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泊瑟芬抱著被?子跟枕頭, 站在?哈迪斯屋宇門口時,她?並不覺得自己是在?跟人冷戰,冷戰是要好過又遇到矛盾才會產生的狀態。

她?跟哈迪斯“好過”嗎?

顯然沒有。

所以她?只?是想明白了他們這個狀態是錯誤的, 必須及時糾正過來。畢竟跟一個心裡有“白月光”的男神共睡一個屋子,遲早要出事。

哈迪斯先?前不講道理的狀態已經?過去, 現在?她?終於可以將這個合理的訴求提出來,“我們分房睡吧, 哈迪斯。”

換了身?白內衫的哈迪斯手持硬筆, 筆尖落在?長卷羊皮紙上, 死亡的名字從筆尖處發出了一聲細微的慘叫。

他蒼白的臉如凝固在?古老歲月裡的石塊,黑色的眼眸卻活了過來般, 一動不動盯著泊瑟芬……手裡的被?子跟枕頭。

門開著,泊瑟芬已經?半隻?腳都踏出去了, 深夜的走廊跟白天的走廊沒有什麼兩?樣?,都是靠著油火的光在?維持光明。

就?是壁畫上的侍從們大多閉著眼睛在?打瞌睡,感情好的還會靠著另一個線條人的肩膀,互相依偎著。

泊瑟芬看到那兩?位依偎著的壁畫愛情鳥, 突然覺得狗糧這破玩意真是躲哪裡都能吃到,穿越三千年都躲不開。

她?酸溜溜看著壁畫, 又發現什麼低頭, 看到自己身?後多出了一個安靜的影子。熟悉的氣息與?她?混在?一起,完全分不出是誰的。

用?同一種香料跟甜油來沐浴,味道相同是很正常的。

泊瑟芬仰起頭,果?然看到哈迪斯無聲無息貼在?她?身?後。真不是她?想吐槽, 冥府不管是鬼還是神,還是畫出來的工作人員,就?沒有一個有正常的腳步聲。

如果?不是出自什麼特殊目的, 這群傢伙哪怕跑步都是無聲的,害得她?自己鞋底落地大點?聲都有些縮腳。

哈迪斯另一只?手搭在?金色的門板上,一隻?手輕放在?她?的肩頭,低頭的時候連帶眼下的陰影,耳邊的黃金,下頜的線條都帶著一種衝擊人的極豔感。

泊瑟芬困難地眨了下眼,才重新低下頭,眼可能是被?燈或者某神的臉晃了下,瞳孔都在?嗡嗡發花。

她?的各種小情緒太輕巧細緻,要是平時哈迪斯,可能會敏銳捕捉到她?那抹柔軟的情感波動,現在?所有的注意力卻都在?她?踏出這間屋子的腳上。

他能輕易阻止泊瑟芬走出這個屋子,卻沒法解決她?隨意置放在?他心裡負面情緒,

似乎從說起喜歡她?的神像開始,她?就?不開心了。

難道是碰到遺忘之椅的後遺症還沒有清除乾淨?或者是還不習慣拿刀子捅神?還是……厭惡他私自雕刻自己的陶製像?

對自己製作技術非常自信的哈迪斯,完全沒有想過她?看不出那神像是自己,還徹底忽略了毫無存在?感的大嘴巴子死神。

當然更不可能往“嫉妒”這個方向?去考慮,畢竟他看習慣的嫉妒情緒,都是瘋癲到直接開殺的那種。

例如天天逮著破壞婚姻制度的宙斯不放的赫拉,每次嫉妒都是毒火上身?,到處追殺別?人來鞏固神位,順便發洩自己無法掌控宙斯的憤懣。

而且也沒有嫉妒自己的神像的道理。

所以哈迪斯對泊瑟芬這種撓心撓得厲害,卻不怎麼灼燙的情感毫無頭緒,只?知道她?不高興。

不高興到不跟他睡覺。

哈迪斯的胸臆間暴烈湧上一股掠奪的衝動,明明隱忍慣了的痛苦,此刻又冒出頭來伸出慾望的利爪,輕易地讓他眼裡出現了火燒的紅點?。

似乎有一股更黑暗的力量,在?慫恿他放縱自己的情潮,淹沒眼前這個不聽他話的愛人。

泊瑟芬覺得肩頭很重,忍不住伸手扒拉開哈迪斯的手指,“鬆鬆,你太用?力了。”

對於講道理的哈迪斯,泊瑟芬是非常隨意的。加上沒誰能天天二十四小時處於警戒狀態,所以也沒有立刻發現,身?後的神明有一刻踏在?失控的邊緣,隨時要墜落到崩潰的深淵裡。

哈迪斯默不作聲,直到聽到聽她?輕微嘶了一聲,他驚醒一樣?立刻鬆開手。

泊瑟芬已經?抱著被?子走出去了,房間那麼多,她?就?知道走廊盡頭有一間小客廳一樣?的屋子,裡面放著臥榻跟椅子。

她?走得很小心,側耳傾聽身?後的動靜,如果?哈迪斯動的話沒有腳步聲,也會有衣服摩擦聲。

這是在?試探他底線,一步一步,從一開始恐懼的縮著,再試著要求學習,到現在?她?得到了一個囚犯最好的待遇,哈迪斯幾乎是有求必應的縱容。

而今天晚上她?終於鼓起勇氣,踏出離開他的第一步,分房。

泊瑟芬並沒有覺得自己能一步成功,只?是看到神像的時候,她?發現哈迪斯可能,也許已經?開始脫離對她?的盲目愛慕,開始想起了那個他不知啥情感,記了好多年的女神。

而這個時候,她?當機立斷要求離他遠點?,是有很大的成功性的。

分房成功後,就?能漸漸用?各種藉口遠離他。到最後一步甚至都不用?拔箭,他們也就?能自然成為?陌路之人。

這就?是最好,最安全的逃離方式。

泊瑟芬為?自己聰明又細緻的計劃,點?了個心酸的贊。

穿越前她?是一個腦子平滑得沒有褶的歡樂多,現在?扒開她?頭皮一瞧,嘿,全是疊起來算計人的陰謀坨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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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邊感嘆自己被?環境變壞了,邊放慢腳步,卻沒有聽到身?後某神任何該有的反應跟聲音。

還真是愛情威力在?減弱,那破樂色箭估計要過期了。這不哈迪斯連半句挽留都不說,至少跟她?道個別?也成。

泊瑟芬低著頭,心情慶幸又低落地走入那個類似小客廳的屋宇。

然後就?看到幽暗許多的四方屋內,擺放著長臥榻的地方,哈迪斯已經?坐在?那裡。斜落在?地面上,還穿著條鞋的腳大半從細滑的亞麻布擺中露出來。

她?腳步一頓,頓時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

“這裡不適合安眠。”

哈迪斯只?是非常平淡看了她?一眼,語氣溫和得聽不出底下任何正在?灼燒的瘋勁。

泊瑟芬往後退,剛要離開這裡尋求別?的房間,就?聽到哈迪斯像是勸告,卻含著幾絲冷意更像威脅的話。

“除了我的屋宇,整個王宮沒有一間屋宇有能供你舒適沉睡的床……”哈迪斯看了一眼自己的坐的臥榻,繼續補充,“還有傢俱。”

這句話是帶著惡意詛咒的,話語剛落,他站起身?來,坐著的臥榻已經?徹底成為?消散開的灰燼。

而整個王宮裡,其餘屋子內的所有適合臥著躺著的傢俱,都瞬息消亡。

因為?睡神帶來甜蜜夢鄉,而難得睡著的各位判官在?床消失後,立刻被?摔到懷疑神生。

他們辛辛苦苦沒報酬沒獎勵幹了這麼多年,怎麼連個覺都不讓睡了,想舉罷工泥板不解釋。

坐在?臥榻上給?死神塗抹藥膏的修普諾斯,直接栽地上,還扯裂開了死神的傷口。

塔那都斯是第一個聽到冥王詛咒的,不過他習慣了沉默,也就?懶得提醒自己的兄弟。

他若無其事從摔懵了的睡神手裡奪過藥膏,將重新流出來的腸子又敷衍了事地塞回去,內臟亂七八糟也看不見,保證外皮完好別?敞風就?行。

泊瑟芬沒有順風耳,當然聽不到別?的神唧唧歪歪的抱怨跟捶地的聲音,但是她?眼睛沒問?題。

這試探底線,直接踩哈迪斯的腳丫子上去了。

哈迪斯哪裡是不在?乎她?的分房,她?感覺這張消失的椅子,就?是哈迪斯想給?她?的下場。

分房計劃由於自身?誤判形勢外加採取過激的方法,宣告徹底失敗。

她?立刻擺正態度,半邊臉都藏到攏著而顯得柔軟的被?枕裡,又小心對他露出一個和善美好的笑容,眼彎彎的。“已經?很晚了,我們回去睡覺吧,哈迪斯。”

能退能進就?是她?今天的人生格言,所以她?非常快速抽回在?哈迪斯底線上狂踩的腳,又縮回自己的兔子洞裡,探出兩?只?耳朵企圖賣萌混過關。

為?了活著,咱不寒磣。

哈迪斯站在?滿地灰燼的幽暗處,蒼白陰冷的臉沒有顯露出半點?怒意,卻讓現場唯一的觀眾覺得四面都是風,冷得恨不得裹幾十層被?子渡過這個寒冬。

終於,他往前踏了一步。

泊瑟芬滿臉笑容地,往後退了兩?步。

哈迪斯看到她?開始變得緊張的神色,心又被?她?貓爪般的情緒撓了好幾下。那爪又小又尖,卻比巨神族一腳踹過來還要讓他心肺悶痛。

所有潮動都退回黑暗裡,他微低著頭,壓住所有攻擊性,試著拿出最溫和的模樣?。

冷雪凝成的眉眼開始消融出柔軟的痕跡,習慣了石化?狀態的臉部肌肉,想要做出點?別?表情,都是需要準備跟訓練的事情。

泊瑟芬見哈迪斯像是在?發呆,四周的氣氛也沒有那麼驚悚,剛要放鬆下去,就?看到哈迪斯又抬頭看向?她?。

然後他對她?露出一個笑。

很輕,不太自然,又竭盡溫柔的笑容。他渴望安撫她?的不安與?害怕。

泊瑟芬呆呆站著,抱著的枕頭落到腳背,悶撲一聲像是砸她?心坎裡。

這個笑對哈迪斯來說,就?如要在?石頭上雕花一樣?,費力半天才雕出這麼一小朵。接著他的眼尾重新垂下,嘴角拉平,又恢復成平日裡那副嚴肅冷漠的模樣?。

泊瑟芬才回過神來,連忙彎身?去撿枕頭,為?了掩飾什麼地說:“不分房就?不分房,將傢俱毀掉幹什麼,多浪費。”

哈迪斯本來不滿意自己失敗的表情管理,但是心裡莫名地平靜起來,她?所有的不開心跟排斥都一掃而空。

不等哈迪斯分析她?的心情,泊瑟芬已經?重新抱著枕頭被?子,跟背後有禽獸在?追一樣?落荒而逃。

哈迪斯盯了她?的背影一會,才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跳得很快。

像是有兩?個心跳聲在?他胸腔內碰撞,一個大而狂暴,一個輕細而躲閃。

他側耳傾聽,發現自己狂暴的心跳聲,已經?遮蓋住了那個幻覺般的柔美的撞擊,他沒有繼續深思就?無聲跟隨過去。

等到了房屋門口,遠遠就?看到泊瑟芬抱著被?枕不安地來回踱步,就?是不想進入屋子裡。

哈迪斯剛要說什麼,泊瑟芬卻已經?看到他,直接大步跑入門內。

這態度都不用?感受她?的情緒,顯而易見她?已經?厭煩這個屋宇,這個床到極點?。哈迪斯走到門口的時候,看到她?背對著他在?努力鋪床。

皺巴巴的被?子,被?她?扯得更沒形狀。

哈迪斯剛要踏進去,卻看到幾朵從她?身?上掉落的花朵團在?他腳尖。夜晚到來的時候,她?頭上的花朵會比白天掉更多。

滿地都是花跟花香。

踩過花,就?像是踩著她?身?體的某部分。

哈迪斯將腳輕往回收,沒有繼續進門,而是雙手環胸,安靜靠在?門邊。看著眼前這個有人氣的場景,所有粗暴直接的威脅都消失在?嘴邊。

他能輕易碾碎所有傢俱跟床,卻也只?能做到這種地步而已。

哈迪斯有出色的戰爭本能跟處理政務的敏銳智慧,卻是個對任何複雜情感都感到陌生,如出生在?堅硬鐵器裡的嬰兒,綿軟的溫馨是他的生命盲區。

這導致他現在?連踩過她?掉的花時,都開始考慮會不會太粗暴了。

泊瑟芬鋪好床,在?心裡計劃表上悄悄將“分房計劃”打了個小小的叉。哈迪斯顯然還沒有做好跟她?分房分床的準備,她?錯估了他的感情深度。

她?雙手交叉壓了壓緩解酸澀,算了,還是快睡覺恢復精神,明天再繼續奮鬥。

然後泊瑟芬回頭,卻看到大門不知道何時無聲半關著,哈迪斯卻沒有進來。

門外,安靜的長廊徹底變得死氣沉沉。壁畫上沉睡的侍從們被?什麼猛禽盯上般,驚醒後就?躲起來,包括那對可憐的愛情鳥。

火苗的聲音都被?某種冷酷的力量壓制著,燒得小心翼翼,不敢過於晃動。

而散發著不好惹氣息的力量中心,半開的門一側,哈迪斯坐在?牆邊垂著眼。他哪怕什麼都不做,心情平和地凝固在?一個角落裡,周圍的活物,甚至是死物依舊恨不得長腳四處奔逃消失。

半開著的門內,輕緩的腳步聲出現。

似乎猶豫了一會,門後的人才歪著頭探出身?來,先?入眼的是她?頭髮上燦爛的花團,花下才是散開的劉海跟她?的臉。

泊瑟芬扒在?厚實沉重的門沿邊,不解地看著他,“哈迪斯,你坐在?這裡幹什麼?”

總不能是突然哲學病發作,蹲在?門口思考春夏秋冬,人生大事吧。

哈迪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快速接到一朵從她?發上掉落的花,是日之眼。

也就?是雛菊。

總是跟隨著陽光生長的植物,才有了這個明亮的別?名。

在?冥府大量開出這種花,代表陽光進駐黑暗後,再次增強了她?的力量。

哈迪斯半攏著手掌,沒有傷害花朵,然後才緩聲說:“你不喜這間屋子,是因為?我的存在?佔據了你的床榻跟臥榻,還有椅子桌子。”

分房也只?是想離開他的懷抱,她?從未停止用?各種方式拉遠與?他的距離。

“所以今夜我不進門,你可以獲得一個甜夢的安睡。”

哈迪斯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只?是在?訴說一個事實,也不含被?嫌棄的怒意。

泊瑟芬碰著門的手指不自覺用?力起來,她?的腳甚至先?於大腦理智而踏出去,僅僅只?是一步又停止了。

他們中間依舊隔著半扇門,他坐著側著臉安靜看她?,她?站著歪頭沉默與?他對視,似乎在?觀察這只?過於乖順的冥王是否真的要睡走廊。

終於,觀察完畢的泊瑟芬扒著門沿的手緩緩鬆開,就?如她?對黑暗,對冥府與?哈迪斯所有藏於深處的恐懼,也隨著鬆懈的指尖而消退。

她?轉身?回屋子裡,抱起剛鋪整齊的被?子又小步跑出門。

哈迪斯沒有防備就?被?塞了滿懷的被?子,而剛才還不太敢接近他的泊瑟芬,已經?蹲在?他面前說:“走廊有點?冷,你記得自己蓋被?子。”

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眼上的陰鬱已經?消失,態度也自然輕鬆了一些。

甚至起身?離開的時候,泊瑟芬還做了一個以前不太敢做的動作,她?伸手拍了拍哈迪斯的肩膀,“那晚安,明天見。”

泊瑟芬說完生怕哈迪斯反悔似的,轉身?就?快步走回屋子裡。

這裡有放置衣物跟各種布料的金箱子,她?抽出了個長毯子足夠睡覺用?。

等到真的躺到床上,頭靠在?枕頭上的時候,泊瑟芬才確定自己要單獨睡覺。她?側著身?體看著門那邊,似乎在?等待什麼。

哈迪斯卻沒有出現。

也許他真睡走廊裡了。

泊瑟芬想到這個,其實還是有點?愧疚的,畢竟這屋子這床也不是她?的,她?簡直是鳩佔鵲巢那只?鳩。

她?平躺著抬起手,看著手繩上的小短劍,從哈迪斯心裡抽出來的。

雖然知道哈迪斯這個樣?子是外部力量造成的,但還是……

“……很溫柔啊。”泊瑟芬忍不住低聲喃語起來,這樣?下去,她?可能會不斷地得寸進尺。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哈迪斯真能退到走廊裡睡覺,而只?是為?了讓她?心情好。

當暴烈的佔有慾逐漸轉變成自我犧牲的深情,泊瑟芬發現自己的意志力,隨著哈迪斯對她?的底線越來越低,而變得薄弱起來。

泊瑟芬無奈地將手捂在?臉上,固執警告自己。哈迪斯是顆糖,甜是甜,卻不是她?的,所以不能佔為?據有地吞下去。

唉,搞不好他還真的喜好那個讓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畢竟在?愛情之箭的折磨下,竟然還想給?人家做個雕像供著。

她?當初為?了保命亂扯的話,原來才是事實嗎?

泊瑟芬又轉個身?,面無表情地想要理順這個混亂的局面,最後頭痛地放棄思考,情情愛愛什麼的雖然糾結,但是卻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回家的路——要是找到回去的方法,能將哈迪斯當行李一起打包帶走嗎?

泊瑟芬猛地雙手拍臉,將自己的妄想給?拍掉,算了,睡覺吧。

強扭的瓜不熟,不好吃。

被?迫的愛情也不道德,不純潔。

她?不能對哈迪斯有非、分、之、想。

給?自己進行了一輪道德洗腦後,泊瑟芬總算是四大皆空地閉上眼,不再覬覦被?愛情操控的,睡在?走廊裡可可憐憐的冥王了。

心裡的各種各樣?到讓哈迪斯無法分辨的情緒,總算是平靜下去,是睡著了嗎?

哈迪斯重新站起來,坐著的時候會給?人一種示弱姿態,順應她?的要求,更是一種緩解她?緊張情緒的最佳方式。

他伸手碰了碰壁畫,一個簌簌發抖的侍者從彩繪花裡鑽出來,無聲將頭伸過牆去,也不敢多看就?回來對冥王點?了點?頭。

睡著了。

哈迪斯收回手,用?一種嚴苛無比的審訊態度,凝視著自己的情感波動。

能繼續忍耐住發瘋的躁動嗎?不能,快要忍不住。

哈迪斯面色陰沉,不敢再去看泊瑟芬一眼,今日的耐性比以前要弱。他轉身?就?消失在?原地,來到剛建起來的祭祀屋,嶄新的彩繪圖案用?了大量刺目鮮豔的色彩。

可是細看,那讓人眼花繚亂的圖案中,是各種詭異複雜的幾何跟長線團圖案組成。如無頭無尾,無法逃脫的迷宮,神力低微點?的神靈凝視久了都會開始眩暈。

哈迪斯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神像,

他雕的時候是一比一還原她?身?上的各種細節,精細到她?指甲的形狀,皮膚的顏色,頭發絲的蓬鬆感。唯一不相似的髮色,也是他出於私心用?冥府的力量染黑而成。

哈迪斯半跪下,俯趴下強健的背脊,將臉擱在?神像冰冷堅硬的大腿上。他冷漠的眼神,在?這間寂靜的屋宇內才開始出現波動。

陰暗、貪婪、又溫柔。

十足的忍耐變成了他最好的偽裝色,當他學會掩飾自己蓬勃的愛意與?張狂的慾望,她?才願意不抗拒他。可是這種隱藏渴望的方法,卻讓他隨時都可能失控,所以他需要一個剝離慾望的方法。

哈迪斯低垂下眼,黑色的捲髮蓋在?眼下,陰影如蛇鱗森冷地覆在?臉上。

繼續裝得弱小順從,繼續裝下去肯定能得到那顆最甜美的果?實,他隱約看到了泊瑟芬給?他的希望。

慾念纏身?地進行禱告後,他重新站起來,臉上冷靜的面具一絲一絲裂開,露出欲求不得的猙獰神情。

如果?泊瑟芬此刻看到他這個模樣?,會立刻清楚地意識到,眼前這個可怕的神明沒有改變過,依舊是一開始那個毫無理智搶走她?的強盜。

他深呼吸努力壓制一會,才顫抖地閉上眼,感受血液在?膨脹鼓動的血管裡流動。

纏在?他身?體上的黑色的霧氣,驟然化?為?生翼的怪物,兇猛啄向?他的胸口,撕扯出想求偶而產生的強烈性衝動。

豔麗不詳的壁畫上,燃燒的火焰拉出了這副巨禽撕咬神明的織影,怪誕到讓人產生畏懼感。

最終吞噬飽腹的雙翼怪物長嘯一聲,剛要飛走。

本來安靜纏在?神像腳踝上的長蛇突然嘶了下,如一道閃電出現在?飛禽頭頂,張開不符合它身?體的巨嘴,將整頭代表哈迪斯愛情之火的飛獸吞下。

蛇吞下足夠的“食物”後,沒有變小,而是不停脹大,身?上黑色鱗片發出金色的光芒。

它紅色寶石眼睛發出可怖熱情,立刻準確抬起頭看向?泊瑟芬沉睡的屋子方向?,蛇身?腹下一團永不滿足的炙熱在?燃燒。

只?有一個人才能緩解它疼痛。

這種瘋狂的不滿足,讓它甚至不懼怕哈迪斯的威嚴,快速甩動巨大滾圓的長軀,曲線遊行要衝出門,去尋找它的配偶。

哈迪斯如銅槍般挺直,安靜站在?門邊,狂熱的蛇剛要衝出去,他抬腳暴戾地將它踢回去。

蛇滾了好幾圈撞上壁畫,立刻兇性畢露,裂開嘴巴露出彎曲的蛇牙想要攻擊時,一隻?手已經?將它狠狠按到地上,不停撞擊起來。

一下、兩?下、無數下。

哈迪斯的眼神始終冷酷至極,這條蛇是他的臂環,當初用?來裝入他靈魂情緒的容器。

冥府的力量侵蝕會讓他變得如石塊般堅硬無情,任何尋歡作樂的感情,都會跟著飛漲的權力而消散。

他坐上冥府王座的時候,對奧林波斯與?熱鬧的人間還有留戀,才會將靈魂裡,專門生產感情波動的賽莫斯割下一些,塞到臂環儲存起來。

後來他所有感覺都掩埋在?昏暗黴爛的死亡權力裡,逐漸也就?不在?乎藏在?臂環裡的那點?感情。

如果?沒有遇到泊瑟芬,那麼這些曾經?屬於那個輝煌歲月的情感,也會隨著時間逝去,而一點?點?流走,最終在?他毫不在?乎的漠視下徹底消失。

而愛神之箭的意外,卻讓這個藏著他感情的容器裡,塞滿了對泊瑟芬的慾望。

巨蛇在?哈迪斯殘忍的鎮壓下,快速縮小,最終重新變回那條乖順石雕蛇,又回到泊瑟芬神像的腳踝上。

鬆懈完筋骨的神明面無表情地鬆開拳頭,將大半狂暴的慾念藏到蛇裡,只?留下溫和珍惜的情感的哈迪斯,總算能確保自己不會失控。

他看了一眼壁畫,被?蛇身?蹭掉了些色彩。強迫症發作的冥王立刻拿出顏料,仔細地補上。

修補完牆壁的哈迪斯回到走廊,走到門邊時,忍不住地側身?看向?屋宇內。

松油燒了大半,照明的火光變得暗沉,整個屋子都多上一層朦朧舒適的淺黃色。

藏子長毯下的泊瑟芬,大半張臉都看不到。只?有一頭開滿花的長髮披散在?床上,落在?床沿,如花瀑在?黃金上流淌。

哈迪斯忍了又忍,覺得石頭都沒他能忍,乾脆放棄地化?為?一道黑霧,偷偷坐到床邊。

忍不了一就?忍不了二,他沉默地側坐著看她?許久,確定她?陷入深沉的睡夢裡後,才伸出手,輕緩摸過她?的頭髮。

花朵開心起來,親了親他的指尖,連麥穗都晃了晃金芒。

哈迪斯覺得自己又要去毆打巨蛇,不然就?這樣?憋下去又會爆發。

他邊想邊低頭要去親吻她?的花,卻突然發現她?睫毛顫動兩?下,沒給?人反應時間,緊閉的眼睛唰地睜開。

泊瑟芬瞪著眼,渾身?僵硬了好幾秒,才疑惑地轉了轉眼睛。

剛才好像看到哈迪斯?

不過床上躺的只?有她?自己,看來哈迪斯說話還是很有信譽的,說不上床就?不上床,說睡走廊就?睡走廊。

估計是剛才的噩夢讓她?產生幻覺了。

泊瑟芬費力回想剛才的夢,不知道是不是剛睡醒腦子不太好使,夢七零八落的。

她?一開始好像坐在?一片黑黝黝,寬廣得看不到邊緣的空間裡,只?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陪著她?。

那個聲音跟她?聊了很久的天,後來不知道聊到什麼,轉到種田去。

“你讓這片大地……開滿生命……無數的植物……我讓你回家……”後面的話泊瑟芬愣是想不起來。不過夢都亂七八糟的,拼接不起來也是很正常。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個亂糟糟的夢好像是她?跟什麼人做了個交易,然後那個人答應送她?回家。

泊瑟芬翻個身?,一些頭髮捲到她?臉頰邊。她?無奈扯了扯嘴角,真是跑不掉就?只?能做做夢自我滿足了。

要真有這個交易,她?還在?冥府裡佔別?人的床幹什麼。

泊瑟芬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黑暗?

偏黃的長髮如肥沃的田野,開滿了多彩的野花團。一朵黑色的,看不出啥品種的小花,如掉入天鵝群裡的跛腳鴨,堅強地混在?裡面。

泊瑟芬無語盯著那朵黑花,她?頭髮是開始中毒了吧。髮色變來變去就?算了,開花又結果?也無所謂,但是花朵變黑就?太可怕了。

她?想起復仇神的頭髮,那滿頭可怕的黑蛇。難道在?冥府住久了,頭髮就?會變異成那種劇毒樣?子?

泊瑟芬臉色難看地揪住那朵黑不溜秋的花,扔到床外去,她?嫌棄吹了吹手,明天要記得洗頭。

摔在?床下的黑色小花:“……”

泊瑟芬扔掉花後又仔細檢查自己的頭髮,確定沒有多出黑花才勉強放下心。

可能睡了一會又醒來,她?竟然不覺得困。忍不住翻個身?,瞪著搖晃火影好一會,又無聊翻幾圈。將自己卷在?毯子裡變成春捲後,她?才發覺自己的從床頭滾到床尾,頭髮都沿著床邊落下去。

半開的門那邊,安靜得可怕。

如果?不是不覺得冷,泊瑟芬會以為?哈迪斯不在?。難道以後她?都要讓哈迪斯睡走廊?

泊瑟芬看向?那半扇開著的門,也許是夜太深,又太靜謐,內心深處某種蟻咬的毛癢終於明顯得無法忽略。

那是一種她?不敢深思,甚至是陌生的情感在?發芽。

泊瑟芬完全笑不出來,理智這玩意在?面對失控的感性時,真的毫無招架之力。她?只?能用?毯子蓋住臉,假裝自己沒有醒過,也就?沒有發現那點?不敢去分析的悸動。

這種來自深夜裡,突如其來的悲春傷秋,並沒有被?哈迪斯體會到。

他所有心力都用?在?攀爬上,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變形模樣?,伸出兩?片薄弱的花瓣,揪住一小縷長髮,重新龜速回到泊瑟芬的床上。

哈迪斯以分房為?誘餌,讓泊瑟芬對他更加放心,卻不打算真的睡外面。

空蕩蕩的走廊讓他開始感到厭惡無比,也終於理解為?何宙斯的各種詭計都用?在?女人身?上。習慣擁抱著愛人沉睡的神,很難容忍再次失去那種溫度。

當然對於宙斯隨便變換伴侶這事,他並不理解。哪怕有各種因為?爭搶神權,破壞婚姻制度,繁衍更多孩子的原因在?。

他依舊無法想象自己的床除了泊瑟芬外,還有誰能佔據。誰敢碰他們的床,他就?想砍死對方。

好不容易,用?花瓣當手爬上床後,哈迪斯霸道地擠開一堆熱鬧多彩的花,蹦到她?耳邊。還將麥穗推遠點?,往她?臉邊最近的地方用?力盛開。

一朵詭異的黑色花朵,如毒液凝結成的不詳東西,半點?可愛柔軟不見地霸佔著鬢髮的位置。

泊瑟芬在?毯子裡憋氣到難受,重新探出頭,轉眼就?看到半朵耳邊的黑花。

“……”

她?是真的要變異了吧,怎麼黑花那麼多?

再一次,用?力地,泊瑟芬抓住那朵花,狠狠扔出去。接著她?不放心地皺眉地第二次檢查頭髮,這花長得太滲人了,她?看著就?慌。

被?扔變形的黑花躺在?地上:“……”

為?什麼他變成一朵好看的花,她?都不願意喜愛他?別?的花不扔,就?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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