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惠從服裝廠下班,剛一出單位的大門,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定睛一看,發現是葉晨。哪怕是跟葉晨有好幾年不見,何文惠也能夠一眼認出他來,因為這些年何文惠一直能從周圍人的口中聽到他的訊息。

一九八二年第一屆矛盾文學獎拉開帷幕,葉晨的小說《便衣警察》榜上有名,這還不算,去年秋天這部大火的小說還被拍成了電視連續劇在全國熱播,葉晨作為這部劇的編劇,可能在別的省份還不大出名,可是在寧州市他還是徹底的火了一把,《寧州日報》作為市級宣傳媒體特意出了一期專訪。

更有甚者,省級媒體也轉載了這條新聞,甚至是省作協也對葉晨丟擲了橄欖枝。何文惠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當初自己在國營二食堂邂後的一個不起眼的廚子,現如今竟然成了寧州的風雲人物,更別提他和妻子還考上了北大,現在還是個在讀大學生。

何文惠鬼使神差的朝著服裝廠後門走去,隔著老遠她就看到葉晨正和他以前的工友正在談笑風生。只見葉晨當初的徒弟六子問道:

“哥,你怎麼有空回來看我們了?”

葉晨笑了笑,拍了拍六子的肩膀說道:

“這不是放暑假了嘛,我和你嫂子回家休息,我剛放下行李就和你嫂子跑過來看你們了!”

六子嘿嘿笑了,對著葉晨說道:

“哥,你和嫂子可不許走,我去後廚炒幾個菜,咱們這群人好久都沒一起聚聚了,今天不醉不歸,正好老姚還沒走,今天咱倆把他給灌趴下!”

“你小子屬於煮熟的鴨子——肉爛嘴不爛,我可不信你當著老姚的面兒敢說這話!”葉晨看著正從辦公室出來的老姚,壞笑著給六子挖坑。

六子之所以叫做六子,就是因為他頭腦靈活,善於察言觀色,大家玩鬧的時候,都叫他鬼子六,不過因為他待人真誠,所以大家夥才把鬼子六這個略帶貶義的稱謂給精簡成了六子。

多年來跟葉晨養成的默契,讓六子下意識的覺察出師父是在給自己挖坑,再一拿眼打量蘇猴,老秦和燕子等人臉上的神色,都是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只見他嬉皮笑臉的說道:

“哥,我之所以會灌姚主任酒,那都是出於對他的敬意,二食堂在姚主任的帶領下,蒸蒸日上,我相信姚主任會給我這個薄面的。”

葉晨被這個憊懶的傢伙給逗樂了,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說道:

“要不說呢,你這傢伙就是狐狸跟猴配的,想坑你那真是太難了!”

姚國發此時也笑著走了過來,對著葉晨說道:

“要我說你才是那孫猴子,你在二食堂的時候,我可沒少跟著你糟心,這一點你可不如六子,他可沒有你那麼不服管,走吧,去我辦公室坐一會兒,呆會兒六子他們的菜炒好了,咱們師兄弟好好喝兩杯!”

葉晨下意識的看了眼楊麥香,只見她笑著說道:

“你去陪師哥喝茶去吧,我跟王姐還有燕子她們聊會兒天!”

何文惠看著葉晨離去的身影玩味的笑了笑,當初她跟許娜來到二食堂找葉晨籌辦升學宴的時候,曾經見過姚國發一面,當時他對待葉晨的態度,可不像現在這樣,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說白了這就是地位所帶來的變化。

如果葉晨沒有身上知名作家和大學生的光環,何文惠相信這位姚主任是不會這麼客氣的對待葉晨的,因為他長期身居領導職位,身上早就養成了頤指氣使的毛病,指望他對自己手底下的工人太客氣,這根本就不現實。

何文惠路過菜市場去買了點菜,跟賣菜的大媽一頓討價還價,這些年生活的歷練讓她早就褪去了身上曾經的溫文爾雅,取而代之的是整天油鹽醬醋的算計,她感覺自己現在跟二慶媽還有王嬸沒什麼區別了。

這兩年也不是沒有人張羅著給何文惠介紹物件,然而這些人雖然對何文惠的長相還算是滿意,在得知何文惠家裡的情況後,所有人都望而卻步了,畢竟這年頭養活自己一家就已經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要是再加上孃家的四口人,這不是結婚,根本就是娶回來一窩祖宗。

何文惠如今也早就沒了當初的心氣兒,不指望著把自己找個男人給嫁出去了,只希望趕緊把家裡的這幾個姐妹給拉扯大,她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不管是對家裡,還是在街坊四鄰面前都有了個交代,誰也挑不出她的一個不是來。

至於到時候嫁不出去,呵呵,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不就是當個沒結婚的老姑娘嘛,自己也不是沒見過這樣的,自己一個人生活也挺好的……

何文惠拎著菜滿腦子胡思亂想的走進了自家衚衕,結果還沒到巷子口,就聽到裡面炸開了鍋,她聽到了弟弟何文濤的叫罵聲,還聽到了三嬸兒和二慶媽的勸架聲:

“何文遠,你個臭不要臉的賤貨,我今兒個非打死你不可,你還敢打我?你打我?你個臭不要臉的東西!”

何文濤由於青春期發育,正處於變聲期,聲音就好似一隻“嘎嘎”叫的鴨子,極其刺耳,由於他年輕力壯,二慶媽一個人根本就拉不住他,所以把自己的兒媳婦油菜花叫過來幫忙,兩人一個人拉住他的胳膊,一個人攔腰抱住了他。

至於何文遠這邊,也沒好到哪裡去,三嬸兒用力的拽著她,結果她反倒是來了勁,時不時的抻胳膊蹬腿兒,彷彿要把何文濤置於死地一般。

何文惠見狀,直接扔下了手臂上挎著的兜子和手裡買的菜,趕緊衝到了何文遠跟前,大聲說道:

“文濤,文遠,別打了,你們瘋了嗎?也不怕鄰居看笑話?”

然而讓何文惠沒想到的是,這時候何文遠不衝著何文濤使勁了,反倒是用力的掙脫了三嬸兒的懷抱,奔著何文惠就衝了過去,上手薅住了何文惠的頭髮,另一只手還用力的在何文惠的臉上抓撓,嘴裡還碎碎唸叨著:

“都因為你,都因為你!我撓死你!”

何文惠吃痛的發出了慘嚎,只見她的臉上被何文惠直接撓出了好幾道血凜子來,三嬸兒趕忙上前去掰何文遠的手指頭,結果何文遠因為用力太死,根本就掰不開,生生從何文惠的頭上薅下了一小撮頭髮。

何文濤一見大姐被何文遠給撓花了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油菜花跟二慶媽兩個人都沒能拉住他,被他給用力的推到了一邊,只見他衝到近前,一個大嘴巴子掄圓了直接抽在了何文遠的臉上,隨即破口大罵道:

“何文遠,我看你特麼是瘋了,自己做出這麼不要臉的事情,還敢衝著家裡人撒潑打滾,你特麼也算是個人?大姐是咱們家裡人,從小把咱們給養大,你也敢下死手?你也算是個人?”

何文濤打的時候,用盡了全力,一個大比兜抽的何文遠原地轉了個圈,然後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此時她看向何文惠跟何文濤的眼神裡充滿了恨意,大聲的咆孝道:

“我不是人,我是白眼兒狼行了吧?要不是因為她,我會被人給糟蹋了嗎?”

何文遠被憤怒衝昏了頭,破罐子破摔的一句話,就好像是一顆火星掉進了油桶裡,“轟”的一下,把所有人都給炸沉默了,就連被文達扶著從屋裡出來的於秋花都被炸懵了。三嬸兒和二慶媽還有油菜花,看向何家一家人的眼神裡,充斥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於秋花不愧是一家之主,雖然這個家這些年一直都是何文惠在操持,可是依舊不能動搖她是這個家的家長,只見她臉色有些陰沉的低聲說道:

“有什麼話咱們回家再說,誰也不許繼續在外頭丟人現眼!”

別看何文遠跟何文濤剛才在外頭蹦噠的歡,可是於秋花的一句話,卻好像是一盆冷水澆在了他們頭上,她強大的氣場,讓這兩個小白眼兒狼再沒了反抗的意思,乖乖跟在母親身後朝著屋裡走去。

至於何文惠則是留在了最後,對著二慶媽,三嬸兒和油菜花,嘴裡不停的道謝,三嬸兒看著何文惠臉上的撓痕,有些關切的對著何文惠說道:

“文惠,趕緊來我家,我用酒精幫你臉上消消毒,家裡的蘆薈我撅折半拉,幫你塗一塗,要是處理不好,你臉上是要落疤的。”

剛要進屋的於秋花,聽到三嬸兒的話,停下了腳步,對著三嬸兒的方向說道:

“麻煩你了三嬸兒。”

“都是鄰里鄰居的,應該的!”三嬸兒憨笑著說道。

何文濤還有何文遠,跟在母親於秋花的身後進了屋,堂屋裡,於秋花在何文達的攙扶下在椅子上坐下,然後說道:

“咱們到底還是一家人,這個家還沒散架呢,等你大姐上完藥回來,咱們今天把事情給說清楚!”

說罷於秋花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裡,三姐弟此時也都乖乖的站在一旁,直到何文惠上完藥進了屋,於秋花這才說道:

“都說說吧,今天這是怎麼回事啊?能讓你們臉都不要了,在外面大吼大叫,隔著三站地都能聽見,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文濤,你先說,怎麼回事?”

何文濤有些負氣的看了眼何文遠,憤然開口說道:

“昨天何文遠抱著一堆東西回了家,有給文達買的文具,還有給我買的球鞋,今天我在學校打球的時候,有人跟我說,她給我買鞋的錢是讓人給玩了才賺來的,具體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要問何文遠!”

於秋花聽到何文濤的解釋,只感覺腦子“嗡”的一下,她本來以為姐弟之間只是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才掐的架,沒想到會等到這樣沉重的訊息,於秋花緊咬著自己的下嘴唇,強壓著怒火,嘴唇甚至都被她給咬破出了血,沉吟了片刻後,她壓低了聲音,對著何文遠問道:

“何文遠,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何文遠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痛苦的神色,剛要長好的傷疤,被人殘忍的撕開,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只有當事人自己明白。她沉默了片刻,壓抑著心中的難過,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將她被大黃毛給糟踐了的經歷,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然後對著母親於秋花說道:

“大黃毛說了,他弟弟到現在還在蹲笆籬子,這都是拜我姐所賜,我被大黃毛欺負,完全就是因為我姐的緣故,我難道不該撓花她的臉?!”

於秋花聽完何文遠的經歷,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心痛,畢竟是自己的崽兒,就算是平常有再多的不是,那也是自家人,她對著何文惠問道:

“文惠,我聽的雲裡霧裡的,你什麼時候跟那個大黃毛的弟弟扯上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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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文惠沉默了片刻後,突然笑了,只不過笑得有些淒涼,只見她不溫不火的說道:

“媽,你應該還記得當初文達的狗被人給摔死,文濤被人踹折肋骨住院的那次吧?當時我找二食堂的師父劉洪昌幫忙,他讓人報了警,這才把欺負弟弟的兇手小黃毛給送進去。

怎麼,我維護家裡人反倒是維護成仇人了?你何文遠要是不貪慕虛榮,去廣場那種不正經的地方吹笛子賺錢,會有現在這樣的破事兒?我前兩天問過你那是誰,你是怎麼跟我說的?那是你的一個朋友,還讓我少管你的閒事兒,現在被人糟蹋了知道疼了,你早幹什麼去了!

!”

何文惠的話猶如一把利劍,直接把何文遠給穿了一個窟窿,因為何文惠所有的事情都站在一個理上,她在外面也許跟別人玩心眼,但是唯獨沒有對不起自己的家人,這是不容置疑的。說到底,發生的一切悲劇都只怪何文遠的貪慕虛榮和任性,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何文遠就算再恨何文惠,想要說出她的不是來,都是難上加難。

何文遠被何文惠給懟到啞口無言,當媽的於秋花臉上也非常尷尬,然而此時她不能偏幫任何一方,最終只能是無奈的對何文惠說道:

“文惠,你先去做飯吧,文濤和文達都上了一天的學了,到現在還沒吃晚飯呢。”

作為一個人精,何文惠當然清楚母親支走自己的舉動是為了什麼,她輕笑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從牆上摘下了圍裙,轉身朝著廚房走去。

何文惠離開之後,於秋花沒有去責怪何文遠,畢竟一個女人遇到這種事情,而且被散播的鄰里皆知,誰的心裡都不會好受,她對何文遠說道:

“文遠,以後遇到事要跟家裡人說,咱們到底是一家人,就算是再難的坎兒,大家一起想辦法,總會度過難關的,你先回屋去歇著吧,呆會兒吃飯的時候我讓文達去叫你。”

何文遠點了點頭,理了理散落的劉海,朝著自己的屋走去。這時候屋子裡只剩下文達和文濤兩兄弟,於秋花對著文達吩咐道:

“文達,去廚房幫你大姐打打下手,她都在單位累了一天了。”

何文濤看到母親把人一個一個的支走,心裡清楚她這是有話要對自己說。果不其然,等人都散去了,於秋花對著何文濤說道:

“文濤,咱們家除了你和文達,都是女人,文達的年紀還小,你作為家裡最大的男人,我希望你有個樣,在外面不要聽風就是雨。還有,我擔心你二姐最近這些天還會被那個小混混糾纏,你平日裡多看著她一點,真要是有什麼事兒,就去派出所報警!”

何文濤臉色陰沉的點了點頭,隨後對母親說道:

“媽,沒什麼事兒我先去寫作業了。”

“去吧。”

……………………………………

吃過晚飯之後,何文濤回到了自己的屋裡,躺在上鋪怎麼都睡不著,他的心裡憋了一下子的火,今天二姐把話給說開了,他才知道事情的源頭原來在自己身上,一想到自己一家在鄰居面前現了大眼,他恨得牙齒咬的“咯吱”作響。

何文濤爬起了身,從鋪上跳了下來,出了屋直奔後院兒,從當初給叮噹蓋的狗窩裡一陣摸索,摸出了一把三稜刮刀出來,藉著月色,找了塊磨刀石,往上澆了點水,一下一下用力的磨著,眼神空洞,機械的重複著磨刀的動作,時不時的用大拇指試探著刀刃的鋒利程度……

第二天放了學,二慶對著何文濤說道:

“文濤,放了學沒什麼事兒,咱們去打會兒籃球再回去吧?”

昨天的事情二慶可以說是完全看在了眼裡,今天一天何文濤都表情凝重,沒什麼笑臉,二慶作為何文濤的死黨,非常擔心他的情況,所以就想著打場籃球放鬆一下心情。誰知道何文濤抬起頭說道:

“今天就不打了,我還有事兒,得去我二姐那裡看著點她。”

二慶明顯的愣了下神,隨即說道:

“那我陪著你一起吧,兩個人多少還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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