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愛神的弓弦回彈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海洋與大地。

哈迪斯站在雙輪戰車上,手抓著金編密匝的韁繩,將眼神從火山口轉到天空,就看到驟然而至,閃著璀璨光芒的箭矢。

無數金色的愛欲從射出去的箭桿上震散出來,情愛之火落到銀灰的天空,星辰吞吐出炙熱的氣息。落到大海,沉睡著魚群立刻歡悅驚醒飛躍而出。

拉著戰車的黑馬,也焦躁地踩著蹄子想要掙脫開束縛的馬軛,直接衝出去找幾匹母馬。

哈迪斯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也沒有被這種愛慾的力量取悅到。他冷硬扯了扯韁繩,見到馬匹還是發情的模樣,立刻伸手抓一把黑霧化為殘酷的鞭子,重重甩到馬背上。

馬匹悲慘鳴叫一聲,馬蹄揚起想要跑。

哈迪斯平靜命令:“停下蹄子。”

黑馬們立刻僵住馬蹄,維持一個馬躍騰空的姿勢一會,才乖乖落下馬蹄,安靜垂頭不敢動彈。

哈迪斯任由愛神的箭跟死亡的黑霧糾纏,厄洛斯那任性的箭不是第一次落到冥府,每次都被他的戰車碾壓成碎渣。

小孩子的玩意,既沒有能力讓提坦受傷,也不能讓任何遊蕩在阿刻戎河邊的鬼魂誠服。

除了那膨脹的繁殖欲,讓大地與塔爾塔羅斯繁衍出了堤豐,給他的冥府增加一堆額外的事務外,毫無用處。

對哈迪斯來說,愛神的能力,比天天只會在赫利孔山泉水邊,對著宙斯歌功頌德的繆斯們還虛弱。

甚至箭擦到死亡的力量,都會化為齏粉,碰都碰不到他的身……

突然胸口傳來一陣歡愉的刺痛,哈迪斯沉默了下,才垂下無動於衷的黑眸。一根長箭插在胸前,金色光芒在他的衣服上閃爍著。

攻擊而來的箭,鴿子形狀的箭羽已經被黑霧撕扯沒了,長杆的箭身黯淡了許多,但是愛的力量依舊龐大得可怕。

慾望的嘶吼,瘋狂的渴求在箭尖化為猙獰的怪獸,伸出快感的銳利爪子。拼了命要撓開他的衣布,鑽入他的血肉裡,扯出他的心來。

哈迪斯從來都是沒有波動,歸於死寂裡的心臟,被這種欲求的嘈鬧驚醒了一下。

箭尖上的力量似乎受到鼓舞,響出了鳴唱聲,無數極致歡愉的幻象化為愛情的手指,貪婪而霸道地要奪取他的神智。

哈迪斯低頭,曲捲的黑髮的落到蒼白的額頭上,幽深的眼裡沒有一絲慾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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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握住箭,手臂上的蛇形臂環像是活過來,紅色寶石的蛇眼發出陰森詭異的光芒,讓金色的箭再次黯淡。

愛無法征服死亡。

他一點點拔出已經扎破皮膚的箭,箭驚恐地化為一團亂麻掙扎,又變出群山大地的美景想要打動住在黑暗地下的王者。

哈迪斯沒有去看美景,鐵石青銅做成的心,已經不會被這種脆弱的景色所感動。

箭又化為瑞亞的模樣,企圖讓他產生對母愛的依戀。

可惜哈迪斯看到母親,就想到父親,恨意與厭惡同時湧起,又打碎了箭上的金光。

好好一把精緻美麗,光芒四射的黃金之箭,被哈迪斯給捏得悽慘無比。愛慾的力量開始被死亡的陰冷侵蝕,金箭竟然慢慢被死亡轉為仇恨的灰箭。

眼看就要被徹底拔開來,被這位可怕冷酷的神明捏成碎渣的箭,抖了好幾下,又用最後一股力量,化為柔軟的枝條,長出翠綠色的葉子,諂媚地蹭了蹭他白色的手指。

哈迪斯的動作一頓,從來不會為任何柔軟力量所停止的指尖,竟然對綠色上那微弱的青草味產生一絲愉悅。

一會的遲疑,柔嫩葉子裡立刻綻放一朵微顫的小花,討好地摸著他的心口,想要進入他的心裡。

就好像……在大海上接觸的那抹清新的生機一樣。

哈迪斯如黑石般堅硬的眼瞳裡,裂出一絲的欲求。愛神之箭會帶給神,人最接近獸性的搶奪衝動。

箭看到了希望,再次要露出放浪形骸的力量,想要讓哈迪斯臣服。

結果下一刻,哈迪斯驟然掐碎了花朵,金箭的光芒徹底黯淡,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光粉。他一點都沒有被勾引到,用力拔了拔胸前的武器,胸口的血肉發出摩擦的聲響。

如果不是必要,他連喝永生之飲的口腹之慾都沒有。

別說區區的愛欲。

厄洛斯這個只會胡鬧的低階小神,真跟只牛尾上的飛虻差不多。哪天把瘟疫的詛咒放入崇拜他的神廟中,多為冥府新增些居民。

哈迪斯向來公平,愛欲換仇恨,愛的攻擊換死的瘟疫。

箭從灰暗,變成麻木僵硬的死物,眼看就要被拔掉。

一聲怒吼,狗吠般響徹大地,“哈迪斯,你別妄想將我綁回塔爾塔羅斯,豐盛果實的大地,滿是鮮魚的海洋,無數美麗的寧芙女神等著我啊。我要繁衍,我要繁衍!”

本來已經被黑霧鎖住的提坦巨神,被愛欲的力量一激,徹底發瘋了。他所有力量化成一隻恐怖的手臂,攔起火山峰頂,高高扔向上空的哈迪斯。

這是當年對付宙斯的大招,誰都別想躲過去。

呼嘯而來的火山口,噴灑著滾燙的岩漿砸到雙輪戰車上,把專心拔箭的哈迪斯重重撞了出去,劇烈的震盪讓他無法控制掉下車,往地上墜落。

而胸口的箭像是察覺到他的虛弱,立刻也拼了最後一口氣,發出金色的愛光,死死往他胸口裡鑽,想將他變成愛神的戰利品。

哈迪斯被砸到地上,大地厭惡他的接觸,立刻裂開大縫,讓他自生自滅摔下去。死亡的黑霧也衝入裂縫裡,跟隨著自己的神靈。

所有被死亡沾惹過的土地,都立刻生機斷絕。

哈迪斯躺在坑底,堤豐突然的襲擊將他所有骨頭打碎了,大地依舊在排斥他,他躺著的地方又有崩塌開裂的危險。

而死亡的黑霧並無法讓任何生命痊癒,它只會帶來破壞。

哪怕哈迪斯是死亡追隨的本身,骨頭斷裂也得靠著自身不死的力量慢慢恢復。他安靜平躺著,如同落了鏽的青銅,被拋棄埋葬在潮溼陰暗的裂隙中。

他手臂上的金環蛇也失去了精神氣,紅色的寶石眼黯淡,垂著頭趴在他皮膚上,偶爾吐一下無色的水晶舌芯。

金色的箭,在逐漸熄滅最後的光點,愛消失前是溫柔的引誘,渴望勾起他任何細微的情感,好繁衍復活。

哈迪斯沒有抵抗這最後的安撫,畢竟是愛神力量垂死的掙扎,就算他任由這點感情侵入,也無法讓他的心跳快一分。

他睜著眼看著黑霧,穿透黑暗看到了大地外的星空。

天際已經開始泛白,遙遠的環河盡頭,厄俄斯正提著橘紅色的衣袍,手拉著雙翼馬車,準備衝上天空,給赫利俄斯的太陽車引路。

等到太陽飛馳過天空,潤滑的光芒落到土壤上,人類會開始在德墨忒爾摸過的地方耕種。

山羊嚼著新生的葡萄與葡萄葉,狄奧尼索斯的金盃又敲響了釀酒的讚歌。

所有地上的神明都在光明裡尋歡作樂,胡鬧惹事。所有的生命都是鮮活,閃著從未見過的光彩。

可惜都跟死亡無關。

哈迪斯沒有任何表情凝視黑霧外的世界一會,被金箭勾起的那點感情,讓他終於回憶起來,在沒有統治冥府前,他好像也是坐在光明的奧林波斯山頂上,隨便往地上扔石頭胡鬧的的神之一。

他沉睡般地閉上眼,骨頭在慢慢恢復正常。

要在太陽車上天的時候,快點將逃跑的堤豐抓回去,好開始處理事務。

不然今天扔在黑木桌上的書寫板又會積一大堆,冥河對岸的幽魂,又要因為沒有他蓋下圓章的通行證,而開始鬼哭狼嚎。

不將公務全部處理完,冥府就不會有安靜的時候,到時候就是修普諾斯來了,他也別想睡覺。

哈迪斯胸前的箭更黯淡了,死亡的氣息將它侵蝕了大半,金色變成中毒般的鉛灰色。

而隨著碎裂的骨頭在連線癒合,扎在胸口的箭,也開始遠離他冷酷的心臟,被慢慢被推出去。眼看半個箭尖浮出胸口的皮膚,就差一點……

黑霧上,有什麼落下來了。

柔軟的,輕薄無比得像是風吹落的種子,就這樣毫無重量摔到他身上。

哈迪斯以為是錯覺,沒有任何東西能在死亡的霧氣裡停落,更別說穿過黑暗來到他身邊。

“那東西”輕喘著,溫熱的呼吸帶著絨毛般的觸感,蹭過他冰涼的皮膚。

哈迪斯沒有動彈,有點沒反應回來這玩意是什麼。

“它”似乎想要爬起來,伸出的手指撐到他的手臂邊,臂環金蛇的舌芯輕舔到它的手腕,柔嫩得像是……最軟的亞麻布?沼澤地裡的泥?火河裡的熔岩?

對於軟嫩等物品的認知異常匱乏的冥王,連找個比喻都找不到合適的。

他的手臂骨頭還沒有恢復,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將它拍飛。而下一刻它的手指蹭過碎石,顫抖了下,手肘失去力氣,整個身體又跌落回來。

哈迪斯心裡不知道為什麼出現了一絲,很久沒有出現過的煩躁,他動了動勉強恢復的手腕,想要將它捏死。

這麼輕盈的玩意,哪怕很奇怪能在死亡裡存活,不被摧毀成灰燼,也抵不過他用力一拍。

結果手指剛抬起幾分,胸口的箭被什麼抓住……

“它”竟然將箭當作支撐物,想要握住它當作支撐點站起身?

雖然那點力氣肯定無法將箭壓入胸口,但是被冒犯到的神靈閉著眼,手已經無聲無息抓住一絲黑霧,化為黑曜石般冰涼的匕首,他不用看也知道它在哪裡。

它溫暖如絨毛地躺在他胸口處,每次輕微的呼吸都帶著清新無比的氣息。

冷劍剛要順著那溫熱的氣息刺過去,突然他聽到血肉被箭矢刺破的聲音。本來已經灰暗無力,扎在一層薄皮肉裡的長箭,被重新扎回他心臟裡。

比厄洛斯自己射入的都深,哪怕是剛才箭力量最盛的時候,也不過碰到他心臟而已。

而這次的箭尖,竟然毫無阻礙,被一顆比塵埃都輕盈的重量,壓入胸口,穿透血肉,刺穿他的心房。

他手指一抖,黑霧散開,猛然睜開眼。然後又迅疾想到什麼,截了一段黑夜的幕布,遮蓋在自己眼瞳深處,阻礙所有光芒進入,防止自己看到任何生命。

厄洛斯的箭,如果看到生靈,會快速燃燒愛的火焰,將中箭的人拉入一見鍾情的狡詐陷阱裡。

雖然箭已經變灰了,不再有這種能力,但是哈迪斯依舊本能蓋住自己的視線。

泊瑟芬看到一雙深黑冰冷的眼眸,在黑霧裡睜開,毫無情緒看著她。

這眼睛……不見眼白,恐怖的黑瞳佔據整個眼眶。

她僵硬地跟這雙比石頭都死氣呆板的鬼眼,互瞪了好一會,才看向自己的手指上,那把早已經豎著的箭。

黑灰質樸的長箭,剛才是插在這位……神,的胸口上。而她非常恰巧,也很倒黴地抓到這根玩意當支撐點穩住摔倒的身體,結果一用力……將插在這位神胸口的箭,扎得更深了。

所以她不止是目睹兇案現場,還成為了多補一刀的幫兇?

而且這些黑霧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這位快要嗝屁的神的,雖然他沒眼白……但是也是救了她兩次的大恩人。

泊瑟芬手指顫了顫,良心實在過不去,自己不是人啊。

她用最輕的力氣,慢慢鬆開箭身,剛要對這位神說句對不起,你還能搶救下嗎的時候,結果還沒有離開箭桿的手指突然發光了。

灰色的箭,如同得到豐盈的補充,黃金的色彩再次從箭羽出出現,蔓延過箭桿,一往無前地穿透箭尖。

哈迪斯悶哼了聲,劇烈的疼痛伴隨海嘯卷石般的恐怖慾望,死死扎入他的心臟。

沒有溫情,沒有誘惑,沒有拐彎抹角的勾引。這股得到生機,重新復活過來的愛情之力,報復般地徹底爆發了,蠻橫瘋狂的情-欲拼盡一切地摧毀死亡的冷漠。

箭上沾的南風,散發著潮溼的水汽,滋生出黑暗邪惡的衝動,也一同擊碎了死氣的封鎖,進入到他心臟裡。

哈迪斯眼前一片黑暗,從來都是微冷的皮膚,被炙熱的溫度滾燒,溼潤的熱汗一點點從皮膚裡冒出來。某種陌生瘋狂的痛苦從他胸口裡膨脹蔓延開,歡愉與暴躁交織著出現。

他的喉嚨裡第一次發出粗重乾渴的喘息,而金色的光芒帶著濃郁的生機,讓他的骨頭一瞬間就癒合,恢復成原樣。

生……的氣息?

泊瑟芬一臉茫然看著自己的手指,從指尖溢位來的光,落到箭上。剛才還灰撲撲的箭,竟然轉瞬就化為黃金的顏色。

她竟然……點石成金了?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泊瑟芬嚇到立刻鬆開箭,但是箭卻沒有恢復原樣,而是錚亮錚亮地繼續發出黃金的光芒。

她連忙低頭,就看到藏在黑霧裡的神,也被光芒照耀出了身形。

他安靜躺在滿是裂痕的地面上,陰影從他臉上離開,露出了白得如同畫紙的皮膚,濃墨般曲卷的碎髮從額前散開。在光芒中眼前這個男人的眉眼到鼻樑處的線條,有種過分精雕的不真實感。

如果不是沒有眼白……帥得都不像是個人。

泊瑟芬發覺他似乎在顫抖,本來就白得毫無生氣的臉色,浮出潮熱的紅暈,而他黑暗得可怕的瞳孔裡,似乎緊縮了一下,眼眶邊緣出現了一絲眼白。

顧不上對方這個狀態老嚇人,泊瑟芬擔心地伸出手,猶豫摸了摸他的臉,低聲說:“你還好嗎?”

話語剛落,她的指尖碰到他的眼尾,好幾朵花突然從她手指冒出來,落到他的眼睛上。

少女的輕聲細語伴隨著更加明顯的翠綠生機,不懷好意地勾纏著過來,給沸騰的炙火再澆上一瓶油。

哈迪斯開始失去理智的腦子裡,閃過一個猜測,是植物幼神嗎?所以才能在死亡裡存活,也能給愛神的箭補充力量,畢竟愛最需要的就是生機蓬勃的能量。

還好他遮蓋住自己的眼,才不至於失去最後的理……

噗啪,眼前的黑暗突然被一簇粉嫩的顏色,撐開了。

是——花開了。

胸口的箭也停止了喧囂,以勝利的姿態慢慢虛化消散。

泊瑟芬一臉麻木,這一大團花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她生怕花梗戳瞎了對方的眼睛,連忙伸手捏住一朵花,剛要撿起來。又發現,那金亮亮的箭怎麼沒了?

這一愣神,她的手連帶花朵,都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握住,而眼前的男人已經坐起身來,輕易將她拖拽到懷裡。

泊瑟芬像是撞入了一團堅硬的火焰裡,熱得她本能往後退,但是這點細微的抵抗毫無力量,一隻手撐住她單薄的後背,阻止她後退的動作。

她無法控制仰起頭,就看到剛才開在對方眼角的那堆花朵,啪地全摔到她鼻樑上,又順勢落到她唇瓣上。

泊瑟芬本能動了下唇,讓花滑開。

結果下一秒,一個突如其來的吻,落到花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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