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咱們接下來怎麼做?”

在半個多時辰後,分從四門各自入城的楊震四人集中到了播州城衙前街邊上的一條小巷之中——人生地疏的幾人想要選一個地方集合,沒有比每個州城都會固定下來的衙前街更合適了。而且,這播州城的衙前街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比其他州城的同樣位置要冷清得多,他們幾個出現在這兒更不容易被人看破行藏。

播州作為羈縻州,在楊應龍舉事之前這兒的官府就沒什麼權力,連帶著本該最是興旺的衙前街也顯得頗為冷清。倒是楊家府門附近的那條街,卻是城裡最熱鬧的所在。而現在,隨著楊應龍正式打出造反的旗號,把這城裡的官員全部拿下後,這些衙門就更沒人來了,這衙前街一帶就是大白天的,也沒幾個人影。

楊震的目光很有些警惕地朝外面張望了兩眼,這才說道:“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有兩件事情,其一便是找個落腳點,其二則是找到可以給我們提供幫助的播州城裡的人。”

“這談何容易?”竹空巖有些為難地道:“這播州城看似平靜,其實內裡卻是暗流湧動,他們盯得可著實不松哪。我們在這兒是生面孔,別說是去什麼客棧投宿了,就是找尋常人家借宿怕也會惹來懷疑哪。這裡的百姓既世代生長於此,顯然是更忠於楊應龍的。至於找人相幫就更不可能了,這兒可是楊應龍的老巢,只會有更忠於他的人……”

“你這話卻錯了。不錯,這裡確是楊應龍的老巢,但並不代表就找不到與之為敵的人,至少我們錦衣衛一定有人藏身於此。”楊震卻很有把握地道。

雖然他不可能先知先覺地在此之前搞到藏身在播州城裡錦衣衛密探的身份,但楊震依然相信城裡一定有幾個值得信賴的手下,只要和他們接上了頭,不少問題和困難就能得到解決。

和他經歷過許多事情的蔡鷹揚當即附和地點頭:“二哥說的是,咱們錦衣衛的兄弟一定有藏在城裡的。不過,我們又怎麼聯絡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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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好辦,給他留下暗記,讓他到時來我們的藏身之所找我們便是了。”楊震輕鬆地道。

“啊?莫非大人你已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了?”竹空巖又是一愣。

“怎麼,你們還沒發現麼,其實在我們眼前,就有一處很適合我們住下,也頗為安全的所在。”楊震說著,目光便落到了前面不遠處的播州州衙之上。

其他幾人這才恍然點頭:“不錯,這兒確實是個理想的藏身點。連這附近都沒什麼人來,衙門裡面就更該如此了。”

“這樣,你們幾個先進衙門裡仔細看看環境,我去城裡找個合適的地點把聯絡暗記標出來,其他事情待之後再說。”楊震一聲吩咐後,便打另一端的巷子口走了出去。

其他三人點了點頭,又朝外張望了一下,確認周圍沒有人後,飛快地跑到了那有些落寞而破舊的衙門跟前,從有些坍塌的圍牆缺口處順利翻了進去。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楊震才重新回到此地,此時他手裡已多了些吃食。看著冷清而破舊的衙門外觀,他不覺嘆了口氣,但腳步卻未因此稍頓,還是迅速地翻牆進了其中。

與外間的破舊門臉一樣,州衙內部也顯得暮氣沉沉,因為之前下過雪的關係,地上還殘留著一灘灘的殘雪,足可見此地已有多日不曾有人進入過了。而更叫楊震感慨的是,那正對著大門的大堂已是一片狼藉,無論是“明鏡高懸”的牌匾,還是桌案椅子,都已被砸在地上破爛不堪。

而在堂前的石階之上,居然還隱隱可見幾抹血跡。顯然,在之前,曾在此大堂前發生過一場不小的衝突,有人因此受傷,甚至是丟了性命。

如此明目張膽地攻擊州衙,將象徵官府權威的大堂打砸成如此模樣,看得出來楊應龍這一次造反的決心有多大了。

轉到後面,目光所及更是一片破敗,幾處簽押房已徹底倒塌,一些房門前還掛上了大大的蜘蛛網,裡面的東西都已被人搬空,卻不知是在攻擊時被那些反賊奪去的,還是之後被城裡貪小便宜的百姓給搬走的。但無論是哪個,這樣的情景已表明了一個殘酷的事實——官府在這州城裡已徹底失去了任何威信。

聽到動靜,竹空巖三人從角落裡探出頭來:“大人……”幾人的神色看著也頗顯沉重,這兒的環境確實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了。

楊震淡淡一笑:“這兒已變得如此荒廢,幾乎所有可用的東西都已被人搶奪一空,如此一來,咱們在落腳一定很安全了。”

幾人仔細一想,這才露出了有些勉強的笑意。隨後才引了楊震在後面一座還算完整的屋子裡歇息下來,分吃了楊震在城裡買來的食物。

“好在楊應龍他們的造反才剛剛開始,城裡用的還是我大明的銅錢,不然光是想搞些吃的都會很麻煩了。”楊震吃著手裡的幹餅子,笑了下道。

其他幾人有些勉強地一笑,在吃了東西後,又重提剛才的問題:“大人,既然咱們現在有了落腳點了,那接下來又該做些什麼?總不能在這兒幹等吧?”

“就是等。在城裡情況不明時,我們必須先保證自身的安全。現在我們在暗,而他們在明,這是我們唯一的優勢了,一定不能魯莽行事。”楊震正色道:“我知道你們看到這兒的情況心裡有火,我也一樣。何況還有之前的種種,我也很想立刻就在播州這兒,在楊應龍的老巢,腹心所在鬧出番大動靜來。但這是相當不明智的選擇,光是鬧點動靜出來,根本改變不了西南的局面,我們要鬧,就要鬧點大的,要讓他們的用兵出現問題,要讓他們的後勤也出現麻煩,如此才不旺我們跑這一趟!”

聽楊震這麼一說,幾人的精神再次一振,目光也變得沉穩了起來:“大人說的是,是我們太過急切了。”

“你們要記住,大家現在就是一群第一流的刺客,不到一擊斃命的時刻,就得忍著。可一旦有了這麼個機會,我們就得全力出手,哪怕再是危險,也不能猶豫!”楊震說著又是一笑:“好了,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好生歇息。昨晚在城外又是打柴又是喬裝的大家都累了,現在有了能歇息的地方,還是趕緊歇息,養足了精神。或許很快地,我們就能掌握一些有用的線索了。”

在將近黃昏時,本就顯得有些寧靜的播州城更安靜了些,路上的行人少了許多,剩下的那些也快步趕著路,朝著自家而去。

因為這場叛亂的關係,如今的播州城已實行了宵禁,只要夜間被巡城之人逮到的,一律以圖謀不軌論處,就是被當場格殺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這麼一來,每到天黑前後,這小城便會比其他城池更加的靜謐。

吳佑就是諸多急匆匆往家趕的人之一。作為楊應龍麾下的一名糧倉管事,他雖有些地位,卻也不敢壞了規矩。只是在低頭匆匆趕路的當口,他還是習慣性地往前方小酒館的一面塗了白灰的土牆上看去。

這一看,卻讓他的腳步一頓,那兒赫然有個凌亂的塗鴉,似是把彎曲的劍,又像是刀,另外還有個衙字。不過因為之前還有許多其他的塗鴉掩蓋,所以這畫並不顯眼,只是這東西落在吳佑的眼裡,卻顯得有些不一樣了。

只見他面上神色稍微幾變,這才重新低下了頭,朝前走去。但他的心裡,此刻已翻騰起了層層波浪:“居然又有人來這兒了?難道他們不知道如今這播州城看得有多緊麼?我該不該去見他們?”

在往家裡趕的一路之上,吳佑滿心的為難。

他只是一名錦衣暗衛,所謂暗衛,就是非到必要時,錦衣衛壓根不會動用他的。平日裡,他和其他人一般,過著正常的生活,從沒有人知道他居然還有這麼個特殊身份。

可現在,有人以錦衣衛裡的特殊聯絡方式找到了自己,並讓他往州衙見面,這就表明錦衣衛要啟用他,要用到他了。可他在這些年裡早已在此扎下根,安下家來,這時候去冒這個險可是會給自己的妻兒帶來殺身之禍,滅頂之災的。

在來到熟悉的家門口時,吳佑甚至都做出權當自己什麼都沒看到的決定了。但就在他的手觸控到家門時,一些之前不久看到的畫面卻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那是幾個被人重傷,又捆綁了結實,即將押到十字街頭開刀問斬的朝廷密諜,據說他們都是錦衣衛的人……

想著這些其實算自己同僚的人最後慷慨赴死,全無半點懼色的表現,吳佑的臉上就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發熱,心裡更是一陣慚愧。

“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豈能幹出這等事情來!”終於,他打定了主意,同時推開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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