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一波未平一波起

三月三十日,天氣晴好,萬里無雲。和煦的春日照在杭州城的每一個角落,這讓守在城東府庫門前的幾名士卒也覺得懶洋洋的。他們松著腰,斜跨著長槍倚在牆角處,不時打著呵欠小聲地談笑兩句。

但他們的狀態在午時之後就都發生了改變,因為銀庫大使徐憲帶了人來到了銀庫跟前。這是個四十多歲,滿臉精幹之色的矮瘦官員,一襲青色官袍套在他的身上都顯得格外的飄然。

可面對這位徐大使,那些五大三粗的丘八們卻不敢有半分的輕視。他們已聽說了,這位徐大使以前當糧倉大使時手下但有敢一絲懈怠,就得受上數十脊杖,這一頓板子下去,再健壯的漢子也得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的。

而現在,徐憲新調為銀庫大使,他肩上的責任更重,對下面眾人的要求自然也會更加嚴苛。而且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更沒有人敢撞到這槍口上去了。

“開門。”見到守門士卒精神抖擻的模樣,徐憲也沒有一絲表示,只是將腰間的一串鑰匙交到了一名隨從手中,吩咐道。

這銀庫可是要緊地方,存放著浙江今年需要上交朝廷,以及全省需要花銷的稅收銀兩。作為大明最富裕的幾個省份之一,浙江擔負著全國稅收的一成半,而這銀庫裡更是放著數百萬兩官銀。故而不但門前有數十名持槍配弓弩的士卒日夜守在這兒,而且大門處還掛了數把足有人頭大小的鐵鎖。只有身為銀庫大使的徐憲手裡才掌握了開啟大門的鑰匙,足可見其肩上的擔子之重。

隨著幾把大鎖被拿去,兩名兵卒便用力將兩扇沉重的包有鐵皮的庫門慢慢推了開來,只發出一陣吱呀聲。門一開,就有一股陰冷之氣撲了出來,使這些習慣了午後溫暖的士卒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在這個佔地近有一畝的庫房之中,整齊碼放著一個個木箱,那箱中就存放著讓人眼紅的一錠錠官銀了。在讓人打著火把跟隨自己進入庫房後,徐憲就用那雙炯然有神的眼睛在庫房的每一個角落掃過,看有沒有任何的問題。

這銀庫無論是格局還是箱子的堆放,那都是有講究的,要做到通風乾燥,要保證每只銀箱都有一定的獨立空間。不然那些官銀說不定就會受潮發黴,發生質變,那樣的銀子在民間流通倒是沒有問題,可上交國庫就不成了。

所以作為銀庫大使,除了要時刻關注庫銀的進出之外,對這兒的環境條件也必須有全盤的考慮與要求。而且每月都要抽兩次前來巡查,以防有什麼問題。好在徐憲以往是在更講究這些的糧倉為官——畢竟銀子變質還能用,糧食變質就只能倒掉了——倒不覺得有多繁瑣。

今天是徐憲自當上這個銀庫大使後第一次來此巡查。之前那位銀庫大使因為醉酒掉進西湖丟了性命,他直到交接完一切公文後,今日才得空來這一趟,正趕上了月尾的巡查。

正因為是第一次,徐憲更不敢有絲毫的放鬆,幾乎是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著庫房中的一切。不過雖然那位前任的銀庫大使在生活上有些放-蕩,可對銀庫工作倒還算上心,至少目前他還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只是當他的目光落到地面上時,卻生出了一絲疑問。那是一溜兒的青石板鋪就的地面,顯得格外平坦光滑,連一點坑都沒有。徐憲看了之後,就問身邊陪同的銀庫書吏:“這兒的地面是剛整治過的吧?”

看著這位新上任的大人一直陰沉著張瘦臉一語不發,那書吏都覺得頗為緊張了,生怕他有什麼不滿。聽到詢問,便趕緊陪著笑道:“大人好眼力,這庫房地面的確剛在上月整治過。原來的地面因為多年搬運銀兩和箱子,人踩箱磕的,已是坑窪一片,故而之前的路大人才專門讓上面批了條-子,進行了整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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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不錯。路大人能想到這些細節,確實心在庫房,叫本官汗顏哪。”直到此時,徐憲才露出一絲笑容來,讓那書吏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巡查就比剛才要輕鬆多了,畢竟之前路大使的安排也是照著規矩來的,而徐大使又是個新上任的,也不好多說前任加死者的不是,就沒有橫挑鼻子豎挑眼,只是隨便地詢問了一些小細節罷了。

只是在來到右側一排箱子前時,徐憲才略略皺起了一絲眉頭:“那第五個箱子擺放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妥。叫人往裡挪動些。”這分明就是有些吹毛求疵了,要是他生在後世,必然會被人當成處-女座的強迫症患者而遭人嘲笑。

可身旁那些人可沒有敢笑的,忙答應一聲,就有兩名軍士上前,照著徐憲的意思搬動那銀箱來。這些銀箱裡碼放著數千裡的銀錠,每個都有幾百斤重,除非是蔡鷹揚這樣的天生神力者,否則要挪動它還真需要兩名健壯的軍士才成。

兩名軍士運足了勁,低聲一喝,便把那箱子抬了起來。不想,這一下卻似乎是使力過大,竟讓兩人同時閃了腰,向旁一個趔趄,好容易才站住了身形。這讓兩人大感意外,怎麼今天這箱子變得這麼輕了?

在其他人還感到驚訝疑惑時,徐憲卻已臉色大變,刷地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一把就將兩名軍士推開,然後伸手撕去了箱口處的封條,開啟了那只銀箱。

頓時,庫中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而後才有人發出一陣驚叫,他們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只見那只本來一個裝著數千兩銀子的箱子中,此時只放著幾塊破碎的青石板,那些原來該在裡面的銀子早已不翼而飛。

“這……這是怎麼回事?”那名書吏當時就嚇得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倒在地,口中唸唸有詞。但在場這麼多人,卻沒有一個人能給他答案,大家都被眼前這一幕給驚呆了。

在開始的驚駭之後,徐憲是第一個鎮定下來的人。他的眼中閃爍著幽冷的光芒,只在場中人等面前一掃,就已叫人不寒而慄了。但他卻並沒有立刻發作,而是大聲下令:“快,把外面的人都叫進來,給我把所有箱子都開啟了!”

一隻箱子中的銀子不見了,是一件大事,但還不是最可怕最糟糕的;徐憲擔心的是,這裡的其他箱子是不是也一樣被人動了手腳!

幾十人同時動手,也不管上面的封條了,強行就將一隻只榆木箱子開啟。而當這些箱子被全部開啟,裡面的一切都暴露在眾人面前時,所有人都已面無人色,多半人還在那雙腿打顫,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

近八百萬兩官銀,分存在近兩千來只木箱之中。而此時看來,只有五六百只箱子裡是放著銀錠的,其他皆裝著石板甚至是空的。換而言之,有近五六百萬兩銀子從這銀庫中消失,不,是被人盜走了。

這實在太叫人驚訝了,這可是浙江一省守衛最嚴密的庫房,這可是足足有幾十萬斤重的銀子哪,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將之在不知不覺間偷出?誰又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幹出這等大案來?

此時,就是徐憲也已是滿臉發白,渾身冷汗,幾乎都說不出話來了。雖然他只是新任的銀庫大使,但在出了這檔子事後,他也得揹負上極重的罪責,只怕不光得丟官罷職這麼簡單了。

“大……大人,我們該……該怎麼……怎麼是好?”有人大著膽子問徐憲道。畢竟在場所有人中,也就他的官職最高,可以做這個決定了。

難道現在這情況還能隱瞞不報不成?徐憲強自穩定心神,深吸一口氣道:“所有人都留在這裡,一個都不許走了。不然,就以盜銀賊人視之。本官這就去見知府大人!”說著都不需要人跟隨,已拔步奔出了銀庫。

庫中眾人此時自不敢擅自離開,只得哭喪著臉,滿懷忐忑地等待著接下來的雷霆震怒。

發生如此大案,可不是裴宣這麼一個知府能扛得起的。當他聽徐憲把話一說後,也幾乎暈倒過去。怎麼今年就是有這麼多的大麻煩呢,白蓮教匪被殺一案還沒有多少眉目呢,這邊就出了更大更嚴重,也更加惡劣的銀庫失竊案,這讓裴知府幾乎都要去翻看一下黃曆了。

但此時他顯然是沒有時間做這種事情的,在略一冷靜後,裴宣就直奔布政使衙門而去。隨後不久,他與布政使崔大人又一起趕往了巡撫衙門……

沒到天黑,銀庫中近五六百萬兩庫銀被盜一事就已在杭州官場之中傳開了,一時人人自危,其他所有事情都被這一樁案子所掩蓋。

這起銀庫失竊案,可不是一個銀庫大使能頂得下來的,甚至不是一個杭州知府或是布政使、巡撫能負責的。一旦不能將銀兩追回來,將賊人拿住,等待整個杭州官場的,將是前所未有的大地震與大洗牌,所有官員有一個算一個,都跑不了。

這甚至還會影響到遠在千里之外的朝廷,畢竟這裡可是大明的賦稅重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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