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近三更,宣撫使相公位於後衙的書房內,卻依舊燈火通明。兩個成都府的官員,還有幾位心腹幕僚分左右坐定,而主位上的黃潛善端著一杯熱茶,動作優雅的慢慢飲著。

“諸位,吳玠將軍再次給本官來信,直言應當早募兵員擴充蜀地軍備,本官一直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聽聽諸位的意見。”

成都知府陸文傑聞言連忙起身道:“回相公,吳玠總想出兵西北這是人盡皆知的事,這次為何說要擴充蜀中軍備?咱們巴蜀的軍務似乎也輪不到他一個陝西道兵馬都統制來置喙吧?”

“正是如此。”成都通判何平瑞聽出了陸文傑言語中的調笑之意,忍不住接住話頭道:“朝廷當年不給他巴蜀兵權,卻讓其駐守蜀道,就是擔心其將來擁兵自重。至於是否收復關中與西北,那也得聽朝廷的旨意行事才對。”

……

一眾官員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完,皆是對吳玠總是要募兵的想法而甚感憤慨。以前說要出兵漢中,現在又說要增強蜀地軍備,說來說去不就是想自己手底下多點人麼?

“諸位莫急。”

黃潛善笑著微微抬手壓下眾人聲音,輕笑道:“吳玠是個武人,他的功名富貴都得靠士卒的命去換,又哪裡能知道我等文人最是見不得百姓受苦不是?只不過這次他的理由也充分,直言蜀中應當送往杭州的糧餉等一應物資,現在都沒有道路可以平安送達。所以,他覺得巴蜀有足夠的能力供養一支精兵,待他好好操練一番,也好以備不時之需……”

“宣撫相公,以巴蜀天府之國的富裕,別說再養精兵一萬,哪怕三五萬也是錯錯有餘。可是如果咱們沒有朝廷旨意便公開募兵,將來若要追究起來,那可不是說為了防備蜀中這句一句話便能解釋過去的。”陸文傑勸道:“何況吳玠的目的一直都是想收復自己的西北,可那大周賊兵把金人第一大將完顏婁室都給全殲在關中,又哪裡是那般容易擊敗的?屬下覺得,吳玠現在求兵,將來待兵馬精熟或許就不好管控,得自己往北出劍門了。”

“陸相公所言甚是在理,自古征伐最終受苦受難的還是平民百姓,絕對不可讓此等事情發生。”

幾個文官又是齊聲響應,話雖然說的好聽,擔心吳玠將來兵馬一多,便會忍不住去奪回西北,免得惹惱柴進引來戰火。

可是說到底呢?

還不是擔心武將坐大,騎在自己這群文官頭上!大宋百年以來,文治武功的重心早就偏移,偏移到只有文治沒有武功的地步了,不然又何至於短短時日,諾大的天下轉瞬之間十成丟了七成。

黃潛善見一眾文官和自己的想法一致,便也堅定了繼續拖著吳玠的決定,可等他正要說話的時候,卻見心腹幕僚楊明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客氣的問道:“楊先生可是有其他看法?如果有何高見不妨直言,莫要有何負擔。”

黃潛善為何這麼說,那是因為楊明禪是他的幕僚,卻不是蜀中的官員,現在這個場合他是不適合說話的。只不過由於今夜讓他們幾個幕僚幫忙整理蜀中的財物相簿,故而一起留了下來。何況陸文傑這些官員都是為黃潛善馬首是瞻,所以也沒有太多避諱。

“剛才諸位相公之言都是一片忠君愛民之心,小可自然沒有其他不同看法。”楊明禪緩緩說道:“只不過吳玠將軍想早些加強軍備,倒也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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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明禪是黃潛善的心腹,在場的人也都是清楚的。俗話說得好,宰相門前三品官,何況還是個一直跟隨在旁的智囊。所以陸文傑等人雖然有些許疑問,卻也耐心聽他繼續說下去。

“大周賊兵佔據關中之地久矣,而那柴進狼子野心世人皆知,若非蜀道太過難行,恐怕早就派兵殺來巴蜀。”楊明禪道:“而現在吳玠將軍手下兵馬不到六千,儘管有天險相助卻也是兵馬頗少。為了防止賊人將來兵至,相公未雨綢繆絕無壞處。”

“可是吳階乃陝西將領,如何能把巴蜀的兵馬盡皆交於他手?萬一將來真被他領著出了劍門而至兵敗引來戰火,可就悔之晚矣了。”黃潛善繼續問道:“何況朝廷對於各地官府募兵有極嚴的要求,沒有聖旨,本官又如何敢隨意張貼那募兵之令!”

“相公,士卒可能提早招募,但是人不一定要給吳玠將軍的。”楊明禪笑道:“如今水道被截斷,陸路又極難通行,朝廷一時半會怕也顧不上咱們。何況將來若是追問起來,肯定也會體諒吳玠將軍為國血恥之心。”

黃潛善聞言,心中不禁大聲叫好。

正如你吳玠說的,巴蜀的軍務是該加強,可巴蜀可不僅僅是你那蜀道三關呀。至於將來萬一真追究起來,只要蜀中不丟,大罪不會有。而小罪嘛,不也是被你吳玠以國家大義所脅迫才做的?與我何幹!

……

楊明禪兩邊都討好,又讓吳玠出不得蜀中的想法沒有任何人反對,最後在黃潛善的拍板下,幾天之後便會給吳玠回信,直言將在巴蜀各地募青壯兩萬。至於將來人馬嘛,那肯定是留下來護衛成都,絕對到不了你的劍門關。

“楊先生,如今國家正是用人之際,若非現在去不了杭州行在,不然真要替先生向官家舉薦一二。”

送走了陸文傑等人,黃潛善與楊明禪一直坐在書房中,因為他感覺自己這位幕僚似乎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對自己講。

“多謝黃公栽培。”

楊明禪行了個禮,卻一臉淡然的道:“朝廷糜爛,以至於天下兵戈不止,百姓民不聊生。而學生一介布衣,儘管心比天高,又如何能在這亂世立足?還不如跟隨在相公身側,以效犬馬之勞……”

黃潛善猜到了楊明禪今天有話說,卻沒想到今天說的話居然如此讓他意外。

“如今就你我二人,有何話不必藏在心裡。”

“學生確實心中有話,卻不敢說與恩公知曉,可是不說……”

“你啊你。”黃潛善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心中更是好奇非常。直接道:“你剛才都對朝廷出言不善了,還有什麼話不敢說的。”

“剛才那些話,成都府的百姓哪個不是天天掛在嘴上?”

楊明禪忽然一撩長衫下襬,對著黃潛善雙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

“你這又是為何,快快起來!”

“還請相公聽學生說完。”

“好,你說。咱們二人結識的日子也不短了,本官也一直將你引為心腹,任何話皆可直言。”

“多謝相公厚愛。”

楊明禪再次對他叩首後,才正色道:“敢問相公,大宋立國之初,這巴蜀之地奉何人為主?”

“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黃潛善笑道:“這何人不知,當年巴蜀皆奉太祖冊封的秦國公為主……”

“正是這位秦國公,坐擁天府富饒之地,又擁精兵數十萬,卻連兩月都沒守住,您覺得是太祖天命所歸,還是孟昶無能?”

“你今日到底為何,居然敢在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議論聖祖先皇……”

沒等他說完,楊明禪卻出聲打斷道:“並非學生不知忌諱,而是這大宋朝廷無能,簡直與當年孟昶毫無二致……您難道覺得杭州城那位官家,還能平定天下,而巴蜀重回大宋?”

“你,你……你好大的膽子……”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既然朝廷無能,為何不能讓佔據天時地利人和的其他人,去擔起這份上天降下的大任!”

楊明禪既然已經開了口,便知道沒有了任何退路,繼續說道:“如今巴蜀民豐富足,百姓在您治下安居樂業,又有誰還記得那賣父求榮的趙官家?他們只知道現在蜀中的天,是您,是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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