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日,北京城,楊震府邸。

一陣秋風襲來,卷得庭院裡的幾棵樹木嘩啦作響,更有不少枯黃了的樹葉被這陣風卷得從枝椏間飄落,與其下的落葉混作一堆。

看著面前這很有些蕭瑟的情景,一聲幽幽的嘆息自張靜雲的口中發了出來。一向樂觀的她,此時看著也頗為憂鬱,目光裡滿是對那個遠在北邊的人兒的思念與擔憂。

直到背後小床裡傳來一陣啼哭聲,才使她從這種愁緒裡抽出神來,返身過去將那小小的人兒抱進懷裡,好生一番檢查後又是一陣輕哄。

早在今年六月間,張靜雲所懷的孩子也終於出生,卻是個千金,這讓她頗為不快了一段時日。本來她還指望著自己能跟姐姐一般生出龍鳳胎來呢,至不濟也得再給楊家添個丁,不想最終卻是個女兒。

雖然楊震之前就曾說過自己還是更喜歡女兒些,還說女兒才是父親的小棉襖,奈何這話聽在張靜雲的耳中只道是寬慰自己的話兒,並未太放在心裡,這時只想趕緊再為愛郎生個兒子出來。

當然,這並不代表張靜雲就不疼惜自己的女兒了,相反,在女兒出生後,她可是寶貝得不得了,不但不請奶媽,堅持自己哺乳,而且還一直都守在女兒身邊,都不讓家裡的奴僕插手的。平日裡,無論白天黑夜,只要女兒有一點動靜,她就會立馬過去檢視,悉心照料,看著都有些不像曾經那個大大咧咧的姑娘了。

只有洛悅潁知道,自己妹妹所以如此,只是因為把對楊震的一片深情都寄託到了她的身上,對著自己和二郎所出的女兒,就跟時刻陪伴在他身邊一樣。所以只要張靜雲不因此累壞了自己身子,她是不會相勸的。

不過必要的陪伴卻還是少不了,平時沒事,洛悅潁也會帶了一雙兒女來陪著張靜雲。今日也不例外,雖然天色已暗,她還是讓兩個奶媽抱了孩子來到了張靜雲的屋子裡。

看到張靜雲那有些幽怨的神情,她不覺又是一嘆,其實她也很是掛念和擔心遠方的夫君哪。自他上一封書信已過去好幾個月了,那上面只說自己將去草原參戰,之後便再沒有訊息傳回來,這讓她如何能安心呢?

但在張靜雲面前,她這個姐姐卻還是得裝出一副穩重的模樣來,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妹子你又在想二郎了麼?”

“是姐姐啊……”張靜雲又些懨懨地看了洛悅潁一眼,稍稍彎了下腰就當行禮了。曾經活潑的她,自生產之後就顯得很是文靜,連說話都細聲細氣了起來。頓了一下後,她才道:“是啊,這都一年時間了,二郎他還從未離開這麼久呢,也不知他在北邊怎麼樣了。”

“二郎有多本事我們可是知道的,你也不必太過擔心。而且大丈夫當以家國為念,總不能整日裡圍著我們兩個女人轉吧?”洛悅潁說著,也坐到了對方身邊,舉止間已有了幾分官家大婦的氣派了。

這也是被這一年來的情勢所迫,家中男人不在,總得有一個當家作主的。張靜雲無論從性格還是能力,再加上當時又還懷著身孕,自然不適合當這個家,那洛悅潁就只能一肩挑起了這副擔子。

好在她畢竟為人聰慧,且也算得上大半個大家閨秀,只把家業接手熟悉了半個多月,便已能將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如此幾個月下來,洛悅潁身上便比以往多了幾分富貴之氣,叫底下的那些管家奴僕都不敢輕慢。

“姐姐,以前我讀詩裡寫的悔教夫婿覓封侯還很是不解呢,但現在卻明白箇中滋味兒了。原來這是真的,雖然因為二郎之故我們衣食無憂,還有這麼高的身份,就是我們的孩子都能因此得到誥封,可相比起來,我更喜歡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張靜雲聽她提到家國之念,便有感而發道。

洛悅潁也是輕輕一嘆:“我何嘗不是這麼想呢?但既然二郎他走上了這條路,我們當妻子的就只能在背後支援他了。只希望他在北邊一切都能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至於其他的,倒不算什麼了。”說著,她的目光便落到了身旁那個即便睡著了依然還不斷揮手蹬腿的兒子身上,這個尚未被父親取名的孩子,如今已是錦衣衛的百戶了,這還是天子下旨欽封的呢,這恩遇之隆可非比尋常。

原來就在楊震出京後不久,天子才知道楊震的妻子剛為他產下一對龍鳳胎。這讓萬曆既感動,又有些慚愧起來。本來妻子生產,作為丈夫的該好好陪伴才是,卻因為自己的一道旨意,便把楊震派去了北邊冒險。

尤其是當北方戰事頻傳,楊震又親自率人深入草原後,萬曆更是心下不安。於是就在四月裡,他下了一道旨意,把楊家長子封為錦衣衛百戶,同時還暗示,一旦楊震立功歸來,還有更大的恩蔭要給他們呢。

對此,洛悅潁卻並不是太上心。和每一個賢惠的妻子一樣,她也只希望自己的丈夫可以平平安安,做事順順利利的。至於什麼賞賜,和二郎的安危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麼。

“其實你也不必太過擔心,二郎的本事那麼大,多少危險都能闖過來,這一回自然也不會例外。或許再過幾日,就有好消息傳回來了呢。”洛悅潁在沉默了一陣後,又展顏安慰道。

“嗯……我也相信二郎他一定會平安歸來的。”張靜雲也用力地點頭附和著,同時懷中的女兒又被她抱緊了幾分,似乎能從這小小的人兒身上汲取到力量和信心一般。

見她如此,洛悅潁心中又是一聲嘆息,沒想到生產之後的妹妹居然在性格上會有如此之大的轉變。正當她想要再勸說兩句呢,齊嬸突然眉花眼笑地就趕到了門前:“大夫人,二夫人,喜事,大喜事哪……”

“可是二郎他回來了?”兩女聽到這話,頓時神色一喜,趕緊問道。

“額,是老爺派人從北邊送信來了。”齊嬸說著,把手往上一舉,將捧著的一封書信送了上去。

兩女的神色雖然稍變,卻還是有些歡喜的,趕緊拿過信來,拆開之後仔細看了起來。這一看,兩女臉上多日的陰霾便漸漸消散:“二郎他終於要回來了!”

與此同時,紫禁城裡。

天子萬曆在捧著一份奏疏讀了一遍又一遍後,也終於開懷大笑了起來:“好!楊卿他果然沒有叫朕失望,不過一年時間,已為朕,為我大明徹底杜絕了北邊最大的隱患!”這一刻,他只覺著之前一直壓在心頭的重擔已徹底清除,身心一片輕鬆。

其實不光是楊震的兩個妻子一直都牽掛著他,連作為皇帝的萬曆也是一般。當然,他牽掛楊震除了兩人間的情誼之外,更多的是對楊震這次出兵草原的不確定。

作為一個年輕氣盛的天子,萬曆在對蒙人的態度上自然是很敵視的,也生出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或是犯我大明者雖遠必誅的中二念頭。但作為一個擔負著大明舉國安危的天子,他卻也不敢真放任了自己性子來。

所以雖然在即位後邊患一直存在,萬曆也只是忍耐不發。直到這次楊震突然在北邊搞這麼一出,他才在群臣面前表露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正因為之前一力支援楊震,使得皇帝的壓力也是不小。倘若對蒙人的如此用兵依舊沒有什麼收穫,甚至帶來更大的災禍,朝中官員可就又要藉此大做文章了。

為此,萬曆可是格外關注北邊戰況的,但自從楊震親自率軍入草原後,便再沒有了太多訊息傳來,有的也只是明軍對蒙人小部落的打擊。

這點動靜,自然是無法滿足天子和朝臣們的,有人更是在私底下暗傳,說是楊震所部早在草原大敗虧輸,損兵折將了。

雖然覺著這些不過是無稽之談,對楊震也頗有信心,只是隨著時間不斷過去,天子還是越來越不安起來,甚至有時夢裡都會做到兵敗的訊息。

直到今日,就在宮門要關閉的時候,兵部終於傳來了一個叫人驚喜萬分的訊息——楊震居然在草原大破各部,甚至把新近崛起的蓋乞部殺得大敗虧輸,連他們的首腦都被砍下了首級,並正在送往京城的路上。

如今的草原,蒙人勢力已然大減,至少在五十年內再不可能對大明構成什麼威脅,就是侵犯大明邊境怕也是力有未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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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對楊震很有信心,知道他會給自己帶來不小的戰果,可在得知如此驚人的好消息時,萬曆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直到把這份由楊震和周則川等人聯名送來的奏疏看了數遍後,他才相信這一切並非夢境,而是實實在在的。

萬曆在讚歎良久之後,終於抬起了頭來:“來人,傳朕旨意,將此捷報迅速傳遍天下。還有,待楊卿回京獻捷之日,由申閣老與兵部張尚書代朕出京郊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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