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一月後的日頭威力已然大減,即便是大正午的,高懸於中天的太陽也只能散發出不那麼熾烈的光芒,只能把草窠樹叢照得有些溫暖,讓幾隻兔子悠閒地在那兒曬著太陽。

突然,正怡然自得的灰色野兔便機警地豎起了長長的耳朵,一對小眼睛往四下裡尋摸起來,很快,它便瞧見了幾條高大的身影正有些緩慢地朝著自己這邊而來,這讓它立刻就作出了反應,轉身滋溜一下躥進了更深的草叢之中,同時有些警惕地望著這幾個進入到自己領地的不速之客。

兔子確實有理由感到不解,因為往日裡到了這月份,幾乎已經沒有進出如此險峻山路的人了。要知道,雖然這一帶還算平坦,但前後的道路卻是異常的艱難,有幾段更是需要緊挨著如斧鑿而成的山壁,一點點地往前挪動,方可經過,而只要一個不小心,身子失去了平衡,走在上面的人就很可能失足跌下百千丈的深淵之中,連個屍骨都早不回來。

這兒便是廣西通往四川的最險要山道了,比起本就難行的,被人所共知的入蜀棧道,這一帶的道路更加的艱險,只有最熟悉此地環境,且有著極強身手和平衡能力的人,才敢經此入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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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即便是那些人,也只敢在春夏或是初秋時節由此入川,一旦到了深秋之後,這裡的雨水便會變得極其豐沛,如此一來就更增添了行路的危險性,從而使這一帶徹底變得人跡罕至。

但今日,卻有一行七人小心翼翼地來到了這只容一人側身而行的陡峭狹窄山道之上,若有人瞧見了,一定會認為他們得了失心瘋。

他們當然沒有得什麼瘋病,所以挑在這個時候由此入川,也實在是為形勢所迫。這一行六人,正是打從桂林出發,一心往四川而去的楊震他們了。

為了能儘快對整個西南局面產生影響,也為了趕在戰爭爆發之前,從楊應龍所部的縫隙間穿越而過,楊震他們不但早早就已啟程上路,而且還專門挑了尋常趕路不敢走的小道險要。

雖然這一路行來確實遇到了不少危險,有幾次更是差點有人摔下崖,但他們還是咬著牙堅持了下來。這既因為有焦五這個對沿途地理危險極其熟悉的人在作著指點的緣故,也因為這一行人的身手個個都算不俗。

楊震這次可不是去遊山玩水的,所以帶的人必須少而精。除了他,以及他最信任的蔡鷹揚外,還有便是雖然新近加入,卻頗得楊震賞識的竹空巖,另外兩個,則是已經大有進步的阮通和王海,再加上在前引路的焦五,便組成了這麼支深入險要的小隊伍。

其實在出發之前,楊震是打算帶上另外兩名手下兄弟的。但一直不怎麼表現的阮通二人卻突然跟他請命,說是他們想立些功勞,今後也好有個晉身的機會。對於這兩個同鄉好友,楊震也不好回絕,而且這二人在這幾年的歷練裡也確實有了不小的成長,所以便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可即便有了一定的準備,在行走攀登於這等險道之時,阮王二人還是有些拖了眾人的後腿。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論武藝,他們遠不如楊震,論力氣,他們更無法與蔡鷹揚相比,而竹空巖作為苗族戰士,對攀山涉水什麼的自是手到擒來,更別提斥候出身,本就習慣於行走山道的焦五了。於是乎,兩人在這一路上終於體會到了自己的不足,心下都有些感到愧疚了。

不過既然已經上了路,便沒有後退的可能,哪怕這一路再是危險,也只能不斷向前,去克服那一處處的天險了。

直到轉過那個需要一手攀著石壁,然後竭盡全力才能挑過的彎角後,阮通二人更是累得呼呼直喘粗氣,他們覺著這一下後,自己的雙腳都開始有些發顫了。

剛才從那將近丈許的缺口過來時,他們下意識地往底下一瞥,只見到了叫人心悸的深淵像要吞噬人的怪口一般,讓他們差點就沒能過去。好在身前的蔡鷹揚拉了他們一把,才保證了他們的安全。

而此刻,受驚之後的兩人只感一陣心促氣短,本就難行的山道就顯得更加吃力了。而楊震顯然發現了他們的狀況,便是一笑道:“好了,大家都累了,時間也過了正午,我們就在這兒暫作歇息吧。”說著第一個停下了步伐,解開了背上的行囊,取出裡面的幾個烤饃分給了身邊幾人。

大家也確實有些累了,見楊震這麼說來,也紛紛駐了足,拿起腰間的皮囊,就灌起水來。這一路走來,不但要克服道路之險,吃食上也是極盡簡陋,只有從桂林帶出來的烤饃合著鹽巴一起啃了,還有沿途裝灌的山泉水而已。

但這些並沒有讓楊震他們有絲毫退卻之意,身體上的辛苦對他們來說也算不得什麼。

只是當楊震啃著饃時,神色卻依然充滿了憂慮,片刻之後他看向了焦五:“照你估算,咱們還要幾日才能真個入川哪?”

聽得楊震的問話,焦五趕緊就把嘴裡的東西咽了下去,這才恭敬地道:“回大人的話,應該再走上個三四日就能進入四川地界了。不過……”

“不過什麼?”楊震皺了下眉頭問道。

“不過在此之前,依然有一道極其難行的,被當地人喚作猿回頭的險道擋在前面,那兒可比咱們之前所經歷的一切險要都難行得多了。”焦五有些不安地道。

“猿回頭麼?”楊震咂了咂嘴,面色也變得嚴肅起來。只聽這名字,就可知道那兒有多險要了,猿猴可是最善於攀登的動物了,若連它們也要回頭,這兇險可就真不得了了。

不過很快地,他又笑了起來:“這世上既然有路,就一定能過得去,猿回頭也罷,鳥飛絕也罷,既然在我們行進的道路上,我們就要跨過去。”

他這句頗顯豪氣的話讓本來還有些惴惴不安的幾人都露出了振奮的神色來。而楊震,隨後又低下了頭,眉宇間依然有化不開的愁緒。

他可不是在為道上的艱險感到犯愁,而是因為別的事情,關於廣西戰局的事情。

這一路之上,最磨人的,還是對後方之事的無知。當他們踏入進川的山道之後,楊震便和外間的一切都失去了聯絡。無論是錦衣衛還是地方官府,都無法再與他取得任何的聯絡,而他也自然無法知道蕭鐸他們抵禦楊應龍所部究竟是勝是敗了。

對於一個一向把情報工作看得極重,希望將一切都瞭如指掌的穿越者來說,這種與外界的完全脫離是最最難受的。

“也不知他們到底怎麼樣了,究竟能守住幾座城池,又會出現多少傷亡呢?”一面啃著饃,楊震在心裡默默地思索著。

而這一表情卻落入了阮通二人的眼裡,讓他們產生了別樣的想法:“一定是二郎他覺著咱們兩個很難從猿回頭過去……我們再不能拖他的後腿了!”兩人迅速地作著眼神交流,似乎已做出了某個決定。

這一點,正自想得出神的楊震並未覺察到,只是在迅速地消滅了手上的食物,又灌了好幾大口水後看了看同樣如此的眾人道:“好,差不多了,咱們繼續出發。我們能早一刻趕到地方,就能早一點開始幹事,早一些了結這場戰亂。”

“是!”幾人聞言趕忙答應了一聲,又迅速整理了下行囊,重新打緊了綁腿,便再次踏上了向前的道路。

而在他們身後,那只之前躲藏起來的灰兔又從草叢裡躥了出來,用滿是疑惑的目光目送他們離去,它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些傢伙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這兒,又為什麼還要往更危險的地方去呢?

有些陰暗的角落裡,幾個人正仔細地盯著一張極其簡陋的地圖,那是從廣西入川的山道草圖。

“他們居然選擇從這兒入川,還真是有些膽子呢!不過這卻方便了咱們,就這一路上的地形,隨便在哪兒設個埋伏,也足夠除掉他們了。”

“你可不要太得意忘形了,那楊震可不是尋常人物,無論謀略還是武藝都是第一流的,我們必須要做好妥善的佈置,挑最能發揮作用的地方下手。”

“那就選這兒……猿回頭,就這兒的地勢最是複雜!”有人一指地圖上的其中一點道。

“這兒確實是最危險的地方,不過,這也是他們的警惕心最強的地方,我們的襲擊未必能瞞過他們的耳目哪。”

“那依你之見,我們該在哪兒動手。”

“這兒!”又一隻手伸了過來,輕輕點在猿回頭之後的某處。

“這兒可一點都不危險哪……”

“正是因為不危險,才是最好的下手之所在。而且剛剛從猿回頭過來,這時候的身子一定很是疲憊,很想找個安全的所在歇息一番,這兒便是最佳的襲擊地點了!”

這一番話說下來,讓其他人不覺紛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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