書架與書籍則被安置在兩旁。

書架很簡潔,基本只用來陳放書籍。

神原樂多觀察了一下,發現這些書籍除了商業、經濟和管理方面的著作,還包括了文學、歷史、哲學等各個領域的經典作品。

其中還有很多關於哲學與心靈成長的相關著作......

兩鬢略有些發白的天海宗一郎就正坐在那張寬敞的書桌上,他穿著居家式的樸素和服,背對著大面積的落地窗。

整個人看起來嚴肅又正式。

天海宗一郎貌似是在寫什麼書信,手中的鋼筆一筆一劃,相當平穩均勻。

察覺到神原樂推門進入,他沒有抬頭,而是示意神原樂到自己前面的那張椅子上坐下,聲音低沉而鏗鏘,充滿了歲月的沉澱。

“坐吧。”

面對著整個天海家的家主,神原樂在他正前方的座位坐下。

氣氛安靜到神原樂能聽到老爺子鋼筆滑動信箋紙的摩挲。

“知道我在寫什麼麼?”

神原樂聞聲,偷偷瞧了一眼老爺子寫的東西,嘗試性地說:“信?”

“是的,信。”天海宗一郎沒有抬頭,而是把鋼筆放下,把剛剛寫好的信收撿起來,摺疊信紙,將信紙放入信封,“小樂認為,在如今這個時代,我還會給寫信?又為什麼寫信?”

給誰寫信?

又為什麼寫信?

老爺子問的問題還真是古怪...

所以,為什麼要在如今這個信息時代,用筆墨和信封這種傳遞效率極低的方法來傳達資訊?

神原樂認真思考一番。

首先,能讓老爺子親筆寫信的人,一定和老爺子存在著一定的關係。

也就是除了朋友外,就只能是其他東西所維繫起來的關係。

其次,在現在這個時代,社交媒體就能代替書信傳達訊息。

老爺子不是那種固步自封的人...

所以,信件對老爺子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

神原樂思考許久,這才抬頭看向老爺子那張嚴肅認真的臉,說道:

“這只是我從剛才看到爺爺寫信的認真態度而看出來的小小猜測,信的接收方,是某位姑姑。”

天海宗一郎倒也不驚訝,只是平澹而道:

“倒挺會觀察。那麼,下一個問題你又怎麼回答?”

關於“為什麼要寫信”麼。

神原樂冥思苦想,回憶著過去和老爺子交談過的畫面。

可無論怎麼去想、怎麼去回憶。

神原樂都沒辦法憑空抓到那一絲契機。

直到他抬頭,看到了爺爺的樣貌,看到了幾分伯父的影子。

於是,他認真回答:

“只是寫信對於爺爺來說,仍然有其特殊的意義和價值...儘管電子通訊方便快捷,但寫信能夠傳遞更深層次的情感和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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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宗一郎表情依舊沒有變化。

神原樂一愣,“我猜錯了麼?”

“沒有。”

天海宗一郎否定了他的說法,並接過來剛剛推門而入的,櫻伯帶來的綠茶。

天海宗一郎揭開茶杯的茶蓋,熱氣向上騰飛,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你說的已經很接近我的想法。對我而言,寫信的確代有其存在意義——親筆寫出的書信,總是比螢幕上像素點所構成的文字更加富有情感。

“證明這個說法的例子也有——兩名筆友常年交換信件,兩人互相在信件中訴諸自己的想法、感情,以及生活...彼此的想法透過書信相互傳達和交流。在A筆友的眼中,B筆友所發來的信件質量、字型質量,越發精進...A筆友感受到了B筆友在這份心中隱藏的心情,即——他十分尊重自己,不僅把信封的材質換得更好,更是磨鍊了自己的書法,A筆友看到了這些為此大受感動......”

天海宗一郎抿了口熱茶,抬眼,看向了神原樂:

“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你說這些麼?”

“不知。”

“為什麼會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就是這麼簡單。爺爺並沒有給我太多的提示,我如果強行回答,只是根據我個人的想法所產生的推測罷了...而這個推測比剛才的推測相比,毫無根基,更沒有意義。”

天海宗一郎因為他這十分有趣的回答而輕輕一笑。

這些年被一些腐朽頑固的傢伙奉承的太多。

如此回答,倒是讓他感受到了一些年輕人的味道。

不過茂典有一點說的對,這就是個“臭小子”,即便他的能力出眾,可一旦以家人的視角來審視他,總對他喜歡不起來。

茂典那臭小子都要比眼前這臭小子順眼得多。

天海宗一郎如此想著,沒有再開口說話,而是悠哉悠哉地品起茶葉。

氣氛突然安靜下來。

......

上位者不說話,總會帶來一種莫名的壓力。

老爺子就是如此。

神原樂不知道老爺子是不是在藉此考量自己的心性...或許是,或許不是...

不過,神原樂也在猜測爺爺的想法。

他覺得老爺子這會兒叫自己來書房單獨說話,絕對沒安什麼好心。

之前的學校與琉璃與七月同時交往的事情,也絕對是被爺爺知道了。

老爺子突然招自己過來。

剛才還講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絕大機率就是要給自己施加壓力,然後逼迫自己與之雪就範。

現在又沉默一大段時間不說話。

無形的壓力更是讓神原樂準備好迎接老爺子接下來的質問。

“小樂。”天海宗一郎用茶杯蓋摩挲著茶杯杯口。

“......”

“最近和之雪相處的怎麼樣。”

“...還行。”

“嗯,這就好,”天海宗一郎放下了手中的茶,“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我也察覺到了之雪的變化。換做以前,她總是吃完東西,說一句‘我吃飽了’,就會回自己房間...而現在,她會和鈴主動說話。從父親的身份上,我要對你說一聲謝謝。”

說完,天海宗一郎還對神原樂低了下頭。

“......”

這老爺子突然的感謝,驟然震驚到了神原樂。

要知道老爺子是誰?天海家的家主!

平時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不用多說了,就連在印象裡,老爺子也是天海集團那個無比傲慢和自滿的老大。

而現在...老爺子居然低了下頭,對自己這個後輩...表示感謝?!

神原樂感覺到了荒謬。

無比的荒謬。

原本以為老爺子是要再次給自己施加壓力,沒想到居然是一聲謝謝...

這讓神原樂誠惶誠恐。

一時間讓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應該怎麼收下爺爺對自己的這個“感謝”。

神原樂張了張嘴,始終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好,又果斷閉上。

空氣就這樣再次凍結。

......

“覺得我向後輩低頭太過離奇?”

“...是,是的。”

“無可厚非,因為我本來就不喜歡如此。”天海宗一郎再次回到了那副嚴肅又古板的模樣。

神原樂:“......”

“但萬事都有其起因。我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我做過和茂典一樣的事情...其實相比於我,我的父親,也就是茂典的爺爺,才是那種古板迂腐到無可救藥的老人...我對他最不滿的一點,便是他對於家庭的失責,以及他始終端著父親的架子,而對家人放不下一點身段,錯是錯,對也是錯,只因為他是家主,他是整個天海家最具有發言權的人。

“如果說我這個老到快要入土的人還有什麼堅持,那便是對於自己難以做到並使自己受益的事情,帶有感激之情。”

神原樂沒有回答...只是心想,老爺子所說的他難以做到的事情,就是照顧之雪吧...

老爺子對自己說這些話。

讓他甚至感覺到老爺子此刻不像是老爺子,而像是一位父親。

和伯父相處時的感覺...很相似。

“之雪因為早產,天生殘疾。她的殘疾不僅來源於她本身,也來源於她後天的經歷...在之雪出生後的相當一大段時間,我沒去看過她一次。與其說是討厭她,不如說是怨恨她的存在,以及為了逃避我本身所犯下的錯誤...致使十個孩子失去了他們的母親。”

“......”神原樂聽到爺爺提起往事,果斷選擇不說話,耐心聆聽。

“她還在世的時候,這個家還有一些家的味道。可之雪降生以後,這個家少了母親的存在,變得越來越冷...加上前不久茂典也因為和我理念不和,選擇與天海家分道揚鑣,獨自跑到英國,還傳出來結婚的訊息......一些系列的變故,導致這個家的聚餐開始慢慢變少,女兒們也為了避開之雪,陸續開始選擇搬離出去...”

神原樂倒是知道這一點。

因為之雪的母親,是不顧所有人的反對,生下來的之雪。

早產的之雪有殘疾不說,還害死了維繫整個家庭關係的母親...

這讓她在姐姐們的眼裡,都帶有了“不祥”的氣息。

...這並非某人迷信,而是從內心深處衍生出來的厭惡。

即便她們有意識到自己是她的姐姐,也會下意識地去迴避這層關係。

就連一開始的老爺子也是這麼想的,之雪出生後,一次都沒有去看過之雪,都是輪換僱傭的保姆把她帶大......

之雪的經歷...

神原樂已經間接瞭解到好多次了。

每次思考起這些,神原樂都會想起來之雪吃麥當勞的時候,總喜歡站在廣告下,呆呆盯著上方所拍攝的“家庭”。

從沒有感受過愛的她。

內心深處也在渴望有人能夠牽起她的手吧?

這又讓神原樂內心有些不忍。

她總喜歡鑽自己被窩,其實也是在向自己尋求她不曾擁有過的愛。

因為自己對她的幫助,對她的關照,讓她得到了她從沒有擁有過的東西...

“謝謝樂送的禮物...”

莫名想起天海之雪之前在病床上抱著白貓玩偶,呆呆看著它說的這一句話,神原樂心中也莫名一痛。

“之雪那孩子前十年的生活,一直都是一個人...忍受著來自本身不幸以及家庭的怨恨,度過了整個童年...這讓她在潛意識裡,也封閉自己...選擇遺忘大多數的事情來逃避她所面臨的處境。”

“那爺爺...爺爺你對之雪態度的變化,也有一個契機,對吧?”

“契機啊...這東西更像是我突然意識到我還有一個和我孫女一般大的女兒,所產生的愧疚感。”

天海宗一郎表情平靜,“知道我為什麼在幾年前,突然對之雪的態度大幅度改變了麼?”

“......”

“只是因為掃墓的時候,之雪向她母親獻花,我在她母親的墓碑前,向貴忠問出一句,‘她是誰?’這種簡單的問題。”

她是誰...?

難怪、難怪老爺子的態度轉變了。

神原樂甚至能想到那時候櫻伯震驚的表情。

作為父親,一個位於現代社會的父親,在她母親的墓前,忘了他女兒本身的存在。

“第一次當面聽她叫我父親,還是在五年前,她11歲的時候..是不是很可笑?正是因為這份可笑,讓我選擇以後對之雪的要求和請求有求必應...我希望以我遲來的回應,讓她好歹感受到一點我的存在...雖說她除了吃以外,幾乎沒有願望。”

“......”神原樂更是不知道如何回應老爺子的這番話。

他是在以父親的身份和自己交流,告訴他與之雪的事情。

老爺子對之雪的態度。

更像是因為一個契機而產生的幡然醒悟吧...

這份情感帶有愧疚、帶有想要補償她的想法...所以老爺子現在才會如此站在之雪的這一邊...並想順從之雪的願望,讓自己與她結婚什麼的...

“我的年齡也在逐年增加,我已經是之雪她爺爺的年齡。關於之雪,相信你近期瞭解她已經足夠多了,她本身的願望和行動目的相當單純和純粹...只要你對她好一點,她就會全心全意回覆你。

“前面關於書信的問題,其實是想告訴你‘家’的維繫需要依靠感情,沒有感情,那麼這個‘家’便名存實亡...這也是我還在向女兒們親筆寫信的緣由。

“我知道小樂你在感情上面臨著艱難選擇,所以我也不打算再為難你...如果你不願意和之雪走在一起的話,近期我就把她帶回天海家...你還是和七明月訂婚,以後繼承天海家的家業,這一點,母庸置疑。這也是你繼父的意思。”

......

天海宗一郎說完,沒有等待神原樂的回答。

而是默默起身,主動離開了書房。

......

只有神原樂,還在愣坐在椅子上,因為老爺子剛才所說的那句話而感到茫然...

爺爺是說...之雪,要回天海家了?

......

*

另一頭,天海宗一郎走出了天海家的宅邸,大門的階梯前停放著一輛黑色轎車。

“老爺才回家,這就要走了?”

“啊...一群廢物始終是享受了太多的福氣。”

“您還沒和之雪小姐多說兩句話呢!”

“下次再說吧,過一陣子我也會抽空去看她一眼。”

“老爺...”

在老爺臨走前,櫻貴忠還是忍不住向即將上車的天海宗一郎詢問。

“老爺剛才對小少爺說那些話,真的好?”

天海宗一郎一改剛才和藹溫和的父親形象,板著臉,回頭說道,“不說那些,你認為那小子會乖乖就範?讓他硬氣起來反而有反抗我的選擇,以前就是給了茂典這樣的把柄,讓他有了無窮的反抗精神。”

“......”櫻貴忠無言以對,老爺這是和少爺戰鬥出了經驗,還用在了小少爺的身上。

天海宗一郎雙手收到長袖之中,雙手後背,冷澹說道:

“人的情感便是人所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依憑,想要促使感情向前發展,就要讓感情本身有所顧忌,使其產生矛盾...矛盾之中又會產生出各種情緒,這些情緒累積起來,便是再也無法分割的證明。”

“老爺...”

天海宗一郎坐上轎車的後座,向窗外的櫻貴忠擺了擺手,“用不著替那臭小子傷心,我對他所說也並非是假話。只不過這些真話,一開始就帶有目的性罷了。”

櫻伯看著車窗內的老爺,“唉...老爺,正因為是真話,我才替小少爺感到為難。”

天海宗一郎閉上了眼:“他為難?這輩子讓他為難的事情還多得多。不為難怎麼讓之雪的願望實現?我作為父親,這輩子能給她最好的事物,最多的補償,也只有這個。”

說罷,天海宗一郎再次擺手,示意司機將車窗閉合。

櫻貴忠從彎腰的狀態起身,站在宅邸前,目送老爺的轎車再次離開天海家的莊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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