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城州外,蕭鐸和一眾將領看著攻城軍隊黯然退回,臉上不覺閃過了幾許焦慮之色來,眼下的這座城池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難攻克了,尤其是當他們還不想付出太多傷亡的時候。

但這泗城卻又干係重大,若不能將之儘快攻克,廣西已漸漸平息的亂局可能還有反覆。而就他們所知,如今一些被平定了的地方又有某些人開始蠢蠢欲動了,顯然是那些傢伙在看到官軍不如意的一面後,又有了新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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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要不明白咱們索性大舉攻城,拼著多折損些人馬,也得把城頭拿下來。而且就這城內的情況來看,其實他們也應該到了極限了,只要咱們登上城頭,或許此城便可一舉而下了。”有部下急切地提議道,而這也贏得了不少人的贊同。

但蕭鐸卻輕輕搖頭:“如今西南局面亂作一團,楊應龍所部更是在其他各省所向披靡,一旦等他收拾完了那邊的殘局後,必然會對我們廣西用兵。而朝廷,至少在短期內還不可能給咱們支援,若想守住廣西,還得靠我們自己。若我軍在此損傷過重,只怕接下來就不好守了。”

蕭鐸不愧是曾在北邊帶過兵的人,無論是用兵,還是對長遠局勢的判斷,都顯然要比其他人高出不止一籌。而聽了他這解釋後,不少人便沉思起來,不過還是有人不甘地道:“可是將軍,咱們這一天天地不斷派人攻城,除了損耗兵力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效果哪,難道就不能想想別的法子了?”

“別的法子?我已經在想了,卻不知這效果到底如何……”說到這兒,蕭鐸的目光便再次投向了前方的泗城:“楊老弟,你到底能不能如你所說般挑起城中的內亂,以給咱們開啟局面呢?”

正當他沉思的時候,一名部將突然看著城頭道:“將軍,你聽,這城頭似乎有什麼動靜……”

“嗯?”蕭鐸先是一愣,但再凝神去聽時,卻沒有聽到什麼異樣。畢竟他們距離城池可足有三五裡之遙,又怎麼可能聽到上面在發生著什麼呢。

其他人紛紛把目光落到了那人身上,那人撓了下頭:“剛才好像聽到了一些動亂的聲音,也不知是不是我過於在意城內的情況了,他們總不至於在這個時候起什麼內亂吧。”

“你小子,竟想著便宜事情,這天下哪有這等好事。”

“就是,這些苗壯軍隊最是聽令團結,豈會在這個節骨眼裡出這等岔子。要真是如此,咱們還打這麼費勁作甚,只消在外等著他們自相殘殺便是了。”

就在這些人說著近似於玩笑的話時,蕭鐸的心裡卻是一動:“莫非楊老弟他當真在城裡做到了什麼?”想著這些,他繼續極力往城頭張望過去,直想把那擋住自己視線的厚實城磚都給看透了。

突然間,蕭鐸的眉毛就是一挑,隨即有些難以置信地張大了眼睛,又下意識地拿手揉了揉眼,吃吃地指著前方叫了起來:“你們看那兒……”

眾人見自家主將突然如此失態,也都抬頭朝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隨即,這些人,無論是將領還是兵卒都露出了疑惑或是難以置信的神色來。因為他們看到了就是在夢裡也不敢想到的一幕——

那面從泗城造反之後就一直樹立在城頭,象徵著他們一反到底決心的“岑”字大旗,這時候居然被飄飄搖搖地降了下來。

無論是哪個時代,旗幟都是一支軍隊,一個政權的靈魂所在,除非城池陷落了,否則那矗立在城頭的大旗是怎麼都不會被人摘下的。可現在,就在這場攻城戰還處於膠著的態勢下,這面岑家大旗居然就落了下來!

“怎……怎會這樣?”眾人的面上,驚訝之色遠超過喜悅,一個個都張大了嘴看著旗幟從視線裡消失,然後喃喃地問出了這麼個問題來。

但顯然,他們周圍的其他人都無法給出解釋,所有人都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若這時候,城內的土兵抓住機會突然出擊,只怕還真能殺官軍一個措手不及呢。

不過就是蕭鐸也不擔心這一點,這天下間沒有人會用如此招數。一旦自家的大旗落下,對軍心鬥志的損害必然是極大的,全軍只怕再難將領所想般對敵人發起攻擊了。

就在所有人都詫異地張望著泗城城頭時,又一個叫人意外的變故發生了。那扇自打他們大軍抵達就緊緊閉合的城門居然在一陣吱吱嘎嘎的,叫人牙酸的聲響中緩慢地開啟了。

當這一幕突然出現時,有部分官軍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同時還挺起了手中的兵器,以防有敵人在這個時候突然就衝殺過來。雖然大家都不信城裡的守軍到了這個時候還會有膽量出城作戰,但這似乎已成了唯一合理的解釋了。

而其他人,則張大了嘴巴,用更加難以置信的神情盯著那如大開的怪獸嘴巴一般的城門洞,不知接下來會出現什麼么蛾子。

在城門緩緩開啟後不久,幾條身影便打那陰暗的門洞之中走了出來。夕陽最後的一道餘暉打在了他們的身上,讓他們的身子竟泛起了一層金光,直晃得讓人瞧不清他們的模樣。

好半晌後,待他們出了城門,又向前行了一段後,蕭鐸他們才看清楚,這是幾個穿著白袍,赤著雙手,只有當先那人端著一個托盤的老人。是的,這行出來之人,都是年近花甲,頭髮花白,腳步看著都有些蹣跚的老人。

本來還有些警惕的官軍在見到只有這麼幾個老人出來,後面並未跟隨軍隊後,總算是松了口氣。但同時,他們心中的疑惑卻更大了,雖然從種種跡象來看,這象徵著什麼已經不言而喻,但大家依然有些不敢相信,這泗城州的人怎麼就會做出如此決定呢?他們又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甚至靠著堅城地利之便,還在這場戰鬥裡佔據著一定的優勢和上風呢。

在行走到官軍營地跟前之後,那些老人便停下了腳步,然後當先那人就高高舉起了托盤道:“泗城州上下軍民已知前日之錯,還望朝廷准許我等投順!”說著雙腿一軟,已跪在了陣前。

隨後是和他一起出來的老人們,也都紛紛跪拜下來,口中說著與那人相似的話。

這不是夢……所有人都已醒悟過來,一個個都露出了驚喜與松了口氣的表情來,這仗總算打完了,自己再不用冒著那密集的箭矢和落石去做著衝鋒了!

蕭鐸的臉上也滿是驚喜,以及敬佩之色。這一變故實在是來得太突然了,在他還在為接下來的戰事而感到頭疼的時候,敵人居然就開城投降了。這一切,自然是來自早先楊震的功勞了,也不知他到底在城裡做了些什麼,居然真讓這些鐵了心要造反的傢伙重新投順朝廷了!

但很快地,他又調整了心緒,在猛吸了一口氣後,大步迎出陣來,一把接過那裝著泗城州名冊、印符等象徵全城權力之物的托盤,同時攙起了面前的老人:“老人家能在此時撥亂反正,實在是我大明功臣,我必會具表上奏朝廷,以彰爾等之功!”

“季柏蒼愧不敢當,這一切不過是為了保全城中無辜軍民之性命而已……”眾老人再次拜了下去,既然已經決定投降,他們自然是要把姿態放得極低的。

“好,本將答應各位,我軍上下必不會傷城內任何一人!”蕭鐸立刻明白了過來,連忙做出保證,與此同時,他的目光再次望向城內,心中不無感慨:“楊老弟,你當真是叫我心服口服哪。”

泗城城頭,楊震和蔡鷹揚、竹空巖三人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官軍進得城來,開始從已放下兵器的土兵手裡接收對城池的管理,這讓他徹底地噓出一口氣來,這一回總算是可以徹底放心了,泗城州算是完全拿下來了。

“二哥,你怎麼不下去?”蔡鷹揚頗有些納悶地看著楊震問道。

這一點,竹空巖也有些疑惑,畢竟這次泗城州能棄械投降楊震的冒險入城和遊說可是佔了很大功勞的。可現在,一切都底定了,將要接受果實的時候,他卻置身事外了,這實在不符合人之常青哪。

“因為我要保持低調,因為我接下來還將遇到不少的敵人,這時候露面太多反而不是好事。”楊震笑看著城頭下面的一切,若無其事地道:“而且即便沒有我,他們真要攻取城池也不是不行,所以這份榮耀還是該屬於那些將士們。何況,我的功勞也少不了,低調些並不是問題。”

這確實是實話,楊震錦衣衛的身份擺在這兒,任誰也沒這個膽子敢昧下他的功勞。而且這麼一來,只會讓知道實情的將士們對他更增好感和敬佩之意,何樂而不為呢?

其實不光是那些將士們,在聽了他這話後,就是身邊的兩個兄弟看他的眼裡也更多了幾分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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