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如白紙,年少時輕輕一筆便能在紙上留下顯眼的痕跡,等到後來畫作接近完成了,你要再想留下自己的痕跡,需要的濃墨重彩就多了。

蘇起很幸運,他擁有了與絕大多數人相比更多彩多色的人生畫卷,擁有父母的小段幸福童年,父母離去後和妹妹相依為命的灰色時光,與安淺媚李瑜兮相識後那少年成長的十年,在最兵荒馬亂的十八歲,他和冰冷帶刺的姜初堯溫暖了彼此,青年中最風華正茂的二十四個月,陸纖給予了他人生最奇妙的色彩,人生最低谷的那個寒春,秦可卿從泥濘沼澤撿起了狼狽不堪的他。

等他風塵僕僕的過完前二十五年的時光,等他的人生畫卷前後被無數人塗抹盡了色彩,這個時候有一張如白紙的女孩站在他面前,輕輕問他。

“夏天果然要和水果冰沙相配,你說是不是?”

冰室裡的吵鬧聲重新回到耳邊,面前披著頭髮穿著件小外套的女孩素顏乾淨,她輕輕舀起橙色的芒果冰沙,送入那粉色偏白的雙唇,秦暮之的眼睛是一汪倒映月光的清潭,她睫毛微顫,等待著面前蘇起的回答。

“冰室和大排檔都是夏天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下次我們一起出來喝點啤酒怎麼樣?”蘇起笑著點點頭回答道,他有些匆忙的低下頭,避免面前的秦暮之看到他眼角無法抑制出現的溼潤。

秦暮之也點點頭,看著面前安靜低頭吃著水果撈的少年,蘇起比她要小兩歲,比秦可卿剛好大上一歲,但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似乎都是蘇起看起來更成熟穩重些,少年身上帶著某種叫人安心的味道,會安靜傾聽的他人言語,不會迴避別人需要幫助的困難和問題,他似乎是在人生扮演遊戲裡當久了‘哥哥’或‘父親’的職責,永遠都是在照顧人的路上。

就好像現在秦暮之和他在八月夏夜的相聚,是為了秦可卿前段時間不健康的表現而來。

“怎麼一直在看我,我臉上有東西嗎?”蘇起察覺到秦暮之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那目光較前世相比的確少了幾分溫溫媚媚的感覺,相較於打量與自己相婚的丈夫,更像是在打量其它家人未來的伴侶,說起來有些複雜玄乎,但蘇起的確能感受到,眼前的秦暮之,不是前世的她。

心中不可避免的失落少許,也沒有浮現出什麼如釋重負的感覺,蘇起沒有表現出額外的情緒,只是抬起頭和面前的秦暮之對視,眼前的秦暮之正是雙十年華,是蘇起沒見過的,沒出社會的,更清冷有距離感的秦暮之。

她留著只是稍作搭理不顯凌亂的及肩長髮,眉眼都顯得乾淨清涼,那雙薄唇粉色偏白,和她本就偏溫涼的體質一般,再過四到五年,她的一頭青絲會落在腰間,一雙眸子會變成清冷寂峭,身上的衛衣牛仔褲會變成西式外套和及踝長裙,那才是蘇起認識的秦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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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起,你可別把人家小姑娘認混了。

“我有一直在看你嗎?”秦暮之聽到蘇起的疑問也有些驚訝,她後知後覺的移開眼神,有些心虛的摸了摸眉心,將手指撐到唇邊,稍微思考了幾分,有些不確定的回答道:

“我就是想看看我妹妹喜歡的人是什麼樣子的,秦可卿從小便很受歡迎,可除了家人外,她從未對任何人表現過額外的感情,你是第一個,我就好奇了些。”

秦暮之一口氣說了很多了,可剛說完又有些羞赧的想捂住自己嘴巴,因為這句話在夢境裡她已經聽前世的那個秦暮之說過了很多次,沒想到下意識就在這裡說了出來。

又是和前世一模一樣的對話,隔桌相對的兩個人都在心底嘆道。

“其實我和秦可卿的交集不多,我也不是很懂我在哪方面吸引了她,不過畢竟是朋友了,姜初堯的朋友和我的朋友都不多,我想著因為我出的問題,我也不可能置之不理,所以就今晚請你出來。”蘇起盛起碗中水果撈裡的一顆聖女果,將其放到嘴中,咬破薄皮,品嚐到酸甜的汁水。

他說得這番話其實沒有在撒謊,直到現在,他也不是很明白,當初秦可卿是怎麼在長沙那個偏僻的公寓找到的他,秦可卿也沒跟他說過,當年她到底是為什麼要和蘇起糾纏。

‘你當然不知道可卿為什麼喜歡你啦,人家是從另外一輩子追過來的,你又不是。’秦暮之在心裡滴咕,仔細想一想,蘇起這一世倒是真有些迷湖吧,姜初堯,陸纖,一個比一個更早的加入了他的人生,聽姜初堯說,上個星期遠在京城的蘇起,還直接被他家人用生病的理由逼了回來。

秦暮之又仔仔細細的看了眼身前的少年,蘇起是骨相清雋,一張乾乾淨淨的臉上搭配著優越的五官,但是肉眼可見的,那眼袋比前半個月姜初堯生日會時見到的他要深了許多,眼裡的墨色也要更深些。

秦暮之不敢多看了,她怕自己忍不住去牽住他的手,就像夢境裡的自己一眼,去給他可以依靠的溫暖。

明明前世說過下輩子也要彼此扶持,怎麼真下輩子了又要隔著桌子吃飯呢。

兩個人一時間都沒有開口說話,熱熱鬧鬧的冰室裡就他們這桌顯得最為沉默,不過畢竟是消暑的食肆,都只點了一份小食的二人沒有呆太久,很快便走出了冰室。

“去海濱公園聊?”蘇起作為邀請的主動方及時給出了意見,秦暮之點點頭,心中卻有些稍許緊張了。

前世也是這樣的啊,兩個人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在海珠市情侶路畔的海濱公園。

怎麼這麼多既視感啊,秦暮之啊秦暮之,你等下可要控制住自己啊,你說好要幫自己妹妹在這一世得到幸福的,你不能在像前世那般奪人所愛了。

可是,可是,可是稍微站得近一些,也不礙事吧,畢竟風太大了,會把說出來的話吹走的。

海珠市的夏風略有些無辜,秦暮之的心也和這悠遠涼爽的風一樣,止不住的像身邊的人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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