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

某座蜿蜒大山上,一名素衣女子快步走在山間小路上,左右兩邊皆是鬱鬱蔥蔥的森天古樹,樹林中靜悄悄的,除了偶有的蟲鳴聲外,山上一片死寂。

山路蜿蜒崎區,女子卻在其中穩步行進,氣息十足,可見是位身懷武功的江湖子女。

越往山巔行走,氣溫就越是低下,來到山腹,天上已然飄起了鵝毛大雪,行走也越是艱難,女子雖有武功在身,但顯然還沒達到寒暑不侵的境界。

她那單薄的衣物根本抵禦不住越發寒冷的天氣,這會已直凍得她不住搓手拍肩,呼吸吐氣間已帶著白霧,可見山峰之上的溫度已然極低。

這名身穿素衣猶如農婦裝扮般的女子正是前不久逃離出襄陽城的公孫綠萼,當日出逃後她就一直躲在一家農戶中,小心潛伏了兩日才趁亂跟隨外出田耕的農人潛出襄陽城。

也正好楊過身邊的影衛不多,人手嚴重不足,搜尋力度自然可想而知,公孫綠萼就這麼趁亂逃出了襄陽城。

出城之後她謹記母親裘千尺囑咐的話,那便是一路趕往大理,去尋找那五絕之一的一燈大師,因為,她的舅舅可能就在一燈身邊。

少女自出生以來一直都待在絕情谷長大,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出遠門,自然而然的,也走了不少彎路,錯路。

感受到自身體溫越來越低,公孫綠萼內心堅定不移,咬緊牙關繼續往山上行去,腳步一深一淺。

就在她身心疲倦以為出現了幻覺之時,眼前山巔之上豁然出現兩間木製小屋,大眼一亮,公孫綠萼加快腳步往山巔行去。

來到木屋前,公孫綠萼伸手敲了敲門,‘咄咄咄’:“請問,有人嗎?”

少女客氣詢問,片刻,裡屋響起拉凳聲,一道沉悶的聲音響起:“來了來了。”

‘吱呀’聲響,木門從裡頭拉開了一條縫,一張佈滿風霜的老臉閃現在門後,一雙疲倦無神的眼睛警惕的盯著門外的公孫綠萼。

冷不丁對上這雙幽深的眼睛,公孫綠萼嚇了一跳,下意識就捂胸後退,更是差點驚叫出聲。

老頭對她的反應置之不理,見是一名妙齡少女,眼中的提防明顯緩和了不少,道:“姑娘是要找誰?”

公孫綠萼稍稍平復了內心的不安,柔聲道:“老伯伯,我本欲翻山趕路,可偶遇這場大雪,無奈之下,敢問伯伯,方便讓小女子借宿一宿麼?”

生怕對方不答應,少女又連忙道:“您放心,我不會白住的,我可以支付借宿所用的花費。”

全然沒發現她在說出‘老伯伯’這三個字時,門後那人臉上那錯愕的表情,以及那落寞的眼神。

“就你一個人?”那人問。

點了點頭,公孫綠萼道:“是的。”

沉默半響,‘老頭’拉開木門,道:“進來吧。”

少女大喜,連聲感謝道:“謝謝伯伯。”

說完側身走進木屋,‘老頭’徑直走向中心火架邊,一屁股坐下,面無表情的道:“我今年剛過不惑。”

公孫綠萼聞言愣了愣,轉身將木門關上,以遮掩臉上的尷尬,心道:這人看著年紀頗大,沒想到剛過不惑,卻是我眼拙唐突了人家,一會得多給點銀兩賠罪才好。

心裡這麼想著,少女也跟著走到火堆旁,漢子瞅了眼她單薄的衣物,道:“你這女娃是第一次走山吧?穿這麼少就想翻過這座大山,不要命了麼。”

公孫綠萼聽完俏臉一紅,也跟著坐到了火架旁,將雙手架在火上吸取溫度,輕聲道:“嗯,確實沒什麼經驗。”

早在進門後公孫綠萼已快速掃了一圈這方小屋,發現牆壁上掛著兩把長弓,屋內還曬有諸多獸皮,想來,這人應是山中獵戶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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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見他行走之間右腿有些顛簸,想來身上應患有隱疾。

而獵戶在公孫綠萼進門後也發現了她左手緊握著的長劍,心知這姑娘年紀輕輕就敢只身上山,身上肯定是懷有武功傍身的。

兩人各懷心思。

沉默半響。

獵戶將火架上烤得金黃的獐腿肉往前一遞,道:“你這身單薄的衣物是進不得山的,你先吃著,我給你找一身入山行頭。”

說完也不理公孫綠萼,將獐腿塞到少女手中後便站起身來往裡屋走去,公孫綠萼皺眉看了看手中焦香的獐腿,又瞅了瞅進了裡屋的獵戶,內心躊躇。

最終,少女還是忍不住腹中飢餓,偷偷咽了咽口水,而後輕扯下一絲腿肉,猶豫片刻,最終緩慢送入口中。

少頃,獵戶抱著一身厚重的衣物走了出來,道:“這身衣服對你來說可能有些大,但已是最小尺寸,你且將就著吧。”

公孫綠萼伸手接過衣服,內心感動,剛剛自己怎會懷疑這樣的好人呢,真是不該,當即笑道:“多謝大哥,有它綠萼便能進山了。”

獵戶詫異,道:“你一會就要進山?”

公孫綠萼點頭稱是:“嗯,不瞞大哥,家中有急事,實在是耽擱不了,需得儘快趕路。”

有了這身衣服,公孫綠萼便不想留宿了,因擔心母親裘千尺的安危,等飽腹之後她便要即刻啟程,早一天找到自己那未曾謀面的親舅舅。

換上大了幾號的衣物,公孫綠萼自覺全身被溫暖包圍,內心也安定了不少,就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閒聊之際,屋外忽然傳來一道悠長的聲音:“阿彌陀佛,貧僧山中遇雪,向施主求借一宿。”

兩人相視一眼,繼而起身來到窗邊,開啟了一道小口子,四目往外凝視,但見大風大雪中,緩緩行來兩道身影,距離木屋還有好長的距離。

兩人內心劇震,剛剛聽到聲音明明就在屋外,可,看了眼門外,此刻並無一人,除了遠處行來的兩道身影之外。

其中以公孫綠萼最為震撼,她是有武功在身的,知道這應該是碰到了傳說中的千里傳音,這門功夫她曾在公孫止口中聽過,是一門極為罕見的功夫,需要極深的內力修為才能使喚出來。

會這門功夫的,在江湖上屈指可數,更是那數一數二的絕頂高手,公孫止也只是在長輩口中聽到過,他自己本人也並沒有見過。

所以公孫綠萼驚詫,知道自己這是遇到真正的佛門高僧了。

思緒間,兩道身影已越走越近,公孫綠萼趕忙打斷思緒,快步開了房門來到門前相迎,獵戶看了眼急切的少女也緊隨其後。

兩人來到門外,但見身前雪地上站著兩個老僧,一個白眉長垂,神色慈祥,另一個身材矮小得多,留著一部蒼髯,身披緇衣,雖在風雪天,但兩人衣衫均甚單薄。

獵戶瞅了瞅兩人,道:“兩位大師請進吧,這小小獵戶值當什麼,二位儘管住下。”

公孫綠萼眼睛緊緊盯著兩人,心道:瞧這兩個老和尚絕非尋常之輩,尤其是那黑衣僧相貌兇惡,眼發異光,但不知為何,看著他我總覺得有些親切,也不知道剛才是他們中的誰使出的千里傳音這門神異功夫。

少女暗自打量中,獵戶又道:“大師,我們山裡窮人,沒床給你們睡,你兩位吃不吃野味?”

白眉老僧雙手合十,道:“罪過,罪過,我們帶有乾糧,不敢勞煩施主。”

點了點頭,獵戶徑直走進屋內,公孫綠萼沒跟著進去,而是站在門口看著兩人,白眉老僧向她和善的點了點頭,先一步跟著獵戶進屋,黑衣僧人木訥跟隨。

公孫綠萼最後進屋,且一直在觀察他們的走姿,發現他們當真是踏雪無痕,之前走來並沒有留下任何腳印,公孫綠萼暗道:這兩個老和尚,看來是世間很強的高手。

四人進屋各坐一邊,獵戶自顧自的吃著獐肉,公孫綠萼則是時不時偷眼瞧向兩僧,只見白眉僧從背囊中取出四團炒麵,交給黑衣僧兩團,另兩團自行緩緩嚼食。

公孫綠萼心想:這白眉老和尚神情慈和,舉止安祥,當真似個有道高僧,可是世上面善心惡之輩正多,那....那東丈何嘗不是笑容可掬,可所行之事卻是那麼的邪性,還有,這黑衣僧的眼色卻又如何這般兇惡?

正尋思間,忽聽得嗆啷啷兩響,黑衣僧從懷中取出兩件黑黝黝的鐵鑄之物。

嚇得獵戶直接起身操起牆壁上的長弓,黑衣僧對他毫不理睬,喀喀兩聲,將一件黑物扣在自己腳上,原來是副鐵銬,另一副鐵銬則扣上了自己雙手。

公孫綠萼與獵戶萬分詫異,均猜不透他自銬手足是何用意,但這麼一來,對他的提防之心也減了幾分。

白眉老僧臉上大有關懷之色,低聲道:“又要發作麼?”

黑衣僧道:“弟子一路上老是覺得不對,只怕又要發作。”

說完突然間跪倒在地,雙手合十,說道:“求佛祖慈悲。”

他說了那句話後,便低首縮身,一動不動的跪著,過了一會,身子輕輕顫抖,口中喘氣,漸喘漸響,到後來竟如牛吼一般,連木屋的板壁也被吼聲震動,篷頭白雪撲蔌蔌地掉落下來。

公孫綠萼看得心驚,心頭怦怦直跳,獵戶臉上也大為駭然,不知這和尚到底在幹些什麼。

但從吼聲聽來,似乎他身上正經受莫大的苦楚,似在苦苦壓制。

公孫綠萼暗想:這黑衣僧是得了什麼怪病麼?怎的如此痛苦。

看他難受,公孫綠萼不知為何,心裡也跟著難受,她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就是莫名的憐憫這個不曾謀面的怪僧。

再過片刻,黑衣僧的吼聲更加急促,直似上氣不接下氣。

白眉老僧見狀緩緩的道:“不應作而作,應作而不作,悔惱火所燒,證覺自此始……”

這幾句偈語輕輕說來,猶如一陣清風,在黑衣僧牛吼一般的喘息之中,仍令人聽得清清楚楚。

公孫綠萼內心篤定,剛才千里傳音之人定是這個白眉老僧了,他內力之深當世罕見,也不知誰人能敵。

思緒間,又聽白眉老僧繼續念道:“若人罪能悔,悔已莫復憂,如是心安樂,不應常念著。不以心悔故,不作而能作,諸惡事已作,不能令不作。”

他唸完偈語後,黑衣僧喘聲頓歇,呆呆思索,低聲念道:“若人罪能悔,悔已莫復憂……師父,弟子深知過往種種,俱是罪孽,煩惱痛恨,不能自已,弟子便是想著‘諸惡事已作,不能令不作’,心中始終不得安樂,如何是好?”

白眉老僧道:“行事而能生悔,本為難得,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黑衣僧又道:“弟子惡根難除,十年之前,弟子皈依吾師座下已久,仍然出手傷了三人,今日身內血煎如沸,難以自制,只怕又要犯下大罪,求吾師慈悲,將弟子雙手割去了罷。”

白眉老僧道:“善哉善哉!我能替你割去雙手,你心中的惡念,卻須你自行除去,若是惡念不去,手足縱斷,有何輔益?”

黑衣僧全身骨骼格格作響,突然痛哭失聲,說道:“師父諸般開導,弟子卻總是不能除去惡念。”

白眉老僧喟然長嘆,說道:“你心中充滿憎恨,雖知過去行為差失,只因少了仁愛,總是惡念難除,我說個“佛說鹿母經”的故事給你聽聽罷。”

說著盤膝坐下,公孫綠萼與獵戶也是默然靜聽。

卻是一篇獵人與母鹿之間的佛門寓言,黑衣僧聽了這故事,淚流滿面,說道:“此鹿全信重義,母慈子孝,非弟子所能及於萬一。”

白眉老僧道:“慈心一起,殺業即消。”

黑衣僧應道:“是!”

白眉老僧道:“若要補過,唯有行善,與其痛悔過去不應作之事,不如今後多作應作之舉。”

說著微微嘆息,道:“便是我,一生之中,何嘗不是做了許多錯事。”說著閉目沉思。

黑衣僧若有所悟,但心中煩躁,總是難以剋制,抬起頭來,只見對面的少女呆呆的凝望自己,眼中似發光芒。

黑衣僧一怔,總覺得曾在什麼地方和此人見過,且異常的親切,剛轉過頭來,又忍不住望了她一眼。

公孫綠萼按奈不住內心的猜疑,轉頭對白眉老僧問道:“您可是一燈大師?”

白眉老僧聞言一怔,而後緩緩點頭:“施主認得老衲?”

公孫綠萼內心劇震,雙眼瞬間留下淚水,偏頭望向黑衣僧,哭道:“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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